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秋山月》第146章 暗夜 下

    初空连斗篷都没穿，法冠也没戴，只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黑色绸服，全身行头加起来可能还没朱庇特袖子上的一颗纽扣值钱，但他修长挺拔的身材硬生生站在那里，浑身的气息冰冷至极平静至极，他不动手也不多话，他就扬着下巴持杖而立，一身的深渊黑，竟让朱庇特缀满珠宝的长老冠冕都黯然失色。
    朱庇特握着法杖的手紧了紧，他听到尼普顿在跟福波斯小声说：“这个煞星来干嘛……”
    朱庇特回头瞪了他俩一眼，然后看到了一抹火红色正要踩传送门溜走的身影，朱庇特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凛然的表情：“瀚海领主硬闯我决议厅，不知所为何事？”
    初空却直接举起万华领悟，一道银光飞过决议厅高高的天花板，直接落在正要跑路的伏尔甘脚下，轰的一声，刚刚形成的传送门就被炸得粉碎，而直到这时众人头顶悬挂的决议金钟才发出被法术波动激起的一阵清鸣——初空出手实在太快，快到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初空还是扬着下巴的骄傲姿势：“有些话要说清楚。”
    朱庇特不得不把伏尔甘叫了过来。
    跑路失败的伏尔甘索性壮起了胆，一边叫骂一边大步走过来：“老大，是我眼瞎了还是你他妈眼瞎了！包庇嫌犯的狂徒就在这里！你跟他废话个屁啊！赶紧！拿下他！”
    朱庇特神情冷酷，但他并没有下达什么命令，普路托甚至收起了亡灵颂唱者直接把双手兜在袖子里，嘿嘿一笑开启了看戏模式。
    于是伏尔甘把雨见也一并拉了过来。
    雨见欠了欠身，然后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用一种无比刻板的语气说：“维护《和平新约》天际子民人人有责，一切不安定因素都必须被清除，一切犯罪嫌疑份子都必须配合调查，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和平新约》面前人人平等……”
    然后他被初空打断了。
    初空一字一句地说：“我十二夜海，永、不、与、死、灵、法、师、为、伍。”
    那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任何人质疑的决心，这让朱庇特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们联盟最担心的就是十二夜海那群面具邪教和死灵法师搞在一起形成大患，毕竟过去这么多年联盟一直都把执意独立的瀚海故土视为掌中刺眼中钉，对初空这位瀚海领主更是百般排挤诋毁用尽，而死灵法师在二战中落了个被他们当成老鼠一样人人喊打的下场，如果那个死灵少主真的没死，此番卷土重来必定携着杀父之仇滔天之恨，要是能得到那么一两个强大势力的支持，也许为弗兰迪亚复仇还真有希望。
    十二夜海和江湖林，无疑是弗兰迪亚余部的最佳选择。
    而且初空在三百年前就被葛雷格定义为“反动分子”，本身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狂徒。
    结果这大半夜的，这狂徒一路势如破竹打上决议厅，竟然是为了主动……示好？
    还是……他有更大的阴谋？
    朱庇特有些头疼，至少他现在已经无法追究这家伙毁坏那么多建筑吓坏那么多官员一路上触犯了多少条法律了，他扶了扶头上的长老冠冕，正色道：“瀚海领主能有此觉悟，联盟自然是……十分荣幸。”
    “别听他一派胡言！”伏尔甘伸长了脖子大叫，“老大，嫌犯就是他的学生！我跟雨见布了半年的局才找齐证据抓到人，眼看就要审出全部东西了被他搅黄了！他们全部是一伙的！十二夜海！花辞树！弗兰迪亚余部！红漪宫余部！速度赶紧下令把他们全部一网打尽！妈的下水道有路你不走，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面具后冷冷的声音响起：“我再说一遍，我与我的人，永不与死灵法师为伍。”
    “哼！花辞树呢！是你藏着他对不对！”
    伏尔甘还在叫骂，朱庇特抬手制止了他。
    “花辞树的事先不提，死灵法师是目前最当紧要的全民公敌。”决议厅大长老用相当威严的声音说，“瀚海领主有此衷心，是好事，但口说无凭，你们十二夜海若要在此事上站明立场，请务必与联盟立字据协议为证，并召开官方发布会通告天下。”
    初空说：“可以。”
    好像很意外他竟然答应的这么爽快，朱庇特也有些诧异，一边吩咐米涅瓦当场起草协议书，一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通：“瀚海领主的条件是什么？”
    “永远不要动我的人。”初空说，“我这里没有嫌犯。”
    “不！花辞树明明……”伏尔甘大吼，又被朱庇特阻止了，朱庇特眯起精光四射的眼睛：“就这一个条件？”
    面具之后是无比高傲的声音：“不够吗？”
    大长老皮笑肉不笑：“这样，为了证明你们十二夜海的立场决心，需要你为联盟做一件事。”
    “说。”
    “不急，你先签字。”
    朱庇特把起草好的联盟协议书和一支特制的量子机械笔递给了初空。
    这支笔上带着奇境国的规则之力，乃是联盟拜托丰神郡领袖亲自出面委托兔人族制作的，联盟三百年也只拥有一支，专门用来签订不可反悔的重大协议，历史上每一个毁约的签字者都被规则之力反噬，下场都是十分凄惨。
    朱庇特倒是要看看这瀚海领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结果初空随意看了一眼，就把字签了。
    朱庇特这下倒是更加摸不清楚对方的用意了，只能重新打开投影屏幕，在伏尔甘不满的抗议中，把风暴平原一夜之间出现的“神迹”对初空介绍了一遍，而底下几位长老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他是不是……喝高了？”尼普顿小声问狄安娜，“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米涅瓦看了他俩一眼，又看了看初空刚刚签完字的文件，这份条约上，除了洋洋洒洒的一堆繁文缛节和霸王条约之外，还有她额外加上去的一条“在弗兰迪亚余部被彻底歼灭之前，瀚海故土的领土权暂时归为联盟管辖。”
    但初空依旧签了字。
    维纳斯已经坐到了雨见旁边：“雨见，你们抓的嫌犯，和他是什么关系？”
    雨见吐出三个字：“女学生。”
    维纳斯的翠玉眼眸眨了眨，有一些闪烁的光影在她眼中浮动。
    “这不科学啊，他这么狂妄的人！”尼普顿还在计较，“签这种协议，对他来说是折辱吧？！”
    福波斯也说：“他根本没必要主动来表明立场啊，又不是晚节不保需要联盟庇护他……还是他真的……像传闻中那样受了重伤不行了？”
    普路托嘿嘿直笑：“你看他像不行的样子？”
    只有伏尔甘气得抓耳挠腮，“疯了，你们都疯了……”明明是他本来要名垂青史的伟大功绩，居然一转眼就变成了他们友好合作，而他被无视了！
    “我认为……”维纳斯最后总结道，“瀚海领主从来都是个很小气的人，过去一千年都没有人能占他的便宜，但他今日不惜违背自己的原则，不惜与大长老折腰示好，也许真的是为了……比原则更重要人吧，雨见，你和伏尔甘把他的学生怎么了？严刑逼供吗？”
    雨见垂眸：“其实我并不主张……”
    “那就对了。”女神充满怜悯的目光望着伏尔甘，而后者还在叫骂，并不能意会到那怜悯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维纳斯说：“我想，只有爱，才能让他放弃坚持了很久的东西。”
    “天哪！”顿时米涅瓦的眼镜都差点掉下来，“女神，你说的是电视剧吧！为了美人，江山都可以拱手送人？这也太……太玄幻了……”
    维纳斯笑而不语，也不在乎她天际第一心理学家的名号正在被质疑。
    米涅瓦又问雨见：“雨见雨见，那个女学生漂亮吗？比女神还漂亮？”
    雨见不说话。
    “爱是保护，也是纵容，更是伟大。”维纳斯温柔地说，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拿来作对比，“一代狂徒的感情……不是你能理解的。”
    “妈的我就知道他们不干净，妈的，恋童癖，垃圾，狗屎……”在伏尔甘的辱骂中，雨见只是远远望着初空与朱庇特并肩而立的身影，微微地叹了口气。
    “我们怀疑这可能是死灵法师所为。”朱庇特说完大致情况，用带着些许命令意味的语气对初空说，“就劳烦你去调查一趟了，三天之内将情况汇报过来，你绝对不能泄露任何风声，这事现在是联盟最高机密。”
    初空还是不卑不亢的两个字：“可以。”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决议厅，朱庇特亲自送他出门，一众长老跟在后面目送，外头的官员们顿如看天神下凡一样看着他。
    一路打上决议厅，打伤不知多少监察守卫，竟然能毫发无伤地出来，还得到如此……礼遇？
    官员们顿时觉得五十多年前花辞树来的那一场一定是拿错了剧本。
    可是下一刻，他们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初空迈出决议厅大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伏尔甘一眼。
    “这是你妄为的代价。”初空说，“再有下次，我要你的命。”
    没有人看到初空是怎么出手的，他们只听到伏尔甘凄惨的叫声忽然响起，然后响彻联盟大楼的穹顶。
    仿佛只是一刹那，猩红的鲜血就溅满了决议厅的镜面地板，也溅满了墙上的能量装置，溅满了高高在上的决议金钟，也溅满了朱庇特的胜利长袍和庄严斗篷。
    伏尔甘原本就跟在朱庇特后面，嘴里还在辱骂不停，可他火红色的高大身躯就在那么一瞬间矮下去一截，然后像被连根锯断的大树一样，他老脸朝下轰然倒在地上。
    众人只见到他的膝盖之处多了两个平整光滑的断口，喷涌的鲜血中，是混合着水银色的星星点点，在地板上流淌出一条凄艳夺目的血河。
    伏尔甘平时从不穿鞋，甚至不穿裤子，所以两条被齐膝斩断的腿，就这么赤裸裸地像两截断藕一样横呈在血河中，腿上的火红色汗毛在前一秒还散发着充满生机的火星。
    连普路托挂在嘴边的冷笑都凝固了。
    惨叫声很快消失，伏尔甘已经昏了过去，初空动完手就走了，从联盟大楼坚固得可以硬吃核弹的穹顶破空而去，只剩一个大窟窿兜着午夜的星辉照在一众长老惨白的脸上，这是相当晴朗的一个夜晚，也是相当黑暗的一个夜晚。
    没有人敢拦初空，也没有人能拦住他走。
    “朱诺……”
    朱庇特看向他的妻子，可这位教皇之女都表示无能为力，“联系丰神郡吧，找几个高达师过来。”她摇头叹道，“这是念元素消解，无可治愈，恐怕伏尔甘后半辈子不得不与机械义肢度过了……”
    “老大，那……”米涅瓦捧着手中的协议书好像捧着一个烫手山芋，“目无法度，重伤长老，是发通缉令逮捕他，还是……继续合作？”
    朱庇特沉默了很久，直到医疗队赶来把伏尔甘抬上担架。
    大长老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继续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