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逸晨珊珊》第74章 ——第075章 龙吟悲歌

    穆龙吟犹豫地蹭过来，坐在珊珊身边，伯爵若无其事拿过玻璃扎杯，加了几块冰，再掺进半杯雪碧，半杯杰克丹尼，珊珊望着扎杯里飘浮的绿色柠檬片发呆，末了，她问穆龙吟，“有烟吗？”
    穆龙吟忙不迭地掏出一支，替她点上。
    珊珊望着伯爵，“我认得你的，你那只紫色维尼熊还在我办公室里。”
    “我不记得了，我送出去的公仔够攒一个迪斯尼的！”伯爵冷冷回应道，说话间在自己面前码好一排玻璃盅，拎着扎杯一一满上，“我这个人呐，胸无大志，饮食男女，基本没什么野心。没事切盘哈尔滨红肠，就点红酒，吃得饱饱的再放一个带蒜味的暖洋洋的屁呼呼一睡完活儿。不象有些人，满嘴春秋大义什么事都要插一杠子，不就蹭个热度嘛。”
    “那咱俩挺象！”珊珊喷出一口烟，“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是个什么东西上面。”
    “各位客官，爆炒海螺来啦！”小凯端着一整盘海螺踩着小碎步跑过来，他一眼看见珊珊，愣住了。小草一手捏着一个调料瓶跟出来，眼瞅着气氛十分高冷，不知所措看了看小凯，又看了看阿寅。阿寅一屁股撂在沙发上，死命抽烟，狠狠盯着喷云吐雾的珊珊。
    “喂，我说小凯……”阿寅眉毛一挑，“我想起一件事，我们那只铁壳船上的吸烟区，记得吧？那个亚克力门牌是不是该换了？”
    小凯弯着腰象条狗一样附和着，“那是那是，船长提醒得对，那个门牌‘吸烟区’框子掉下来了，变成了‘吸烟X’！”说罢小凯拿眼瞄珊珊。
    珊珊将手里的烟按在玻璃杯里，扭头冲穆龙吟说道：“我没胃口了，你们玩，我先走了。”说罢她拎起包包起身就走。
    穆龙吟起身追了出去。
    他拦住她，低声下气恳求着，“珊珊，你别走，霍克，其实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就这么两个过命的兄弟了，你想想我这么矫情的人，能交下的，会是坏人吗？我想你们之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有话好好说，不如大家一起做兄弟！不要忘了我们今天是来干嘛的，你时间很值钱的，不象我。”
    珊珊转念一想，自己的时间确实不多了，如果此番前来，能拿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那么才刚的刀光剑影，冷言冷语，无非成本而已。
    想到这里她跟穆龙吟转身回去了。
    珊珊重又坐回沙发上，伯爵咧开大嘴笑了，貌似他天生喜欢热闹，誓要扫走才刚的冷空气。“哈哈，这样才对嘛！人在江湖走，不能离了酒；人在江湖飘，那能不喝高。这位小姐，不如我们拼酒！你赢了，我告诉你一堆线索，关于瑞文，全是独家！”
    珊珊这才发现自己面前摆了十盅杰克丹尼。
    “我先干为敬哈！”不等珊珊回话，伯爵一口气儿干了十盅，他挥手一抹嘴巴，掏出一盒黄鹤楼香烟，冲珊珊摇了摇，“知道这烟是谁送的吗？瑞文！等你全喝了，我再告诉你他在哪，他是谁。请！”伯爵挥手示意，一脸严肃。
    珊珊小嘴一撇，“哼，别太神气！实话告诉你吧，瑞文是谁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只是找你们确认一下！这酒喝就喝，有什么了不起！”她扫了一眼桌上的十盅酒，抬手一口气全干了。几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不作声。珊珊“啪！啪！啪！”撂下酒盅，冲伯爵挤了挤眼，“知道什么叫‘人无信不立吗？’”
    伯爵夸张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一个人说话不算数，就会阳瘘！”
    穆龙吟“噗”地一声，一口可乐喷在一边地上。
    珊珊接着眨眼，“这酒我可全喝了，这下该你说了吧？关于瑞文！我拿你当兄弟，你别拿我当水鱼……然后……然后……”珊珊突然感到一阵猛烈的眩晕，眼皮有一千斤沉，胃里灼热的酒精仿佛火山岩浆一般欲从天灵盖喷薄而出！看着一脸诡异笑容的伯爵，她茫然指着他的脸，“你……你耍赖，你给我喝的……是没掺水的……你好坏哦……”说话间，珊珊身子一歪，抱着包包“邦当”一声倒在沙发上呼呼睡去。
    “啊哈哈哈！干得好哇！兄弟！耶！”阿寅仰头狂笑，末了跟伯爵碰了下双手！他哗地一下站起身来，在地当间走来走去，“Bitchisbitchy！我该怎么整治她呢？把她丢进海里去喂鲨鱼！让这个小娘们儿尸骨无存？不不不，这太便宜她了。对了，还有你，暴龙，你不够意思，你向着这娘们儿，卖友求荣！卖友求逼！你们四川人最他妈的自私了！跟谁打交道都是三心二意，一会是人一会是鬼，估计你他妈的小便都会分叉！”阿寅两手掐着腰，冲穆龙吟嚷着，一脸不屑。
    穆龙吟不高兴了，“我他妈的是什么人你俩还不知道？话别说那么难听，还卖友求荣？我哪里自私了？人活着没有什么自私不自私的，区别只是一个短期利益和长远利益。就说眼下，25号的Diss谁来接？是你啊还是我啊，就咱俩那两下子，都够操蛋的了吧？你真以为瑞文会来？他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这个套怎么解我还没想出来，所以，我们需要借用别人的脑力，借智，你懂吗？说不定哪块石头丢进大海就会引起台风。哎，跟你这个弱智也是白说，你他妈的一介武夫，就知道动刀子。再有，我重申一点，没有什么卖友求逼，我最近爱上一个女孩儿，跳舞的，我对沙发上这个小娘们儿不感兴趣！”
    伯爵一摆手，他打算做和事佬，“吼吼，这妞太他妈的公益了。阿寅不是我说你，你也别怪人家不搭理你，看脸的世界颜即正义，懂吗？其实你长得一点都不砢碜，一壮男，还性感，就是他妈的不爱拾掇，一身上下破破烂烂跟个花子似的。好歹你他妈的也是一富二代，就是不显啊，我草，你就成天一身汗臭，你说说哪个女孩儿爱搭理你？你也别上火，改天哥送你一瓶弗洛蒙！你等着！”
    穆龙吟一眼瞥见伯爵手里的香烟，金灿灿的烟嘴着实招人喜欢，“给我一支，我没抽过这种的。”
    伯爵一翻白眼，“不给，河童送我的，贼他妈贵，老子舍不得！”
    “你给不给？不给断交！”
    “就不给，老子上星期跟河童freestyle赢的！”
    穆龙吟真生气了，丢给他一只螃蟹爪子。
    “你他妈跟我来劲是吧？老子新买的衣服！信不信我抽你丫的！”伯爵火了，起身冲过来，阿寅伸出长长的胳膊一把拦住。
    “诶，自己人不打自己人。”阿寅恢复了理智，“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是25号东方快车夜总会Diss大赛，俗话说露多大脸，现多大眼，这人咱可丢不起。我们应该迅速组成一个Team，把这小娘们儿算上，现在大家都是一坨的。暴龙你负责上台劈歌，这里你英语最好；伯爵你负责喊河童出来，他英文也不错，他妈的这河童老子还没见过，从不线下，成天神秘得跟个娘们儿似的。暴龙、伯爵、霍克、河童，我们四大天王得聚齐喽，让那些外国狗看看阵势，输人不输阵，懂吗？我负责去把深圳的Rapper们聚齐了，即使不能上台也能保驾护航；然后珊珊这小娘们儿负责去找瑞文，她不是说她有眉目了吗？瑞文一到现场，哪怕他不出声，也能震倒半边天！我们此生此世能见他一面，死也他妈的值了！你们说是不是？！”
    穆龙吟不住地点头，“你说得没错！这场比赛最有价值的地方是逼他出山。他一定会来，我感觉他还有斗志。就说说上次他出新歌《曾经》，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他是想出手救一个人，因为那几天我威胁保罗说如果不说实话，我就爆他艳照，结果瑞文立马出了一首全汉语Rap，替保罗解围。我深信，这首歌他早几年就创作出来了，只是私密作品留给他自己独享，为什么一下子拿出来了呢？这说明两个问题，第一：他斗志还有，拿我这个晚辈开涮，逗我；第二：这人仗义，重视友情，这个保罗在公司里一定是他最亲密的同事，他们有着长年的友谊，彼此兄弟相待，就象我们。”
    阿寅并没有专心听穆龙吟讲话，他踱到珊珊身边，蹲下，着迷地看着她一张美脸，她睡得如此安详，乖巧得象个婴儿。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嘴里默念着，“……你就打算一直站在那儿看我付之一炬？不过没关系，因为这伤人的方式正合我意；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站在那儿听着我哭泣？不过没关系，因为我爱你撒谎的样子……”
    珊珊忽然翻身坐起，吓了阿寅一跳，她冲男孩儿们眨了眨眼，“我觉着你们说得对极了！把那边团队名单给我一份……”她目光炯炯，“我要拿回去仔细研究！”
    “卧槽……”男孩儿们齐声说道。
    ………………
    “呵呵，想拉我入伙？”珊珊端坐沙发，女王似的一扬脸，“我有个条件！”
    哥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
    珊珊冷冷吐出一句，“大家信息共享！”
    “成啊，没问题！”伯爵点起一颗烟，大喇喇往沙发上一靠，“话说，那天我见到艾米了，算吗？”
    珊珊来了精神，“你是说荒川樱的母亲？”
    “没错！”
    “有照片么？”
    “冇！话说那天我在亚摩斯大厦一楼大堂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确切地说，那是一张狗脸，碎片儿知道嘛？”
    “当然。”
    “对，就是碎片儿，一个细高挑的外国妇女，非常漂亮，她抱着碎片儿从我身边路过，等我反应过来再回头，她已经进了电梯，那路电梯72层有停。我敢百分百肯定，她就是艾米！那一刻我彻底相信，瑞文就在亚摩斯大厦72层，此人就在吴氏集团内部，他跟你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点料也叫信息？无图无真相！”
    “问题是我们不需要跟你交换。”伯爵两眼一翻，“你不用告诉我们任何，你只需要代表我们通知他一声，或许瑞文现在还蒙在鼓里--一件关乎他名誉的国际性事件正在酝酿，他理应有所准备。不论你是否真的找到他这都是你的任务，尽管无图无真相，你瞧，我们还是这么信任你！”
    “嗯哼！”
    伯爵端正了一下身子，“知道么？韩国有个Rapper叫John，拿过青龙奖提名的，还缅甸的Jimmy，家里巨有钱，他父亲本身就是金三角的传奇，每次Jimmy出门必带四个保镖，然后还有日本的天王粟原驯，最要命的是，还有瑞文的宿敌--台湾肥猫。这些巨头眼下统统都在深圳，等着活劈了瑞文！”
    珊珊一时觉着头脑有点乱，她起身在地当间埋头走了几步，“不好意思，各位，我出去透透气。”说罢她转身出去了。
    夜已经很深了，海水呼啸着涌上沙滩，海风吹乱了珊珊的头发，将她的思绪吹得七零八落。
    阿寅站在远处的沙滩上仰天狂吼，“Ilovethewayyoulie！我爱你撒谎的样子！”伯爵拼命抱住他，担心一松手他会冲到海里去。阿寅踉踉跄跄地走着，几次摔倒在地，几次又翻身爬起，头上脸上胳膊上全是沙子。他一手握着酒瓶，一手胡乱挥舞着，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遮住他的双眼，“Justgonnastandthereandwatchmeburn,Butthatsalright,becauseIlikethewayithurts……此时爱就像……插在我气管里的一把钢刀，想要借酒消愁……借酒消愁……如果她还想离开……我会把她绑到床上然后用火烧掉这房子……珊珊……”
    穆龙吟跑过来拉起珊珊的手弯腰一路小跑，他找到一只倒扣的木船，按住她蹲下，“我们藏在这里，那个傻逼看不见的，真好，今晚没有月亮……”
    珊珊觉着这一切太刺激了，“好的，我都听你的。可是，我们也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了，好象两只鬼一样。哈哈哈！”
    “嘘……”穆龙吟将手指按在嘴唇上，静等醉鬼阿寅渐行渐远。
    珊珊低头小声说道：“你们一个个的英语水平都好高啊，都是八级吧？”
    “嘁！英语不好当什么Rapper？你以为我们都是棒槌？都是浪得虚名？”穆龙吟不屑一顾，“知道吗，老子每天读一套报纸，用Rap的语速，足足坚持了五年，这活儿你干得了吗？”
    “我靠，干嘛那么拼？”珊珊感觉很震憾。
    “一心作死，就是盼着被外星人接走！”穆龙吟眯起眼，看着沉沉的海面，“奋斗，看不见彼岸的奋斗！”
    海上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灯塔左顾右盼，恪尽职守。
    一大束光打过来，沙滩如梦如幻。
    “这里多美，荒川樱就是从这儿跳下去的吧……”珊珊捂着脸盯着海面。
    “知道嘛，珊珊，我多羡慕他们。”穆龙吟抱着双膝，盯着大海，“那么好的一对男女，一对天才，有那么多优秀作品存世……最重要的是，他们彼此相爱，爱得很深很深，那种爱，醇如烈酒，纤尘不染。我最近新认识了个女孩儿，叫冷小芳，是个跳舞的，漂亮，真他妈的漂亮，哼！可她只是利用老子而已。呵呵，当我是傻逼！”
    “那你赶紧鄙视她啊！”珊珊扭头看他，灯塔的光柱扫过他的脸，那种忧伤的表情她从没在活人身上见过。
    “不！”穆龙吟厚厚的嘴唇果断吐出一句。“如果我扔下她，那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哎……”
    “除了回忆，我一无所有……”穆龙吟眯起眼，盯着远处的灯塔，喃喃自语道，“看到那个光柱，我想起过去，想起爸爸，小时候无数个夜里，爸爸抱着我打着手电筒，在稻田地边走来走去，去找青蛙，对，我们叫‘侠块’。其实他劳累了一天，已经很睏很疲倦了，但是他宠着我任我胡闹，那时候我四岁多吧，只要半夜里喊一声‘爸爸我要去看侠块’他就一定会抱我出去，不管多晚。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拿我当宝似的。那片稻田地里的小光柱，可能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温暖。可是后来……哎……”
    “后来怎么了？”珊珊很小心地问道。
    “后来……他死了……”
    “……”
    “他是被人活活打死的。”穆龙吟的声音变得低沉吵哑，乘着酒意，他打开了话匣子，“那年我六岁，刚好入学的年龄，爸爸想送我去重庆私立小学去念书。他跑去镇子上找包工头要债，两年的血汗钱，大概是十五万吧。结果两人动手打了起来，那个包工头叫阿灿，我记得这个人名字，到死那天都忘不了他。阿灿出手特狠，他操起一把洋铲照着我爸肩膀一顿抡，直到把洋铲生生打折。这还嫌不够，他还操起一根一米长的钢管，狂追五十多米，猛击我爸爸的头，当场把他的头盖骨打碎。尸检结果是钝器重击导致的脑疝、电解质紊乱……可是，我那么小，哪里懂那么多……”说着说着，穆龙吟站起身来，在沙滩上走来走去，“那一天我永远忘不了，爸爸被几个叔叔抬回家，我在外面疯跑了一天，满头是汗，回到家里一脚迈进门槛，看到爸爸躺在床上，我还以为他睡着了。我跑过去推他，‘爸爸，爸爸，你起来给我做饭吃，我饿了……’我使尽全身力气拼命推他，但是他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再没有醒来……”
    穆龙吟缓缓抬起两只手，埋头看着，仿佛那手上还沾着血迹。
    珊珊冻得瑟瑟发抖，抱紧双肩。海水咆哮着击打着岸礁，夜风低吟，他的一双眸子仿佛在黑暗里燃烧。
    “呵呵，爸爸死后，我看尽人情冷暖，那之后我也在死去，在漫长的十多年里缓缓死去。为了养活我，妈妈去了深圳，把我丢给半聋半哑的奶奶，我彻底成了没人管教的野孩子。缺吃少穿，衣不蔽体，尝尽白眼，经常被同村的小孩子围起来暴打，打得我鼻青脸肿，回家还要躲起来自己一个人哭，生怕被奶奶看见。我记得大概是九岁时，有一次我实在太饿了，找不到吃的，于是偷偷翻进一个果园，在地上捡了几只枇杷果洗都没洗就往嘴里塞，当场被园主抓住。那人很爱小的，他气坏了，训斥我，说我不学好，他说，‘你爸爸那么正直的人怎么养出个当贼的儿子！’然后他就把我扯到村口，用麻绳把我绑在一棵大树上示众，三天，整整三天。无数的人过来数落我，冲我脸上丢东西，吐唾沫。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们村子里居然有这么多好人，哈哈！哈哈哈！第三天，终于下起雨来，大雨倾盆，我被淋成狗一样，一个小小的孩子，在那一天的暴风骤雨里，终于明白了一切！哈哈！哈哈哈！”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满以为黑夜里无人看见。
    珊珊颤抖着走上前来，“我可以抱抱你吗？你也抱抱我，我冷！”说着她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
    穆龙吟紧紧抱住珊珊，几乎是瘫在她身上，他无声无息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