何以抒話音方落,突然捂著嘴“啊”了一聲,滿眼恐懼地望著云之光。只見一片綠色菜葉黏在他的嘴角,幾絲鮮血順著手指縫流下。
云之光冷冷地說:“嘴不是只用來胡言亂語的,何大人還是別浪費了程大人的酒菜。”
何以抒惱羞成怒,用衣袖抹了抹血跡,氣急敗壞地說:“你竟敢當眾傷害朝廷命官!”
云之光臉色冷得令人心悸。“傷你?你不過是五品,我可以殺了你先斬后奏!”
“你你你!”何以抒又驚又怒,有些結巴。“你太囂張了,目無國紀王法。我我我!我要參你!”
“你若再多言,只怕沒這個機會。你以下犯上,侮辱皇上親封的一等侯,就是侮辱皇上,紫衛有監察百官之職,你不聽勸阻肆意妄為,殺一儆百,又有何不能?”
“你你你!”何以抒除了說你你你,再也說不出話來。
梅勝云微微皺眉,小光這番話的確有些太囂張了。再者在別人的壽宴說什么殺啊死啊的,本來就不太合適,而且還見了血,是很不吉利的事情。他不明白小光為何會如此控制不住情緒。
程庭軒看出梅勝云的的歉意,走上前來打圓場說:“今兒老夫五十大壽,大伙兒都喝得有些多了,這些酒話瘋話,回頭酒醒了,一句都記不住,打個酒嗝就全沒了。”眾人跟著哼哈附和,梅勝云扯著云之光坐了下來。
何以抒心里雖然忿忿不平,但也被云之光的戾氣壓制住,不敢多言,返身回自己座位。
風波似是平息,絲竹之聲再次適時響起,但氣氛卻不復原先的繁華祥和。大多數人還沒從方才的事件脫離出來,不時聽到震撼、憤怒、嘆息之辭。
“你怎么了?”梅勝云低聲問。
“我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誰敢再對你胡言亂語,我決不輕饒!”云之光恨恨地回答。
梅勝云有些恍惚。小光為何如此在意別人怎么說怎么想,難道聽別人說的多了,他也會認為自己是別人口中的那種人嗎?自己再三說過不在乎,但是他卻做不到不在乎。自己受辱的同時,他也感覺到恥辱了吧,所以才會如此失控!那何以抒說的沒錯,無論楚語秋、還是梅勝云,都是同一個人,始終是同一個人。自己總是說不在乎,那是因為只能不在乎,不得不在乎啊。除了不在乎,自己還能怎么樣!
郁悶之氣充塞著梅勝云的胸腔,他猛地站起來,走到程庭軒面前,深施一禮說到:“方才之光失禮,勝云愿為程大人彈奏一曲謝罪。”說罷不等程庭軒反應過來,便走到琴臺。他揮了揮手,那琴師慌忙率著一眾樂者退下。
云之光靜靜地聽著,這曲子最近勝云常彈,只是平日的情緒沒有今日激烈。不對!這曲子跟平日的完全不一樣,雖然曲調似乎一樣,但感受全然不同。平日曲子里的悲憤不甘令人有突破奮發之意,而今日他感覺到天空似乎被撕開了一個裂縫,里面是深邃無邊的痛苦。他不是在問天,而是在聲討啊!問天有何用!天若有情天亦老!問眾生有何用,眾生渾渾噩噩庸俗鄙薄!
整個聚云廳寂靜一片,連呼吸聲亦幾不可聞。云之光越聽越心驚,只覺胸肺間氣息澎湃,似乎想要從身體中噴涌爆發,卻猛地聽到“錚”的一聲,琴音頓失,只留一絲無力的嗡嚶不甘地在大廳中傳蕩。云之光飛身躍起,瞬間來到梅勝云身邊,捧住他的手指急切地問:“手怎么樣?”
梅勝云輕輕搖頭,站起來對著程庭軒說:“這琴太不趁手,程大人見諒。”
程庭軒亦站起來說:“梅侯爺此曲千古絕響,若他日能聽到完整一曲,今生無憾。”
梅勝云勉強笑笑。“必有機會,勝云先告辭了。”
云之光攬著梅勝云的腰,彷佛他受傷的不是手指,而是整個人受了重傷。他毫不遮掩自己臉上的珍惜與心疼,在眾目睽睽下向外走去。何以抒站起來大聲問:“梅侯爺,此曲何名?”
梅勝云沒有理他,徑直離開聚云廳。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看來我錯了。”何以抒喃喃自語,許久才訕訕落座。
坐在馬車上,云之光仔細查看梅勝云的手指,食指指肚被琴弦劃開一條挺深的口子,皮肉翻翹開來。云之光越看越心疼。“怎么用這么大氣力?”
“突然心有所悟,無法自控。沒事,只是要好些日子不能彈琴了。”梅勝云淡淡笑著,安慰云之光。
“沒事?一定很疼吧?真沒想到手指上還會多一道傷痕,你的手這么漂亮,太可惜了。”
梅勝云低頭看著自己食指,突然問到:“我現在只有臉上沒有傷痕,如果有一天我保不住自己的臉,你會不會!”
“胡說什么!不許胡說!”云之光立刻打斷他的話。“我當然不會!你當年的丑樣子我又不是沒見過,跟鬼一樣,壓根沒人形。”
“我會為你好好保護自己,再也不讓自己受傷。你喜歡的,我一定要好好保護。”
二人回到云府沒多久,宮里派人送來一瓶藥,說是對傷口愈合有奇效。云之光嘆道:“皇上還是放不下你,一直緊盯著你呢。估計那個何以抒要倒霉了。”
梅勝云搖搖頭說:“皇上公私分明,不象你,因小失大,假公濟私。你今天的言辭對紫衛的形象非常不利,簡直就是濫用職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哼!你就等著被人參吧!”
云之光毫不在乎地說:“不管!大不了辭官不做,跟你游山玩水逍遙快活。”
梅勝云舉著自己被包扎地象絲繭一般的手指說:“你這也裹得太夸張了,我其他手指都動不了,太不方便了。”
云之光說:“你拿我的手當你的手用就是了。”
梅勝云笑嘻嘻地說:“好吧,我現在想上茅廁。”
第二天上朝,云之光做好準備等人參他,但平日那些動輒先賢圣者引經據典痛心疾首的御史們竟然都保持了緘默。云之光心中奇怪他們平日不都是連皇上的龍須都敢拔的,怎么這次倒不應聲了。程庭軒以及另外幾位較為熟悉的大臣都極為關心地問了問梅勝云手指的情況,云之光不知道是自己的殺雞儆猴起了效果,還是昨日梅勝云的傾情演奏折服了眾人,本來做足了準備打算再次強硬表明態度卻沒用上,就好像運足真氣的一掌無有機會發出,令他有些掃興。
散朝后急沖沖返回云府,卻得知梅勝云被皇上宣入宮中。大概也是擔心他的手指吧。云之光心想,勝云的一個手指頭,在朝野上下也成了大事,那些鄙薄他的人只怕妒忌的成分更多吧。
“為什么我每次在公開場合亮相,總有個別跳梁小丑出來胡亂蹦跶?”梅勝云苦笑。
“你這是責怪朕御下不嚴?”
“此乃勝云之哀,卻是皇上之幸啊,說明您的臣子不是附庸權術卑躬屈膝之徒。不過遇見之光這樣不講道理直接伸拳頭的,那些書生文臣便無計可施了。”
“云之光夠狠,朕不方便象他那么決絕,想想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也不能替你辯護。這次他替你出頭,以后別人至少不敢當面對你不敬。”
“勝云!已經習慣了,早不在意了。”話雖如此說,梅勝云卻依然深深嘆了口氣。
“不在意?那還把琴弦都拉斷了?”
“勝云是不在意,但是擔心之光在意。他若不在意,怎會如此沖動?”
“你對他的心思太重了!小心重到你自己不堪承受。”
“重嗎?我怎么偶爾會有空落落的感覺?”
“物極必反吧。”皇上習慣性地伸出手想摸一下梅勝云的臉以示撫慰,又被他輕輕躲開。
“朕只是關心你,并無其他想法。這也是因為怕云之光介意?朕覺得他倒不見得有多介意,只怕是你自己內心不堅決在拿他做借口。秋,自然些,不要讓自己這么累!朕都已經放下了,你卻放不下。”
梅勝云望著皇上溫和的雙眼說不出話,心里卻涌出想將身體靠上去的愿望。他轉過臉捧起桌上的茶盅。“皇上,喝口茶吧。”
皇上微微嘆息,接過茶,抓住他受傷的手輕輕撫mo著。“等手不礙事了,便跟他去江南散心吧。喜歡哪里就多待待,沒有緊急的事情朕不會召你們。海盜什么的,悠著點。”
“勝云知道了。謝謝皇上。”梅勝云低下頭。
皇上沒有留梅勝云陪用晚膳便放他出宮,剛出宮門,云之光便竄上馬車。梅勝云驚訝地問:“你不會一直在這里等吧?”云之光笑而不答。
“他要是留我很晚你就一直等著?”
“也不是,我看時辰差不多了。如果他不留你晚膳,你就差不多該出來了;如果過了飯點還沒出來,我就先回去了。我哪有那么死心眼?”云之光笑嘻嘻地解釋。
“你以前挺死心眼的。”梅勝云嘟囔。
“我跟你這么久,當然要沾你的聰明勁啊,不能總傻乎乎的吧。”
“是啊!我覺得我跟你這么久,你變聰明了,我變傻了。”
“其實我覺得傻點好,傻點煩惱少。”
“你什么意思?你是說你現在覺得跟我在一起煩惱多?”
“哎!我當然不是這意思!你瞧你!我還是說不過你!我揚長避短,不跟你說!”
云之光一手抓住梅勝云受傷的那只手,小心地舉在一旁以防被自己碰疼,另一只手則將他攬入懷中,盡情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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