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逸晨珊珊》第70章 踏雪寻梅

    穿过城中村牌坊,珊珊一眼看到村口高耸的碉楼。想必这里清末时期是个富庶之地,碉楼以一身戾气立此为据。碉楼顶端四角各设一个燕子窝,开设了向前和向下的射击孔,可以居高临下痛击来犯之敌。碉楼窗户比民居开口要小,层层铁栅窗板,象个防卫型人格大汉神经兮兮,好在这里一条商街两侧的骑楼,阐释了碉楼的防卫过当,曾经流金淌银的商墟,如今斑驳腐旧气息奄奄,透着日薄西山的模样。这座中国最有活力的城市以没有历史著称,所以,这些硕果仅存的老旧建筑令珊珊十分好奇。
    一个驼了背的阿婆坐在一棵大榕树下,独自翻着竹制牌九。珊珊走过去弯腰问道:“阿婆,请问红木棉发廊怎么走?”
    “什么?我听不见,你再大声一点!”阿婆颤颤巍巍说道。
    “我是说,红木棉发廊怎么走?”珊珊声音调高了八度。
    “哦,你是说红木棉啊,从我身后这条巷子拐进去,一直走,走到头,喏喏,就是正在放迪斯科的那家。”
    珊珊点头称谢,绕过阿婆身后拐进小巷,内心十分不解,为什么阿婆听不到她说话声,却能分辨远处的音乐。她宁气敛神,用耳朵捕捉四面八方传来的各路嘈杂混音,试图从里面分捡出阿婆所说的“迪斯科”。随着小巷的深入,音乐声愈加清晰,逐渐狂放,旋风似的在一片楼宇上空撒野,振得人肝颤。珊珊一脸错愕--这分明是《抓钱舞》配乐韩国高耀太的《纯情》。
    巷子尽头是一片空地,眼前的场面让珊珊彻底无语了,“Oh,MyGod!”
    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紫衣黑裙,站在骑楼人行走廊里,身后上方悬挂着斗大的铁牌“红木棉发廊”,墙壁上嵌着发廊转灯,空地上有六名少女穿戴不同伴随着节奏手脚一致投入地跳着抓钱舞。中年妇女手里挥舞着电蚊拍,雄纠纠气昂昂原地打转,伴随着“迪斯科”大声喝斥着,“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雄起!一、二、三、四……”言罢她一抬电蚊拍,指着队伍里一个红裙女孩儿,“娟儿,打梦脚是吧,成天被客人投诉,一会你给老娘跳三遍撒!”
    那个叫小娟的女孩也不以为意,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美滋滋地跳着自己的舞蹈,象个幼稚园小朋友一样骄傲,仿佛舞台上只有她一名舞者别人都是向日葵。珊珊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娟,显然这是个四川籍或两广地带女孩儿,身高1米58左右,个子不高却发育得极好。她皮肤白皙,身材丰满,一头狂野卷发,穿着一件酒红色连衣短裙,面料却是十分便宜的弹力绦纶化纤,裙边象是倒扣的牵牛花一样随着滚瓜溜圆的屁股翻腾着撩人的波浪。烈日当空,空地上的黄土反着刺眼的光,珊珊有点担心绦纶这种石油提炼出来的副产品在扭动的屁股急剧摩擦之下能否起火,关于小娟的真实职业不出一分钟珊珊就能得出结论。
    在一阵凌乱的巴掌声之后,励志神曲结束。珊珊定了定神,迎着中年妇女走上前去,“阿姨,请问穆龙吟住这里吗?”
    中年妇女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珊珊,头一偏,“在楼上!”
    “哦,谢谢您!”珊珊微微鞠了个躬,步进房间正堂,抬眼就看到面前一个长长的红漆木制楼梯,楼梯尽头缓步台墙壁上一个细小的窗口透着昏暗的光,窗子外面伸过凤凰树的枝桠。珊珊深深呼吸了一口,抬脚上楼,正走至楼梯中间,中年妇女在身后叫住她,“喂,小姐,你站住!”
    珊珊按着扶手转身。
    “我问你,你属什么?”
    “属牛!”
    “生辰?”
    “3月24日早上8点51分,二月初四辰时属牛,呵呵,注定一生劳碌!”
    中年妇女不住点头,擎着一张六合彩码报恍然走开,嘴里念着,“嗯,不错,9月18日,今天是个好日子……”
    珊珊踩着摇晃不已的木板,向二楼走去,发出“咚咚”的声音,她感觉主人应该得知上来一个陌生人。
    站在房门口时,她感觉眼前一亮,这是个十分整洁的蜗居,跟鲍聿铭家的爆炸现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十来平米的房内,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书架,一尘不染。床上铺着蓝色格子床单,干净清透,象是每天都会洗一遍似的。所有不适和不规整,全部源自房屋本身,比如脱落的墙皮还有补丁一样的成片木板条。原本从亚摩斯大厦出来,转入地下,陷入贫民窟,珊珊预感接下来的十多天里,生活会变得界面凌乱。但不知为什么,这尘土飞扬的城中村内一个逼仄的小小房间,却带给人神怡气静万变犹定之感。她觉着自己跟这个房间有缘。
    穆龙吟拿着把小扫帚正蹲在地上扣地板缝里的碎渣,听到楼梯响声,慢慢扭过头来,门口站着一个白色OL制服漂亮女孩儿,双手拎着白色漆皮包包,并拢双腿,毕恭毕敬看着他。
    他冷冷打量着她,并不起身,“你找谁?你是什么人?”穆龙吟的声音好听极了。
    “嗯,你好,我是《宾果周刊》记者。”珊珊双手递过名片。
    穆龙吟并不睬她,转头接着清扫地板,回手拿过白铁小戳子,将成堆的碎渣扫进里面。“哼,记者?什么记者?财经?娱乐?八卦?什么冠西哥的第一百零一个蓝颜?娜娜结婚六年为何没有怀孕?俄罗斯三百斤妇女压死色狼?当心患有禽流感的海南黑猪?让你直上云霄的技巧?嘿嘿,记者,记者找我做什么?我有什么捞头?我没钱,我顶多请你嫖,你还是个女的。”
    “瑞文,我们找到他了。”珊珊气定神闲看着他。
    穆龙吟猛地转身,愣愣看着珊珊,目光在她脸上足足停留了半分钟。俄尔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扭回脸来看地板,“你真不如尚大叔有城府,他都没跟我说是哪家报社的,我不信你一个小女人能有什么本事。”
    珊珊感觉这个男孩儿虽然性格沉毅,但比鲍聿铭还难弄一百倍,象个犰狳一样全身铠甲,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她扭头看了看他的书架,那里蔚为壮观,整整齐齐码放着各种大部头,有《史记》、《诗经》、《资治通鉴》、《唐诗三百首》、《元曲三百首》、《朗文高阶英汉双解词典》、《追忆似水年华》、《尤利西斯》、《红与黑》、《Java从入门到精通》……翻得最旧的是一本加缪的《局外人》。珊珊把那本书抽出来,放在手里掟了掟,“好家伙,你书没少看……”
    穆龙吟站起身来,高出她大半个头,他冷冷看珊珊,轻轻夺过那本书,插回书架,“嗯,这是我用来砸蟑螂的……”
    看他一脸生人勿近生人勿动的责难表情,珊珊倒起了逆反之心,她偏要近偏要动,她拿起书架上一只黑黝黝的煤精雕刻老鼠,挨近脸摇了摇,“你家里谁做过矿工?”
    这下穆龙吟彻底怒了,他一把夺过那只老鼠,紧紧握在手里,“谁当矿工关你毛事?你大爷!你是什么人?凭什么乱动别人东西?我允许了吗?别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就可以胡作非为,我还真不吃你那套,我看你这个姿色还不如楼下那几个小妹!你没任何资本绑架老子,不论是长相还是信息量,你顶多拿版面换老子张回嘴,可惜老子不稀罕!就算我知道他底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我只会自己埋起来,他是属于我的。这个逻辑你都想不明白?你不行,你差太远……”他一边说着一边逼近珊珊,直到将她逼回门口,仍意犹未尽怒视她。
    “人家一片好心,你这人有毛病是吧?”珊珊缩着肩膀极力辩解着。
    “一片好心?我从不相信陌生人的仁慈,我只仰赖自己的残忍。”他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哼!大不了打一架,谁怕谁?有本事你把老娘推下去!”珊珊刁蛮地一仰脸,死死盯住穆龙吟的脸。“我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还就不走了呢,你还得管老娘三个饱一个倒!”
    “哦?这倒好,这主意不错!烈马一样的女人我喜欢!三个饱不敢说一个倒我可以管,不如一起……”说罢他一根手指挑起珊珊的脸,渐渐挨近她眼睛,四目相对僵持了不知多久。末了他“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你先眨眼了哈,你怕了……呵呵,到底还是个女人。”
    “哼!”珊珊把脸别过一边。
    穆龙吟粗壮黝黑的胳膊一伸按在门框上,一脸嬉笑,“记者大小姐,你来晚了,我对你没鸟用了。告诉你吧,再过一个星期瑞文会死,而且会死得很难看。日本、韩国、泰国、新加坡,几大MC正集结深圳,他们商议好要一起群殴瑞文,也许这个时间他们都入住酒店了。到时候演出现场会拥进无数媒体,你肯定不是独家!别做梦了!如果他敢来,胜算不多,是个死;如果他不敢来,那就是没种,一代宗师彻底折了,还是个死!”
    这个信息很突然,她瞪大眼睛看他,“那些大牌MC为什么逮着一个无意江湖的人死掐?这点我不是很懂!”
    “很简单啊,有个傻逼冒充是他徒弟,得罪人了呗,子债父还呗!”穆吟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烟来,点上,眯着眼将烟吐在珊珊脸上,“一只黑猩猩老了,会被更年轻的猩猩逐出部落,天道伦常而已。当年瑞文也是这样上位的,五年前,他联合大陆二十几个MC,一起群殴台湾首席MC肥猫,因为肥猫太不爱国!太过装逼!那以后肥猫直接消音了……”
    “居然还有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说过?”珊珊惊奇了。
    “瑞文是个讲究人,他认为自己沾了头条的光,胜之不武,那歌最后被他销毁了。我倒是挺服他的,不论是歌是人!可惜那年我只有16岁,没赶上。”
    “这次……你不打算帮他?”
    “哼,谁帮得了谁?我算哪根葱?”
    “我感觉这一趟我来错了。”珊珊作势要走。
    “慢着,别急我再告诉你个独家!”穆龙吟伸出一条胳膊拦住她,“好吧,我坦白,老子当过矿工,14岁那年我在重庆一家矿山滚了一整年。干我们这行的,会把老鼠奉作神明,不会直呼老鼠而是叫它‘窑主’,因为它们会预知矿难,而且‘鼠神’谐音‘赎身’,那时起我学会了敬神,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比如你,冰雪聪明,只是时运不济。你千方百计打听到瑞文,但你这个时间来,无非也就是得到个死讯,收尸而已!”说罢,穆龙吟无声地笑了。
    珊珊冷冷盯着他,“哼!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职责!我倒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是只死鸟,哪怕是付骨架标本,我都不会放过!哼!走着瞧!”珊珊倔强地一扭身,气冲冲地下楼去了。
    “呵呵,这个女人啊,真有意思!”穆龙吟冲着她的背影歪嘴一笑,扔掉烟头,用力踩了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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