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逸晨珊珊》第95章 月下花前

    天鹅湖重又恢复了平静，巨大的月亮倚在湖边，懒懒的不打算升起。水面上天鹅的倒影清晰可见，虫叫蛙鸣，芳草鲜美，湖边几只百灵为了降暑不停地在沙地上蹭来蹭去，发出轻脆的叫声，这里的夜晚美得象一个童话。
    珊珊静静坐在湖边，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她不时低头，看着怀里的方逸晨，用手摩挲他脸上的胡碴儿，测试着他的体温。她心疼这个男人，自打三年前出了那件事之后，他就仿佛坠入了无间地狱，没有任何人能够拯救他包括他自己，他的痛苦成了连绵不绝的群山。但愿天亮之后，一切都可以结束掉，一切都可以烟消云散，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方逸晨猛地咳嗽了两声，慢慢睁开双眼。
    “呵呵，怎么了小姑娘，脸都哭花了。”他有气无力地笑着说道。
    珊珊又惊又喜，“谁哭来着……才刚……还以为你死掉！”她本想掩饰着什么，但泪水不争气地哗哗涌出。
    方逸晨试着移动身体，打算坐起来，但瞬间放弃了这个想法，他痛得说不出话来，脸都抽搐得变型了。
    “我想我的手臂是骨折了……”
    “不要动好吗，这里风景很美，你就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欣赏好了。”
    “我想喝水，渴……”
    珊珊拿起矿泉水喂了他一小口。
    方逸晨艰难地抬起左手抹了一下嘴角，“呵呵，原本，我以为会是个传说。”
    “什么呢？”
    “天鹅湖，我没想到这里真的有天鹅，一切都是原生态，好美。”
    “这里有天鹅，还有鲜花、有湖水、星空，空气清新，一切都很完美，除了没有Wifi……”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华丽丽的星空笼罩这湖边这对静默的男女，这样的夜，真值得人来世上一遭。
    “我想起一句话来，记不得是谁说的了……”方逸晨有些恍惚，“纳木措的深夜，一抬头，一千只眼睛温柔地看着我。看过那样的星空,我这辈子做不出什么糟糕的事情来……”
    “吹牛，才刚，是谁在做傻事来着！”珊珊抹了抹眼泪。
    “哎……”方逸晨轻轻叹了口气，“我厌倦了，彻底厌倦了。从童年起就在争各种第一，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一，市里数学竞赛第一，奥数第一，做个高考状元，考雅思，硕博连读，求职升职，做中国最好的汽车……”
    “还有T3第一！”
    “是的，我感觉不到自己，我找不到我自己，我活着没有存在感。”
    “只有想到死，才会感觉自己活着？”
    “珊珊，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一言难尽。我很少去想这样大型的问题。”珊珊抚摸着方逸晨的脸，她忽然想起巴图的话--千万不能让他睡着。“我童年跟你有相似的经历，只是没有你那么优秀。因为爸爸是高知，所以我必须要修养成一个传统的淑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记得小学五年级一次周会上，我一次上台同时领三个奖。很臭屁的校长事先去市里代领的，回来再当众颁发给我。一个是国画一等奖，一个是围棋一等奖，另一个是作文二等奖。我的国画老师从此以后再也不理我了，因为他书法很好，市里比赛所有证书都是他手写的，接连几次看到我名字，他说我不务正业！”
    “怎么会？你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子！”方逸晨仰脸看着珊珊的眼睛，冲她笑了笑。
    “即使是这样，爸爸笑都没笑一下。他训了我一整晚，质问我作文比赛为什么只拿了第二？让我连夜把《荷塘月色》抄三遍。呵呵，这样固执的老家伙啊。”
    “那你父亲还算是很好，我爸爸会把我痛扁一顿，还要饿饭。他打孩子打得狠，吊起来打，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皮带打折过好几根。我现在看到方型的金属块就害怕，连车标看着都怕……”
    “太可怕了！呵呵，所以你惩罚员工的方式也是不听话就不给吃饭。”
    “呵呵，他是个悲剧人物，当年为了知青返城，他苦读代数，可是到了考场，他才知道还要考几何，原来代数和几何是统称数学。他在内蒙古插队，与世隔绝，哪里知道这些，对于一个那么想上大学的人来说这真是一个尖酸的讽刺。后来他千辛万苦才回到上海，在无线电厂做了一名小小的技术员，终生郁郁不得志。”
    “真的好巧，我家也住黄埔区。爷爷住香山路，也就是原来的莫里哀路，爷爷一生建功无数，除了长征他参加了到抗美援朝几乎所有的战争。现在95岁了，老年痴呆。老爷子经常半夜醒来，坐在床上放声大哭，嘴里喊着‘敌人都冲上来了，自己人都挂树上了啊怎么办啊，到处都是敌人啊……’我叔叔心疼他，想了个办法，用香樟木刻了一把‘马牌撸子’，逼真极了，搁在他枕头下面。爷爷常常半夜里从枕头底下摸出‘枪’，推门就往楼下冲，穿着他的邦宝适……”
    “可爱的老爷爷。”
    “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啊？爷爷拼了一辈子，荣誉等身，勋章无数，有国家配给的轿车别墅厨师保姆。可是，到现在，他最心爱最在意的东西，就只有那把‘马牌撸子’……”
    “我一直都觉着，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你坚韧顽强，你有一种狼性，象狼一样隐忍执着，一旦锁定目标，即便是饥饿难耐，也不会轻易出口。一旦出击，为了目标哪怕战死征途。原来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家世，优秀是必然的。”
    “我，一直没弄明白一件事……”珊珊欲言又止，惴惴地看着方逸晨，“荒川樱家世极好，漂亮有才情，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太子女，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理想爱人，你怎么舍得弃她而去？我一直没想明白这点，从世俗的眼光来看，你真的是很傻的一个男人。”
    方逸晨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仿佛要把整个世界屏蔽在大脑皮层之外。
    “珊珊，你听到了吗？烟花的声音，那里有烟花，还有歌声，庆典开始了……”
    珊珊吓坏了，没错，这个时间理应该是组委会颁奖的时刻，想必此时广场上一片歌舞升平，烟花似锦。但是，远隔三十五公里之外，即使夜里有大风，也绝传不到这里。方逸晨这是陷入昏迷之前的幻觉？！
    想到这里她不寒而栗！
    此时此刻，英雄会基地正在举行盛大的颁奖仪式，广场上热闹非凡人头攒动。鲍聿明站在舞台中央闷闷不乐心不在焉，他木然地从杜鹃姐手中接过证书和奖盘，无数的人冲上来抢着跟他握手合影，他却懒得对镜头挤出一个笑容。看着那只车胎图案的金色奖盘，他很想将它远远抛出，象丢一枚飞盘那样，一直将它甩到外太空去。他惦念着珊珊还有重伤的方逸晨。如果不是因为怕影响集团形象，他早就退出庆典冲到指挥部研究方案去了。可这茫茫大漠，荒沙恶土，严寒之夜，到哪里去寻找他们？望着漫天升腾的烟花，看着眼前狂欢的人群，鲍聿明内心万分凄凉。
    “莫非这就是生活？莫非这就是人生？有人正在尖叫，有人正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