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不比扬州热闹,商贾云集,漕运繁忙;这里是个相对安静的县城,人口较少,却风景如画,十分宜人。乐城和槐香在苏州逗留下来,每日到城外游览,顺便到访了沈毅在这里的几处庄园。
因为沈毅早有交代,所以掌柜的见乐城到访,都热情相迎,招待周到。乐城颇感沈毅的产业庞大,在苏州竟有良田,茶厂,绸缎坊多处。因为沈毅交代过乐城也是股东,掌柜的便带着乐城查看商铺。
经过掌柜的介绍,乐城了解到商家是如何盈利的。除了物品从低价的地方买进,到高价的地方卖出,还要会小钱大用。就拿绸缎坊来说,一般商家只是收蚕茧,养蚕又费时又费事,只有农户才肯做。做为大商户的沈毅,他也不收蚕茧,因为缫丝也是很麻烦,交给小作坊做。
沈毅的作坊直接收蚕丝,由织工织成布匹,然后交给印染作坊印染,再收回后拿去贩卖到北方或更远的藩国。这期间农户自己种桑养蚕,不用花什么钱;小作坊收蚕茧的钱是他们自行先付给农户,缫成丝再卖给大作坊,需要点本钱。
沈毅的大作坊收了丝,却并不会马上付给缫丝商所有货款,而是先付点订金,要等织成布匹卖出去再付余款,印染作坊也一样。这期间就可以用有限的资金收很多丝,等布匹卖出后再付前面的欠款,年复一年,钱也就越来越多了。
原来大商家是这样赚钱的,乐城还是头一次听说。看来这做生意里的门道还是挺复杂的,不再这个行当里呆久了,还真是不知道呢。
乐城笑道:“原来沈老板这么做生意的,不光是低买高卖,还要学会如何周转钱财,真是厉害啊!”
掌柜点头说道:“的确,老板的眼光和胆魄实非常人所有,生意方面的门道,老板无不精通。”
乐城点点头,说道:“沈老板富甲江南,身价怕是可以和朝廷整年的税收相比了吧。”
掌柜一听,急忙说道:“长公主说笑了,哪里能和朝廷相比,我们都是规规矩矩按章纳税的。”
乐城看看掌柜,笑道:“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官府收税的。如今北方战乱,朝廷的用度都靠江南供给,税收负担恐怕也不轻吧。”
掌柜答道:“长公主说的是,以往朝廷按人头收税,我们交过朝廷的税后,知府,县衙还要收些杂税供他们日常用度。可是经过这场叛乱,北方基本收不到人头税了,现在朝廷如果还是按人头收税,根本不能满足朝廷的用度,就额外加了茶税和盐税,还有田税;地方上也增加了不少杂税,现在种田也就基本维持个口粮,若是遇到灾荒,那就麻烦了。”
乐城点点头,她现在总算明白了朝廷和官府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了。也认识到税收的重要性,那是能够决定朝廷运作的命脉。
乐城参观完沈毅的作坊后,准备回去。刚走出院门,就见一个贵妇模样的女子来到面前跪拜行礼。
“拜见长公主殿下!靖儿见过长公主殿下!”来人施礼道。
乐城大吃一惊,她急忙上前拉起来人,仔细一看,的确是靖儿!这个和自己一起为贵妃娘娘打扇的浏漓院的姐妹居然还活着,这令乐城不禁难掩激动,不禁热泪盈眶,颤声问道:“靖儿,你还活着,太好了。听姨娘说你不是和师傅去刺杀安禄山,都被安禄山所杀,怎么你还活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靖儿也激动万分,将乐城请到旁边的一处屋里,坐下说道:“我和师傅本想在安禄山的寿宴上刺杀他,可是那天寿宴上安禄山并没有露面。师傅很失望,便在宴会后夜闯皇宫,想在安禄山寝殿刺杀他。可是安禄山已被他的儿子所杀,我跟着师傅进到寝殿,却看到他的儿子正密谋如何瞒过世人,顺利登基。师傅听到安禄山已死,本想退出,不想被卫兵发现;看到无路可退,我和师傅就想索性连他儿子一起杀了,也算为国除害,便上前刺杀安庆绪。谁知只是伤到他,便被他的护卫拿下。师傅大骂不止,那安庆绪便命人当众将师傅乱刀砍死,然后命人把我拖出去杀了。”
“那你后来如何逃脱的?”乐城问道。
靖儿接着说道:“就在卫兵把我拖到宫外准备砍杀时,他们的头领说还要审问一下,便把我带到他们的营地。那人让随从退下后,对我说道:‘我认得你,你是浏漓院的舞姬,叫靖儿是吧。’我看看他说道:‘没错,我就是靖儿,你想怎么样。’那人笑了笑,随后把我用麻袋装着带到一个僻静之处。过了不久,我听见一阵马蹄声来到跟前,听那人说道:“人我带来了。’来人上前打开麻袋看了看我,便将一袋钱币交给那人,然后把我带回了客栈。”
“哦,那买你的人就是这里的掌柜吗?”乐城笑道。
靖儿点点头,说道:“不是的,据说是何老板,张掌柜只是替何老板办事。”
乐城极为吃惊,何老板?难道是慧觉法师?
靖儿见乐城吃惊地表情,笑着说道:“长公主想错了,我不是何老板的小妾。何老板经常来长安做生意,到过浏漓院,本想一睹师傅的舞技,但总是没机会。他一直想看师傅的表演,就一直跟着师傅到了东都。后来,他猜测到我们要刺杀安禄山,就急忙用重金买通宫里的侍卫,请他们务必找机会保全我们师徒,他愿出重金赎我们。可惜师傅被那安贼所害,只救出了我。”
“那你不是何老板的小妾,他又为何花重金救你?”乐城不解地问道。
“何老板崇尚师傅的舞技,本来是想请师傅到江南来传授舞技的,可惜师傅被安贼所害。他救出我之后,便带我来到苏州,为我买了一处院子,让我传授浏漓院的舞技。”靖儿说道。
乐城点点头道:“哦,是这样。姐姐能逃过一劫,得多谢何老板呢。”
“是啊,可惜没能保住师傅。不过师傅那时是一心寻死,谁也拦不住了。”靖儿有些难过地说道。
乐城现在还是不能完全理解师傅,即便深爱将军,也不至于非要随将军而去。若是师傅还在,那所到之处,必是一番盛景。
靖儿看看乐城,说道:“长公主,其实那个何老板一直在关注你。在浏漓院时,他就经常从我这里打探你的消息,还有七姐和二姐,都收了他的钱财,只是我们不知道他为何要收集你的消息。”
乐城笑了笑,这个慧觉,还真是没少花心思呢。她笑道:“何老板是受我大舅委托,照顾我和母亲呢。”
看着靖儿恍然大悟的样子,乐城笑问:“这个何老板你见过吗?他后来没再找过你吗?”
靖儿摇摇头说道:“我到这里后再也没见过他,不过生意都是他差人照料的。这个何老板真是神通广大,他知道如何跟官府大交道,如何控制地头蛇,如何把生意做得顺畅而长久。这个何老板,听说苏州城的作坊,码头都是他控制的,只要提起何老板,没有人不给面子的。”
乐城总算知道了慧觉法师所言不虚,他让自己游历江南,就是想让自己看看他所控制的财富到底有多少。
乐城笑道:“这个何老板果真这么厉害?难道他也能控制官府的税收吗?”
靖儿笑道:“官府税收主要还是人头税,本地就那么多人,想再加收,就得靠其他名目。官府自然想多收些税,但百姓又不愿多交税,这就有了矛盾。何老板精通这里面的门道,就会从中协调,即可以让官府多收些税,又能让百姓自愿多交钱。”
乐城好奇,她急忙问道:“那何老板是如何做到呢?”
“官府想多收钱,直接加税,百姓肯定不愿意交。可若是说官府兴修水利,兴建码头,号召大家都来投钱,然后分期加利息返还,那百姓看到有利可图,都会掏钱。官府拿到这笔钱,除了兴修水利和码头,多余的钱可以补交朝廷的税钱,还可以投到漕运上,等来年赚了钱,即补了百姓的利钱,自己手头又宽裕不少。”靖儿说道。
乐城不得不佩服这个慧觉法师了,不过,事情总不会一直这么顺利,于是乐城又问道:“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总不可能老是赚钱,总会遇到个灾年或翻船什么的,亏了钱怎么办?”
靖儿说道:“何老板生意甚广,基本不可能出现全部亏损,总是可以周转的;只要周转的开,就没问题。”
“可是兴修水利中也会出现贪渎和偷工减料,如何把控呢?”乐城问道。
“这个可瞒不过何老板。如果没从头到尾做过这个工程,自然不会知道商家会在哪个节骨眼上偷工减料而且做到当时很难察觉;商人都是逐利的,没有哪个商家做生意不想着赚钱的,而且是赚头越大越好,可凡是总有度,不可能一桩生意让一家把利润都赚了去,这就要靠内行去协调和控制。可官府的人都是些读书人,写个诗做个文章还行,他们根本没做过这些,自然不知道里面的门道,所以就把控不了。如若不借助象何老板这样的人参与管控,那就肯定做成一项烂工程。到时大水冲垮河道,别说赚钱了,投进去的钱也没了,还要欠着朝廷的税,百姓的血汗钱,他这官又如何再做下去。所以官员到这里上任后,都会被教会如何做个好的地方官。”靖儿笑着说道。
乐城总算明白了慧觉法师是如何用财富控制官府了,她现在完全相信,慧觉法师的确有能力去影响朝政。
这个靖儿,乐城也得刮目相看了,才几年没见,她俨然已经成为游走在生意场和官场的老手了,简直就是第二个杜姨娘。乐城笑了一下,大概师傅都没想到,最后继承她浏漓院衣钵的竟然是靖儿。
乐城辞别靖儿,又想起姑姑的那句话:谁知道哪个山间小溪,在百转千回汇入大江大海之后,会成为滔天巨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管平民还是王侯将相,谁都会有机成为掌控命运的人,这!不是与生俱来的!
乐城正往客栈走着,忽见一批惊马飞驰而过,马上的人拼尽全力想勒住惊马,不料却被惊马一下子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人的小厮们这时也跟过来,急忙想扶起那人;一旁的乐城见那人胳膊已经摔断,赶紧下车上前制止道:“你们现在不能动他,他胳膊摔断了,乱动的话骨头错位就不好接了。”
小厮们一听赶紧让开请乐城施救。乐城蹲下来查看,原来是位二十来岁的男子,除了右臂骨折外,其他都是擦伤。乐城将他的断骨固定后,让小厮抬回府内继续诊治。
给这个年轻人处理完伤口,这家的老爷出来道谢,乐城才知原来刚才所救之人是江宁的县丞李冰阳李大人的公子。这位李大人乐城倒是有所耳闻,听说其书法不错,只是乐城对书法并无造诣。
乐城准备告辞,这位李老爷得知是长公主殿下救了儿子,便极力邀请乐城到江宁一游。乐城觉得在苏州也逗留不少日子了,便应了去江宁一游。
江宁是个小镇,但因为是往来商船必经之地,倒也热闹。周围多山,风景秀丽,只是比起苏州,显然冷清许多。
船到码头,乐城见这里码头狭小,众多商船只能排着队等着靠岸,不禁问道:“李大人,为何不把码头修大一些,这样可供多艘商船停靠啊。”
“哪有钱修啊,如今北方战乱,朝廷的钱都去打仗了,哪有钱拨出来修码头啊!”李冰阳说道。
来到县衙,乐城刚坐下,却见韦应物带着随从走进来。见到乐城也在,有些吃惊,问道:“长公主殿下怎么会到我们这个小地方?”
乐城笑道:“真是跟韦大人有缘呢,怎么哪个县衙都能遇见你。”
韦应物笑道:“我最近催收粮款,到处跑啊。今年朝廷急需钱粮,数额庞大,我只得到处催收,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
乐城听罢说道:“朝廷今年又加大税收了吗?若是这么加下去,江南的百姓岂不困苦?若遇灾年,恐怕口粮都成问题。”
“官府也难啊!朝廷每年都有税收任务,完不成轻被罚俸禄,重则罢官回乡,做为地方官只能尽力去完成税收任务啊!”韦应物说道。
“可也不能竭泽而渔,如果收的商家无利可图,甚至亏本;百姓都没有余粮,甚至连饭都吃不上,岂不是逼着民众远走他乡,甚至闹出民变?到时恐怕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这地方官吧。”乐城说道。
“长公主说的没错,这也正是在下极为忧虑之处,可是眼下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让属下少收点百姓的粮食,多收点商家的钱粮,实在收不齐,也只能写个请罪的折子了。”韦应物说道。
“商人无利不起早,只要能看到有利可图的事,他们便会不惜血本的投入。如今叛乱还未完全平定,北方还是动荡不安,所以客商们暂时不敢去北方做生意;而江宁这里水系发达,过往客商众多,只是这里码头规模太小,又缺乏可供客船停泊的大型码头。如果官府出面召集本地商人集资兴建码头,然后准许他们收取货船停靠费用,兴建酒楼客栈,只收取少量费用,那大人的税收会越来越多的。”乐城建议道。
韦应物听后大喜,急忙向乐城讨教细则,乐城笑道:“这方面我也不再行,不如请余杭的慧觉法师来给大人出谋划策,如何?”韦应物谢过乐城,急忙差人拿着乐城的信去余杭请慧觉法师。
乐城暗笑,现学现卖的,自己游走这么一圈下来,真是学了不少东西,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为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呢。看来官员也不能总是呆在官府,也需对经商有所精通才能造福百姓。
乐城对韦应物和李冰洋说道:“看来二位大人也不能总是在县衙里吟诗作对,挥毫泼墨,还得经常到外面走动走动才行。”
两人相互看看,李冰阳说道:“商贾多奸诈,老夫实在不齿于和他们交往,搞得满身的铜臭。”
看来一下子很难说服他们,士大夫总是有些清高,乐城只得先将此事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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