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就有人送了刘紫涵的消息来,自然也瞒不了易康华,他发了好一顿脾气,本身又有心脏病,弄得易家上上下下一阵紧张,就怕老人家出什么意外。最后是易沧海带着惨白的病容安抚了这个最疼他的爷爷,他梗着喉咙说:“爷爷您别生气,这事儿不怪爸妈,是我处理不好,是我咎由自取……”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人就昏了过去,而且接连几天一直高烧不退,总是半昏半醒,整个人病歪歪地躺在床上,瞬间消瘦得形萧落索,哪里还是风光无限的易三少?
易夫人心疼儿子,吃不好也睡不好,在外面再刚强能干,在儿女面前也不过是一位普通的母亲,而易光荣一直没有什么表示,但同样的脸色也不好,时常绷着一张脸沉默,芳姨提醒易夫人说,先生这几日的烟瘾又重了,这样下去可不好。一直到大年三十那天易沧海才勉强好了些,他下楼像例行公事一样吃完团年饭,然后又回了自己房间,期间一句话也没有说,安静得简直换了一个人。
易希鹏敲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易沧海站在窗台边,清冷的月光透过他拉出长长的影子,有那么点孤单的味道,他怔了一下,很快又敛起眉来,冷着声说:“你居然还敢喝酒!”说着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跟前夺下酒杯,又哼了一声。“你就这点出息?”
易沧海的眼微微眯着,笑着看了他一会儿,又抿唇往后靠在墙上,颧骨在病后高高凸起,显得很突兀,眼底是比月光还冷的冰寒,无人能触及,他绽出笑意,问:“哥,你也来劝我的?真不用呢,就是天冷,喝两口暖胃,不碍事的。”
清脆一声,易希鹏把高脚杯往窗台一放,瑰丽的红色荡了一圈,易沧海看在眼里,可心里却在想另一个人,刘紫涵,他初时见她,亦是此般好颜色,带着能吸引他的味道走进他的世界,欲罢不能。
“真看不惯你这病恹恹的样子。”易希鹏身体一歪,也学着他靠了墙,嘴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看来你这次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一副看穿了他的口吻,他的事,他早有耳闻。
疏淡的月牙儿被云层遮住,然后挂起了风,外头的大树被吹得哗啦哗啦地响。
易沧海没搭腔,反而给他也倒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品了起来,毫不掩饰地说:“我只是在做我想做,而又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你小子厉害,把大伙儿都镇住了,瞧爸妈那样子估计没两天就服软了,打小就你擅长做这样的事,旁的人学都学不来半分。”易希鹏玩笑似的拍了他的肩膀,也不拘泥地碰了碰弟弟的酒杯,跟着轻抿了两口红酒,舒心地展开皱着的眉眼,他穿了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高大而又文质彬彬,整个人漫着儒雅的书生气息,很容易让人忘了他还是个胸有城府的政客。
易沧海依旧挂着微笑,扫了他一眼:“要不你也调回来?咱两兄弟切磋切磋?”满意地看到兄长一脸惊恐,他笑说。“好了,气还不带喘一口就找我是为了啥?光打趣我?”
易希鹏眼睛弯弯地看向他,嘴角勾起意味深长地弧度:“希媛这会子回方家去了,她让我给你带句话,要想娶人家进门,就得学着放低姿态。”易希媛易家唯一的女孩儿,也是家族婚姻的受害者。
易希媛和易希鹏是双生子,两人出生不过差半小时,所以易希鹏从来不叫易希媛一声姐,老是喊她名字,两人的感情也很好,所以自从易希媛嫁非所爱以后他也申请调离北京,算是变相的抗议。
犹豫了片刻,易沧海才苦笑:“她是软硬不吃,只怕我跪下她也无动于衷。”
易希鹏翻白眼,心想,你何时肯跪过,连跪长辈都一副勉强的样儿!不过他没说这话免得刺激他,想了想问:“那孩子……”
“你说呢?”易沧海带着孩子气地笑着,两排牙齿整齐而白。
那就是无事,孩子还在,他的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让他没了?
其实他早在韩天娇,刘紫涵的老家安排了人,刘紫涵的一举一动自会有人跟他说,自从他知道她去了医院后心神就一直不宁,寒气入了骨弄得昏昏沉沉,可即使再迷糊他也惦记着这件事,他已经让人打点好了,压抑了把人圈在身边的冲动,想着若刘紫涵真的狠心不要孩子,怎么着他也得想法子保住,虽然他不知道保住孩子以后他又能做些什么,现今的他要想再迫她已经很难了。
好在,她自己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她就是心肠软,他赌赢了。只是估计他爸妈还被他的烟雾弹迷得以为孩子已经没了,尽管有些不孝,可他想如果不让他们理亏,他接下来的路就难走了。
他艰难,刘紫涵那边也不好过,自从回了老家她总是整天整夜地坐在家里发呆,跟在上海检查的时候一样,医生说她有轻微子宫后倾,天生比较难受孕,怀孩子的机会比常人低很多,若是不要孩子,这辈子说不定就不会有做妈妈的机会了。只是留下这个孩子,她跟易沧海就不可能没有交集,一下子将她陷入两难。
韩天娇对刘紫涵和易沧海之间的爱恨纠葛所知不多,在周妮妮善意的遮掩下只单纯地以为是男方家里反对,刘紫涵也吃尽苦头,再受委屈可怎么得了?可是两人都是为人父母了,一方面对宝宝自然狠不下心肠,可另一方面想到紫涵二十几岁,以后人生的路还很长,未婚生子是一道不能磨灭的疤痕,会跟着她一辈子的,如果遇上合适的人,孩子又怎么办?怎么做也落个不是,最后还是尊重紫涵的决定若生,他们还养得起,不生,也是情理之中,他们都支持。
当刘紫涵知道韩天娇夫妻俩的想法以后,狠狠地哭了一场,摸着肚子里的小宝贝难受得不能自已,只是到了第二天,她一副想通了的样子,跟父母说,她坚持做人流。昨晚她睡不着,给周妮妮打了通电话,周妮妮冷静地说:“这件事关乎你的终身,我不能帮你做决定,就连意见都不能给,那是害你,你得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过做一个单身母亲的艰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大人做了什么事,孩子是无辜的,你要他,就得对他负责。”负责,多么严肃的一个字眼,她怎么也承受不起,她怕自己后悔,怕最终撑不下去,到头来连累了别人,也对不起孩子,虽然她舍不得这个已经陪了她三个月的小宝贝。
约定做手术那天,异常地冷,呼啸的北风刮得人难受,紫涵不让韩天娇跟着,周妮妮很讲义气,二话不说从上海飞来陪她,也许她是最明白紫涵感受的人了。
刚到医院门口,就与一对年轻夫妻擦身而过,手里抱着孩子,应该是刚当上父母的小夫妻,她忍不住回头愣看着,年轻的妈妈一脸温柔地抱着小宝贝,笑得很甜蜜,年轻的爸爸小心翼翼地护着他们上车,末了还忍不住亲了妻子一下……
何其温馨。
“紫涵?怎么了?”周妮妮拍拍紫涵的肩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了然地轻叹了一声。
紫涵回过神来,不自在地拨了拨头发,低头说:“没什么,走吧。”
到了手术区,护士循例要给她再讲解一遍手术相关事宜,尽管早已经一清二楚,可听到“刮宫”这样的字眼还是让刘紫涵本来就苍白的脸色白了又白,她紧紧地抓住周妮妮的手,紧得周妮妮都觉得疼,身体也忍不住发颤,周妮妮也跟着难受,泪水在眼里打转,这一幕,跟当年的她何其相似?
排在刘紫涵前面的还有一个女孩子,由母亲陪着,两人脸色都不好看,那位母亲一直骂女儿不懂事不争气,女儿都默默忍受,手术时间不长,等再出来时那女孩的脸比纸还白,脆弱得好像被风一刮就走,可她母亲还在不停地骂,骂声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然后轮到刘紫涵,没有周妮妮扶着的话她几乎站都站不稳,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似的,走廊白刷刷的阴寒钻进她的身体里,感觉每走一步都有个锥子从脚心戳中她的心脏,她像一个杀人凶手,而且准备要杀死自己的小宝贝。
眼前涌起一层薄雾,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浮现出很多人的脸,想起很多事,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痛苦的眼泪簌簌地落下,看得周妮妮的心里也不好受,却只能稳稳地扶着她。当触碰到那扇如同鬼魅的门的时候,刘紫涵终于控制不住地瘫软在周妮妮的肩膀,摇着头大声喊:“不,不,我不要做手术,不……”她整个人已经处于几乎崩溃的状态。
那位值班护士似乎见多了这样的事,见怪不怪,很职业性地点点头说:“那家属跟我去办手续。”又看了一眼刘紫涵的病历,说:“以后记得定期来医院检查。”
接着周妮妮又在韩家陪了紫涵两天才赶回上海过年。
这一切的一切,易沧海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恼紫涵倔,却又忍不住心疼她,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些?他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结束这边的事情到她身边陪着,既然她选择了留下孩子,那就充分说明他们之间还有可能。
他心急如焚,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一星半点,每天正常作息,偶尔跟周跃民他们出去乐一乐,不过烟酒已经很少碰,过了年初七,大家都上班了,他也重新回公司处理积压成山的文件,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可人却一天比一天的瘦,易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一天她终于忍不住,把易沧海叫回家里来。
易沧海笑着说:“妈,这么急着喊我回来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瞧瞧你,都有眼袋了,我让芳姨给你炖了汤好好补一补,都累成什么样子了?”易夫人哪里不知他是借工作来麻痹自己,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您甭担心我,我可结实着呢!”易沧海夸张地弯弯臂膀一直笑看着母亲,眼睛一转又问。“是不是您又看中了谁?得,把时间地点告诉我……”
易夫人没好气地点了他额头一下,说:“你当你妈是专职的媒人啊,哪里有那么多的女孩子天天等着你青睐,瞧你美的!我也烦了催你,总之你正经地带个人回来,我也不再问你旁的。”
“妈,难道您的意思是……”易沧海一阵狂喜,激动地抱了母亲一下,可他很快又蔫了,犹豫说。“可爸他不会同意的。”
“你爸那边我自会说通,你管好你自己,别再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惹他生气就行。”易夫人如是说,虽然她没有明讲,也落不下这个脸,可是态度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算是默认了。
而易沧海像得了圣旨似的乐得嘴都咧歪了,孩子气地挨着母亲说:“谨遵母亲大人懿旨!”总算取得革命胜利的第一步。
第二天他赶回公司把事情交代了一遍就匆匆上了飞机。
当他出现在刘紫涵面前的时候,刘紫涵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直到他得寸进尺地摸摸她的腰说:“你变胖了。”
她才回过神来,他怎么阴魂不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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