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秋山月》第90章 认贼作父(上)

    花音很多年没有梦见自己的父母了。
    十岁时,她弟弟出生,十五岁时,她父母离婚,母亲远嫁另组家庭,没有再过问她一声,而父亲破产后一蹶不振,日渐沉迷赌博、债台高筑,再也无法抽身,偶有片刻亲情,也都是属于她弟弟的,对她父亲而言,她不过是一个为他们父子赚钱的工具,若不是她还能养着他们,恐怕不用等到渣男夏行止设套,她父亲都会为了还债把她强行嫁到哪个债主家里去。
    甚至她后来许多次想过,也许她被卖到天际,本身就是她父亲和夏行止的一笔交易,但这个想法她不敢对任何人说起,不敢对谢灵舞说,也不敢对初空说,百善孝为先、虎毒不食子,她害怕她一旦说出口,他们会认为她不孝、没有道义,这个寒冷的世界里,她害怕他们因此与她疏离。
    父母……
    花音不知为什么发现自己好像正在做一个梦,个子小小的她,正被父亲拉着去往她的初中学校,而母亲在旁边抱着她三岁的弟弟,指着学校大门旁的大红榜单说:“你看,那最上面的名字就是你姐姐,升学考试第一名啊,你以后肯定比你姐姐还要聪明。”
    这是……她初中开学的第一天?
    花音蓦然想起,那一年她父母的感情还没有破裂,而她穿着崭新的校服,带着醒目的小黄帽,正要踏入童年到青春的第一站,她仰头看她的父亲,这个男人的面貌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在梦里见到父亲了,这恍若隔世的一刻,竟让她很是贪恋。
    花音踌躇着不肯进去,父亲却松开她的手、把她推入学校冰冷的铁栅大门,她看到父亲板着脸说:“以后没事就少回家,多学习,继续保持全校第一,将来给你弟弟做榜样。”
    和记忆中一样,才13岁的她就这样被扔进了寄宿制初中,她在学校铁门的另一端,望着父母弟弟三人亲密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清楚这是梦境,但还是扔了书包跑出去,她跑过车流滚滚的街道,穿过车站与地下铁,跃过闹市与天桥,她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们,她忽然想起自己会风行术啊,她于是架起风行术继续追,却仍是徒然,好像她与父母之间,隔着一生的距离。
    不知跑了多久,天地间再无人海与车流,她气喘吁吁地停步,才发现整个世界只剩一片纯白光芒,那光芒无比圣洁,让人心头有一种跪地叩拜的冲动,好像整个灵魂从内到外都被净化洗礼,世间一切肮脏杂念从此都被剔除出去,她的身体轻盈如羽,似乎只剩灵魂的重量,那种感觉如升云端、非常舒服,让她很想心甘情愿把余生都奉献给这片圣光、甚至跪地祈求她能成为光芒的一部分。
    不对……她不能在这里留下!
    花音记得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多梦想没有实现,她不想再做梦了,她不能沉沦在这里……
    可是她这个念头刚刚起来,又瞬间被光芒吞噬了,这片无边无际的圣光不但能困住她的身体,还能困住她的思想,让她一点质疑的念头都不能有。
    走不出梦境,她明明清醒,也无法醒来。
    花音这才想起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夜里出门去找初空试图讨点儿论文免除的特权,路上遇到了一个穿着大主教职业袍的人,这个人见面就用一个至少是六阶光系的法术攻击了她,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就失去了知觉,意识再度回来的时候,就在这片无解的梦境里。
    既然还有思想,那说明她还没死……但好像也快了。
    充斥着整个世界的纯白光芒如海水一般蜂拥着将她裹住,花音清楚看到自己的双手双脚正在慢慢失去血色、变成纯白光芒的一部分,然后是手臂、大腿、腰腹、上身……
    “不!”
    她想大喊出声,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想用法术,但四周只有纯粹的光元素,她并没有办法驾驭它们,她看到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条充能版时光项链,她赶紧激活了它,有那么十秒钟的时间,她的意识、思想、身体好像都回来了,那纯白光芒不再试图同化她,可她依然什么都做不了,没有前路也没有出口,没有她熟悉的地水火风四元素,她所掌握的一切法术在这里都不起作用,她徒然地跑了一段路,天地间依旧只有纯白光芒,时光项链的免疫时间已结束,形如实质的光芒又开始对她进行疯狂的吞噬,那感觉又酥又麻、如沐温泉,过往一切烦恼忧愁都不再有,她一边抗拒一边沉沦,好像变成光芒的一部分才是她一生最好的归宿。
    不行……
    花音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了,脖子以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光芒,有那么一瞬间她就想放弃抵抗,变成光的一部分有什么不好……她的意识也渐渐薄弱下去,浑噩之中,忽然一点火苗在她眼中出现,那火苗闪着微亮的红光,在她原本应是心脏处的地方若隐若现,这是……
    寒宵灯!
    当初金知墨全家老小被荒洲变成蛤蟆扔到寒山山脉,又被翼蛇族霸占地盘、被迫迁徙到痛苦洞穴的寒潭里去,蛤蟆一族为了杀回寒山重夺家园,耗费五百年时间提炼寒潭底部的寒宵石石油做成灯芯、万年不灭,寒宵灯火所及之处,能烧毁翼蛇神王的石化风暴等一切地系控制法术,但后来金知墨遇到了初空,迁徙到江湖林有了新的归宿,这盏灯也送给了花音。
    一天一地的光芒吞噬了她的身体,却无法动摇寒宵灯的存在,花音心中一动,赶紧灌注精神力把寒宵灯激活,只见那金红火苗猛然窜起,一下就把她身周的白光烧了个干净,她的身体回来了,并且在火光之中,她拥有了充沛的风、火两系元素可以操纵——寒宵石油属风,灯属火,金知墨全族老小五百年心血凝聚在此,虽然风火元素对纯光元素并没有明显克制作用,却也能仗着威力为花音烧出一大片空间来。
    她提着灯在白色世界中飞奔,越来越多的空间被灯火烧开,整个人也逐渐耳清目明起来——“那个大主教又是攻击我,又是把我困在这里,好像也不是为了杀我,他要干嘛啊?”花音的意识逐渐苏醒回归,陷入这个诡异梦境前的细节也开始历历清楚,“不管怎么说,我还要去考试啊!啊啊啊今天是初空的元素分析学啊!我翘了他会骂死我的啊!”
    小姑娘嚎叫着把寒宵灯催动到极限,那些白光一开始还与寒宵灯火纠缠,这一下瞬间就败退开去,她的声音也回来了,力气也回来了,她拼上了全部精神力——“给我破!”
    轰!
    随着她的精神力被灯火全部抽干,白色世界在她的一力爆发之下轰然崩塌,所有的光芒都消散了,她的身体笔直从虚空中坠落下去,像是从一个深层噩梦中跌醒,她终于回到现实世界,鼻子里嗅到了泥土中浓浓的血腥气,耳中听到了山间的鸟语,以及晨风吹过树梢、远处瀑布流水……同时伴随而来的,是浑身剧烈的疼痛。
    花音龇牙咧嘴地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趴在地上,潮湿的泥土是深红的颜色,那好像是她全身无数个窟窿里流出的血,失血与疼痛让她一阵头晕目眩,有那么一刻她心想还不如在白色世界里做梦不醒呢……模糊的视野中她隐约看到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湖,她迟钝的意识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这是学院西北的星屑湖,平时无论阴晴雨雪,湖面都如同一片星星点点、极是漂亮,因而得名星屑,也是许多男女学生幽会的场所,她曾在初空家的落地窗前远远看过湖光景色,也想过什么时候能和他一起来此借“探讨法术”之名聊些别的话题,她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会被扔到这里,天光看上去才刚刚亮起,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空气中是充沛的水元素气息,她却连一个最基础的水系治疗术都用不出来,从白色梦境中挣脱的那一下已耗尽她所有的精神力,而这副重伤的身体连生命都垂危,精神力是一丝都无法恢复了。
    昏昏沉沉地趴了一会,花音的眼睛忍不住重新闭上,巨大的疼痛和晕眩让她生不如死,上一次变得那么惨还是在逃出流民营地的时候,若不是那只雪鹿救她,她险些就被整个鹿歌森林的凶兽给吃了,本以为学了法术不会再如此狼狈,没想到面对强者她还是如此不堪一击。
    那个大主教是谁?为什么要攻击她?却又不直接杀了她?……这些问题花音根本没有力气去思考,在生不如死的痛楚中她只想眼睛一闭就睡过去,只要睡着了,就不会痛了……但是她不能睡啊……她知道一旦睡着也许真的就醒不过来了,她想起初空曾经告诫她多加小心,云白家的人都不是善类,她却没放在心上……
    天光越来越亮,她的目光却越来越黯淡,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她听到一阵歌声,歌声杳杳茫茫,似从遥远风中而来——
    //春来燕回时,再揽旧朱弦,繁花系满枝,英雄重持剑,
    //持剑如少年,遥凌雨山前,一剑出鞘到人间.
    //艾发唱新诗,剑老浅草间,浅草知不知,我仍被韶年,(被同披)
    //韶年花月夜,鬓雪覆红铅,繁花狂骨都作茧。
    //断剑不曾拭,风烛不堪剪,我有鸿鹄志,踏过艳阳天,
    //艳阳付冷眼,终不似当年,当年怒叱风云颠。
    //虚生如一世,花谢如飞烟,花有重开日,月有长相念,
    //惘惘春去也,人无再少年,谁能闲情长少年?
    ……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秋雨寒山忆少年。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悲歌白首叹少年。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一去不回是少年。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人无再少年……
    ……
    那声音沙哑苍凉,唱的是民谣歌手付烟云的遗作《繁花》,她不知道歌者是谁,反正比她自己唱的好听一万倍,甚至比起她当时在网上找到的原唱版都好听。
    而她根本来不及细细欣赏,就再度昏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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