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秋山月》第147章 敬语

    南波万收到巴克斯发来的消息的时候,差点以为这老逼在逗他玩。
    巴克斯曾是闻名夏因的混沌诗人,却又极度鄙视浪漫细腻的夏因风情,称之为“娘娘腔文化”,在一战末年这位老诗人就来到了江湖林追寻他理想中的酒肉豪情,与江湖大王南波万也以平辈论交。
    二战结束后,巴克斯作为江湖林的代表入驻联盟决议厅成为十二长老之一,但大部分时候,巴克斯都在满世界浪荡,不需要听从江湖林的差遣,也不听从决议厅的命令,365天上班,最多去上10天班了不起了。
    朱庇特等人自然不愿意江湖林干政,所以巴克斯的不务正业反而让他们十分满意。
    但他们没想到,不知是巴克斯忽然心血来潮,还是得到了南波万的某种指示前来决议厅打探死灵法师的最新消息,朱庇特召开紧急会议商量风暴平原“神迹”一事的当晚,巴克斯来了。
    不但来了,还目睹了初空打上联盟打残伏尔甘的全过程。
    如此奇耻大辱,决议厅自然是下达了最严密的封口令,所有在场目睹的高官都被强迫在保密书上签字,他们被禁止以一切形式向外泄露这晚发生的事情,而官位稍低一点的,以及那些底层的学徒和办事员,全部被集中到联盟大厅,由朱诺亲手施展恩典普照,将他们这一晚上的记忆统一抹消。
    大概是从来都被忽略的关系,没人注意到巴克斯打开「Meet’U」把这事一五一十发给了南波万。
    确定老诗人不是在逗他玩之后,南波万乘着御风王座怒气冲冲往领主居所飞去。
    初空刚刚从传送门走出来。
    “你疯了!主动去联盟示好?!就为了一个学生?!尊严也不要了?领地也不要了?还他妈被朱庇特当狗使唤?!”
    南波万还没落地就大叫质问起来。
    初空没理他,开门进屋的时候,被南波万跳下来一把抓住了他肩膀。
    面具之后,一声痛哼。
    南波万想起晚香绪说的那些话,顿时吓得松开了手,然后他就看着那具冰冷骄傲惯了的身体重重地倚在门框上,他看到十二夜海的月光下初空抓着门框转角的手臂上因用力而凸显的青筋,显然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痛苦。
    江湖大王的满腔愤怒都吓回了肚子里。
    除了千年之前他将他从海里捞出来的那日,他从没见过初空这副样子。
    片刻之后,初空又重新挺直了脊背,一声不吭地往地下实验室走去。
    南波万跟在后面,不知是无力约束他,还是已经不在乎他将会看到什么,初空没有关门,南波万就看着他施展幻术将实验室里的东西一片一片遮起来,南波万看到了高高挂着的那件半成品衣服,他认得那是他们一起从老希普手里弄来的星罗辉月绸,世上唯一可以承载念元素的布料,所以他也认得衣服上那些星星点点的水银色光芒意味着什么。
    “你把生命的一部分……”南波万虎躯一震,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知道那是心痛还是害怕还是单纯的愤怒,他不愿去想象这件衣服背后的那个可能,他只能逮着初空问——“你不是说了你不再做分裂打算了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这一百多年你的身体恢复过吗!你还要分裂,还分裂到衣服上……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啊!你这个骗子!骗子!”
    初空大袖一挥,幻术把衣服也遮了起来。
    南波万就看着他把整个实验室遮得干干净净,好像这里什么都没有,而他只是从架子上取了一些材料仔细收好,转身又要出门去。
    “别告诉我你真的要去风暴平原!”南波万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门,“你都这样了!你去找死吗!”
    面具后的声音有些喘息:“我要先去风雨城。”
    “有什么事我替你去跑行吗!”南波万不让他走,“你就给我歇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状况有多糟糕!”
    初空平静地说:“让开。”
    南波万跟他僵持了一会,就在初空要举起法杖动手时,南波万让开了。
    “别走传送门了。”南波万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算我求你。”
    初空:“……”
    江湖大王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别人,初空最终还是妥协地坐上了南波万的光能跑车,跑车在夜空中化作飞越大海的流星,往风雨城疾驰而去。
    经过半夜的奔波,天色已大亮,风雨学院笼罩在薄薄的秋雾中,仍是一片宁静。
    昨天那一场被政教处声称为“实验意外”的地下教室大爆炸已经快被学生们遗忘了,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考阶补考、冬狩以及FTF联赛月,与荷尔蒙一起充斥在学生们紧张又忙碌的大脑里,甚至没有人去质疑那间爆炸的地下教室离实验大楼其实隔了半个学校的距离。
    初空一下车就往星雨瀑布赶,南波万第一次来这里,东摸摸西摸摸,然后跟着初空走进了瀑布后的山洞,但山洞里只有花辞树自己一个人在喝酒。
    “人呢?”
    初空一问出口,南波万才知道他这么火急火燎地不顾自己一塌糊涂的身体状况也要赶回风雨城,原来是在担心他那个被伏尔甘欺负的女学生。
    南波万的心里顿时泛起一股酸意。
    “她回家了。”花辞树很郁闷,“说什么都不让我去。”
    “拉菲尔呢?”
    “他回炼金公会找材料去了,小樱那个手,他跟我说实话治起来并不容易,而且你知道……现在他不是会长了,去拿材料还要看安德森的脸色。”
    初空把暗影之所里带来的一包材料扔给了花辞树:“他回来给他。”
    花辞树看了看初空,又看了看跟在后面东张西望的南波万,欲言又止。
    直到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花辞树才将初空喊住“借一步说话”。
    “我在联盟有情报渠道。”花辞树纠结了好一会才说,“我为我昨天的冲动……抱歉,谢谢你。”
    初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嗯了一声就走了。
    在初空的解释下,南波万才知道被伏尔甘抓去的女学生竟然是花辞树的“女儿”。
    “那我是不是要告诉她,她爸当年还欠我一百万啊。”江湖大王神色古怪,他一点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初空赶回来了却又不去看望她,要知道他可差点把他的车拆了就因为嫌他开车不够快。
    “去把小兔找来。”初空只吩咐南波万,“这些日子劳烦你照顾她一下。”
    交代完安排,初空就回了自己的屋子,还把南波万关在了外面。
    “我草,我第一次来你都不招待我一下!”江湖大王气得直骂娘,挥了好几拳森罗霸王拳都打不开那无形屏障,只能闷头找小兔去了。
    所幸住房区的总管昆娜教士对南波万还算热情,不知是不是一见面南波万就送了一条钻石项链的缘故,没过十分钟,昆娜就把住在秋山爱家里的小兔带了过来。
    小兔一见南波万就哭了。
    “波波波波!啊啊啊臭波波!”陈小兔的拳头软绵绵地砸在南波万胸口,“爱酱说花花被人欺负了!他们都不让我去看她!呜呜呜你快带我去啦!你和空空一定要帮花花报仇啊呜呜呜呜竟然敢欺负我们家大花花,波波你知道是哪个坏人吗打死他啊啊啊!”
    南波万抱起陈小兔,在昆娜在带领下,亲自叩开了花音家的房门。
    谢灵舞开的门。
    谢灵舞又把门关上了。
    南波万气炸了,一个小小的学生都敢让他吃闭门羹!如果这里不是雨见的地盘,他发誓他一拳就能把这破房子砸平了。
    结果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他还真的看到……雨见来了。
    雨见的头发又梳回了一丝不苟的发髻,后面跟着李众卿。
    堂堂法师领袖、风雨城城主,亲自登门拜访一个……小屁孩。
    雨见被谢灵舞放进去了,南波万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妈个比!”
    把陈小兔往草地上一搁,江湖大王亲自爬上了花音家的烟囱。
    南波万的手脚很利落,只不过模样有些狼狈,小兔在下面开心地拍起了手:“波酱!加油!”
    花音正百无聊赖躺在床上看电视新闻。
    「风暴平原近日将展开第19期核残留清理工程,预时三年,请各地探险队和游客不要前往。」
    「朱诺回母校婆娑学院发表慈善演讲,大光明教廷授予她一枚终生贡献奖章。」
    「著名小说家七星首发新作《白昼几重》,限量一百册的签名本已在拍卖行上被炒至天价。」
    「朴梓言在粉丝见面会上表示希望能出演《白昼几重》电影版的男主,这位天王巨星出道以来第一次主动提出合作……」
    ……
    联盟的官方电台,永远播着粉饰和平的花边新闻,风雨城这些地方电台偶尔还会播出几条死灵法师流窜作案的通告,但联盟永远不会提到有关死灵法师的半个字眼,仿佛那是对《和平新约》的莫大羞辱。
    就在花音准备关掉电台的一刻,一条插播新闻引起了她的注意。
    「本源法师公会会长朝歌将于明日举行官方新闻发布会,代表瀚海故土表态将永不与弗兰迪亚反动势力为伍。」
    花音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是——初空授意的吗?
    为什么——这么突然?
    然后谢灵舞就领着雨见和李众卿进来了。
    高高在上的风雨城主,当面给花音这个流民行了个大礼。
    行完礼,又表达了他的“万分自责”和“无尽歉意”,并且保证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花音有些懵逼,又有些好笑。
    能让雨见如此屈就,估计是初空打了他一顿?
    花音并不是圣母,也不会认为被人欺负了一句道歉就可以算了。
    但她看到雨见那双灰白色的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看到了痛苦。
    也许雨见真的是为了姜小红的下落,才同意和伏尔甘一起布局抓她问个清楚的。
    红尘沙海四十秋,雨见爱她,又斩了她,又不愿接受她已经没了。
    这份复杂又痛苦的爱摆在面前,让花音发现自己其实比雨见已经幸福了不知多少倍,于是她不得不决定以后就找伏尔甘那个老头报仇算了。
    雨见走后,南波万从烟囱跳了下来。
    江湖林领袖的名牌衣服上挂满了烟灰,一张霸道总裁的俊脸更是黑得只剩眼白。
    谢灵舞要把他赶出去,花音倒是想看看这位素来不待见她的江湖大王登门来干啥。
    “你知不知道他为你做了多少!”南波万脱口而出就是一串噼里啪啦要爆炸一样的词汇,“你还躺在这里看电视?!!”
    花音:“……”
    看电视也有错了?
    “唉。”就在谢灵舞一个风压术祭起要把这位不速之客“请”出去的时候,南波万忽而叹了口气,“去看看他吧,你这个人……你有毒。”
    花音:???
    小兔在门外也想进来,但南波万把小兔带走了,花音和谢灵舞交代了两句,就自己一个人跑去找初空,他回来了,他没有告诉她,也没有来找她。
    她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门自己打开了。
    外面天色大亮,他的屋子里却很黑,像是拉上了所有的窗帘,熄灭了所有的光源。
    连一个照明术都没放。
    木乃伊一样的双手让小姑娘也施展不了任何法术,她只能摸黑前行,所幸她对他的气息熟悉的很,在客厅通往卧室的一个过道里,她找到了他。
    初空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但她知道他是醒着的。
    他知道她来了。
    “你怎么还乱跑。”他开口,语声有些虚弱,然后面具后的目光就落在了她包着厚厚绷带的双手上,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中,那些惨白的绷带也异常醒目。
    她听到他问她:“还疼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让谢灵舞背着她爹给她施了一打麻痹术,她的手一点也不疼,但是她的胸口却莫名疼了起来。
    她发现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捏紧了一样。
    “你……很不好?”
    她走到他跟前,又不敢再靠近,好像她只要稍微碰他一下,眼前这个人就会破碎一样,她从没见过他这么糟糕的状况,在矿坑地底的时候都没这么糟糕。
    “休息一下就好了。”初空说,“你过来。”
    小姑娘抬头看着他。
    没错,他坐着,她站着,她现在与他差不多高度,可她依然要仰视他。
    这个人就是这样,与生俱来的骄傲气质也许会一直伴随到他躺进坟墓,他即使躺着,花音相信自己也依然要仰视他——然后她就看到他伸出手,将自己搂进了怀里。
    那感觉很奇妙,又很平常,好像他们两个本来就应该以这个姿势在一起一样。
    她的心脏甚至都没有漏跳半拍。
    “我想你了。”她贴着他冰凉的胸膛,声音软软地说。
    她感觉到他失去力气似的把头搁在了她肩膀上,她的肩窝处被面具搁得有点疼。
    “雨见来找我道歉了。”她说,“你把他打了一顿吗?”
    初空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袖子里伸出一双大手,把她的双手轻轻拢在手心里,像是贪恋着这世上所有的温暖。
    可惜那里裹着一打麻痹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小姑娘坐在他膝盖上,换了个姿势,这样她可以完整地仰视他的下颚和脖子。
    真好看啊,她舔了舔嘴唇,她发现他在很多细节上比雨见还要苛刻,毕竟雨见都不会像他这样把衣服的扣子一直扣上领口最后一颗,只剩很小一截脖子露在外面,充满了禁欲的气息。
    真是……好看啊。
    小姑娘的鼻息热热地喷在他的颈间,那是她最喜欢的部分,她许多次见到他微微抬起下巴的姿势,那是他最好看的样子,无论从哪个角度。
    她忽然就很想看看他的脸,在这么黑的光线里,她想,他也许不会介意。
    而且,她的脸现在离他的面具只有一寸的距离。
    她也不会介意,她想,无论他长什么样子,是丑,是美,是个满脸胡渣的大叔,还是毁容得无法修复,她都不介意,她爱他,她确定那是爱。
    “我想看看你。”她说。
    初空沉默了一下,然后面具之后传来有些好笑的声音:“你看了很久了。”
    如此近在咫尺地听他说话,看他喉结微微跳动,花音觉得好像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小手从他的掌心挣脱了出来,她环上他的脖子,小脑袋仰了仰。
    半寸了。
    只要她再那么用力一下,她就可以叼起他的面具,撬开那张讨厌的面具贴合着他下颚的缝隙,再一下,她就可以……吻到他。
    小姑娘闭了闭眼,就在她鼓起勇气打算这么做的时候,她听到他说:“请不要。”
    用的是敬语。
    是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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