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甜生了一场病,是什么病医生也看不出来,只知道她的胃缩得很小很小。打了几天点滴,开了些药。易甜就回家了,回去后她变得很懒,很多事情都不想去做,她的小孙子林可元围着她不停的喊奶奶,奶奶的,她也懒得搭理了。
林易美每天都要赶过去看她,但是她对林易美的感情淡了,很淡很淡。就像是一个陌生人。她不与她说话,问她什么,她也表现得不耐烦,只说自己想清静清静。有时候林易美去了,她甚至都不抬眼看一下她。如果说她精力不济,晚上她还会自己打个水给自己洗个脚。她对家人很淡漠,很懒惰,但是对于自己的事,她向来都一丝不苟地去做,不了解她的人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极端自私的老太婆。但事实上易甜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她的亲人。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来月,有一天易甜对林易美说自己做梦了,梦见了好多好多的白菜,白瓜。白菜长得绿绿葱葱,水灵灵地,娇嫩娇嫩。白瓜结满了藤蔓,幸好那藤蔓也很粗,不然都会被那些密密的瓜压断。她这种了一辈子菜,也没有见过这么可心的,好招人喜欢。林易美本来想说这是一个好梦,可能妈妈的病就要好了,这些难道不是象征着蓬勃的生命力吗?只是还没有等林易美开口,易甜又继而说起来。听说村子里的人说过做这样的梦,可能自己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了。
听母亲这么说,她的心马上流起泪来,但她表面却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嗔怪地劝说:“妈妈,好好的,您也太迷信了,您会活得长长久久的。”其实她这话自己听来都觉得心虚。
易甜说:“我自己的命,我心里有数。”
林易美说:“妈,您不会。我去看一下可元啊。”说完林易美快速的离开了。她要去擦掉流下的泪水,这决不能让她的妈妈看到。
易甜倒是什么也没有说了。自己坐在那闭上眼睛养神。
此事过后仅仅三天,三天后的一个晌午,易甜就过逝了。易甜过逝的时候林易美正在上班,宁子琼哭着打电话给林易美,林易美没有请假就赶了过去。易甜生前说了,她死后要回到农村,要把她葬在她奶奶的墓碑旁边。林理强请一辆车,等林易美一到,他们就跟着易甜的遗体回到枫树村。林理强在走前还通知了王莫静,这是他妈妈在临去前叮嘱的。王莫静是她一生的好姐妹,希望走前能送送她,一定要通知道她。事实上易甜在死前心里清楚又明了。她希望林易美与王莫静多相互接触,相互关心,她们母女的感情能有所增进。之前林易美的婚礼王莫静没有参加,易甜一直心存愧疚。易甜这个农村女人,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在为林易美打算,希望她能过得好。
林易美本来以易甜对自己也不好了,感情淡了,这种痛失亲人的伤会减少些。可是她错了。丝毫也没有减少,当她明白过来易甜的用意,反而更痛苦。给易甜处理后事的时候,看到家里很脏很乱,她想拿个扫帚去扫扫地,找了一下没有看到。她本能地大声喊道:“妈妈扫帚呢?”
只是她的那句话散在了空气中,再也没有人回应她。王莫静是不会回答的,她知道女儿叫的并非她,而是易甜。女儿叫她都带上了一个王字,王妈妈,或王妈。林易美留着泪。以前易甜常常溺爱地说她,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眼睛太大了,东西有时候就在眼前都找不到。这也源于林易美是急性子,每次在家里面什么东西还没有找便开口问妈妈。而易甜总会很快的告诉她具体位置。
易甜一生太过操劳,没有想到50多岁就早早地走了。林易美心里特别痛,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林易美为易甜做过什么?她恨自己把时间花在恋爱上,把时间花在别人身上,却很少有时间多陪陪自己的妈妈。这段时间妈妈身体不好,她才去陪她,看她对自己冷淡,还对妈妈有意见。林易美此时恨透了她自己。她哭得双眼红肿,痛不欲生。雷瑞华劝她,已故的人永远留在记忆里便行,在世的人还要好好的活下去。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王莫静也来劝她,易甜那么爱她,一定希望她幸福快乐地活着。看得出王莫静也很伤心,只是她没有办法像林易美那样尽情的宣泄。她在心里默默的想,要好好关心林易美,那是她与易甜他们共同的女儿。
守灵夜林易美对雷瑞华说起了一段往事。
那是我10岁那年,妈妈看见牛在对门山上,让我与弟弟一起去找一下牛。当时我与弟弟走到对门山上时,牛已不见了。可是我很想把牛找到,我不想让妈妈失望,于是又整坐山的找。那坐山没有找着,我又带着弟弟去了另一坐山。此时天已近黄昏,绕过了两坐山,我们都有些累了,尤其是弟弟。于是我找到了村里我同学刘红家,在那里歇息了10多分钟。我们再沿着马路再往回走。
在半路上我听到了妈妈的喊声,美儿啊,强儿,你们到底在哪里。美儿,美儿……她沙哑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由远及近。我马上应道,妈妈,妈妈,我们在这里。妈妈看到我们喜极而泣,她一个劲地说,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要你们去找牛。如果妈妈把你们弄丢了,妈妈也不想活了。啪啪两个耳光在脸上响起。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打人,她打的不是我,也不是弟弟,而是她自己。我当时哭了。
“妈妈,是我不好,是我带着弟弟,去别的地方找牛去了。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我的家乡一直很太平,未曾听说过发生什么事,我当时真的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会担心。“你们回来了就好,要妈妈做什么,妈妈都愿意。妈妈刚才有些失态了。”她温和地看了我们又说道:“我们在对门那座山找了两次,牛找到了,却没有的看到你们。现在你爸爸去邻村找你们去了。我实在没有只办想,只得去找长脚蚊算算看,你们在哪个方位。其实妈妈她一直就不太信迷信,只是当时她太绝望了,一丝机会她都不想错过。妈妈她真的很爱很爱我们,她怎么会舍得我们,就这么走了,连我最后一面都不见。
瑞华哥,你知道吗?我也不相信天意,但是妈妈生病的时候我却祈祷过,只要能让她多活几年,我愿意用我的寿命去换取她的。哪怕2年换一年,5年换一年,或10年换一年。我只希望她在世间能多活几年。她这么好的一个人,可偏偏为什么要走得这么早。
是不是我不够诚心。人家说,不相信迷信的人就不应该去做这样的祈祷,迷信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要信不信的最糟糕。你说,妈妈走的这么早,这么突然,是不是我的错?
林易美不再说什么,她泪眼汪汪的看着雷瑞华。从得知易甜过逝开始,林易美的眼泪就不曾断过,她的泪水似乎比林黛玉还要多出来好多好多。
雷瑞华说:“人各有命,不可强求,不是你的错。这个年纪也算是寿终正寝的。”你这样伤心,你妈妈若真的在天有灵,她也会伤心的。
雷瑞华从来没有这么恨自己不善表达,他很想好好安慰林易美,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好。这些也是他斟酌好久才说出来的。
林易美说:“瑞华哥,你去休息吧,我想再单独和妈妈聊聊。”他们轮流为易甜守夜。今天晚上是林易美与雷瑞华,昨天是林理强也宁子琼。
雷瑞华说:“好吧。”却一直在门口,找了一张凳子坐着,默默的看着林易美,眼睛也不曾闭过一下。
林易美对着易甜在那里喃喃的说着,说着从小大到的那些往事,说着那些没有实现的事,说着那些她后悔的事,直到天明。易甜的棺材在家摆放了三天,看地先生算好的是三天入土。
当易甜的棺材与那只公鸡一起被一铲一铲的黄土埋没时,浑浑噩噩的林易美似乎清醒了些。人活一世,无论如何,最终都将成为一抔黄土,静默的回归到大自然。母亲在这个世上来过,便就永远存活在了世间。她的一切只是化成了不一样的东西,以不同的形式存在于这世间,或许是细菌的元素,或许是土壤的成份,而这些终究都会不断地循环,不然又如何有新的生命诞生。
林易美在心里默默地说:“妈妈,你一路走好。”
此后,林易美总觉得易甜并未离去。她几乎每个晚上都能梦见易甜。慢慢的也竟成一种习惯,仿佛易甜只是去了远方。哪一天她还会回来,如此伤痛便也渐渐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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