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冬天来临了,寒风肆虐,将所有的树木都刮的光秃秃的。乐城心不在焉地烧着炭盆,看着木炭冒出的黑烟,发愁何时才能离开这个小城。
这个没有了刘都尉的小城,乐城已对此地毫无眷恋,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回故乡江南。
济王的病反反复复,天气越冷,状况越不好。他常常在深夜惊醒,怀疑自己是否还在人世;他不知自己是否还能离开此地,回到生养他的长安;是否还能再见到梅香母子,一家团圆。
回想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却是充满了艰辛与坎坷,令他不堪回首!每每回想儿时在大明宫里母亲的慈爱关怀,莹儿的俏皮可爱,还有初见梅香时的温馨悸动,都令他感慨万千。午夜梦回时,只能独自拭去眼角的泪水,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恍如自己迷茫的未来。
这天午后,乐城刚刚坐下来休息,忽听门外槐香的喊声:“有消息了,小枳,济王妃的书信到了。”槐香兴奋的举着济王妃的信跑进屋里,递给乐城。
乐城一下跳起来,顾不得规矩,接过信快速的看了看,激动地说道:“是,是梅姐姐的字,她们现在襄州,已经启程过来。傃儿都5岁了。他们正赶过来接皇兄,过几天,他们应该就到了!”说完转身跑进里屋把信递给济王。
济王听见外面的响动已经坐起来,看见乐城高兴的飞奔进来,不禁笑道:“傻丫头,什么好事,这么高兴?吵得我睡不好。”
乐城迫不及待的递上信笺,济王接过来看着看着竟掉下眼泪,手抖得不行。乐城赶紧拿出手巾帮济王擦去泪水,趴到济王背后笑着说道:“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兄流泪呢,这是天大的喜事!梅姐姐过些日子就要到了,你们一家总算团聚了。”
济王反复地看着书信,这久违了的字迹令他无比激动。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今天济王再也无法抑制激动的泪水,在乐城和槐香面前任泪水长流。太久的压抑,太久的等待,还好终于等到了。
自从接到济王妃的家书,济王精神好多了。他开始着手交代张都尉城防之事,让槐香整理物品,准备启程。
陇西郡公也传来书信,告知已剿灭安庆绪余部,安庆绪也被史思明所杀,他即刻就派人过来接济王一家返回长安。好消息接二连三地到了,令大家都十分兴奋。
这是一个无比温暖的冬日,阳光洒满这简陋的小院。微风吹拂着晾晒在院里的衣物,随风摆动。乐城砍完木柴,拿起篮子准备出去再买些菜回来。自从青蠡不在了,这些活乐城都包揽了。
“小枳,多买些肉回来,吃好了,才有精神启程。”槐香笑着说道。乐城点点头,转身跑出院门。槐香将炭盆烧好,端进济王的屋里。
见济王正在整理书籍,槐香上前说道:“殿下这几天要好好休息,养好身子,这些活就吩咐我来收拾吧。”说着扶济王回到床榻上,开始收拾书籍。
济王看着槐香问道:“小枳呢?”
“她出去买菜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槐香回答。
“多亏了小枳,否则我不可能活到今日。我一直在想,我于小枳其实并无什么恩情,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甚少,她如何会对我如此付出?当时梁郡被围,连我自己都觉得解围无望,若不是小枳请来屈蔚破阵,甚至差点搭上自己性命斩杀尹辉,我可能要和睢阳太守张巡一样殉国了。只为了照料我,你们就在此地停留一年有余,还冒着性命之忧跑去海州借粮,为什么?我真的值得她这么做吗?”济王问道。
槐香回头看看济王,说道:“殿下不必猜测了,小枳就是这么一个人,她渴望亲情,珍惜友情;为了一句嘱托就可以拼上自己身家性命的人。殿下不知道,她可以为了封二一句拜托你,甘冒犯死罪的风险救出他的侄子;她可以为了文晔公主一句就靠你了,不惜冒死冲入宫里救她的姐姐和钟娘娘出来;她可以为了薛将军一句希望能埋在老家,不惧千里路途艰险送他的灵柩回故乡;她同样可以为了殿下的一句我就是你的靠山,拼命救你,在所不惜。还好,上苍垂怜,一路走来,她安然无恙!”
济王听完,不禁热泪盈眶,久久不语。沉默良久,他说道:“感谢上苍!赐予我这么好的一个妹妹。这次我一定带她回长安,就呆在我的身边,好好照顾她,再不让她颠沛流离。”
槐香听济王这么说,犹豫片刻,来到济王床前,跪下叩头,说道:“殿下,请恕罪!我要带小枳回余杭。”
“你说什么?回余杭?这不可能!小枳必须跟我回长安!”济王厉声说道。
槐香抬起头,以无比坚定的神情迎着济王威严而凛冽的目光,一字一句说道:“我必须带公主回到她母亲的故乡,这是我对她母亲临终的承诺,也是公主长久以来的愿望。”看济王没表示,接着说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或许是最坏的时代;但对于公主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她终于有机会冲破重重宫墙,感受外面自由的世界,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再做那威威皇权的牺牲品。所以,请殿下谅解,小枳必须回余杭!”说完,槐香给济王深深地叩头。
也许是最后几句话深深的触动了济王殿下,他扭过头望着窗外,沉默良久,喃喃的说道:“小枳已经长大成人了,让她自己决定吧。”槐香叩谢了济王殿下,继续收拾济王的书籍。
一个时辰后,乐城拎着满满一篮子菜肉回来了。她走进厨房,得意的向槐香一一展示她采买的菜,这是她第一次独自买菜。
槐香笑着说道:“不错,你以后可以做个合格的主妇了。从今往后,你也是食人间烟火的普通姑娘了。”
乐城看着姑姑笑起来,说道:“姑姑以后还可以教我做饭。”
槐香笑起来,说道:“没问题,只要你想学。”
槐香收拾好肉菜,看看乐城,低声说道:“小枳,殿下有话问你,你过去见他吧。”
乐城纳闷姑姑今天如何这样说话,她点点头,擦擦手,疑惑地看看姑姑。“你去吧,不论殿下问什么,你只要按自己的心意回答就好。”槐香说道。乐城点点头,转身来到济王的屋里。
济王见乐城进来,笑着招呼她坐到床边。他拉着乐城,看了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皇兄找我有事吗?”乐城笑着问道。
济王看看乐城,慢慢说道:“小枳,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为了救我,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为兄很惭愧。如今你右臂已残,武功也废了,不能再保护自己,不如跟我一起回长安,为兄定为你找个你合意的驸马,安度此生,我也就放心了。”
看着济王真挚热切的眼神,使乐城觉得无法拒绝他,她真心想答应他,顺从他的心愿。她曾经一直盼望能伴随在济王这样优秀的兄长的左右,感受他的关怀和教导,心甘情愿的为他付出一切。
可是,那从小就在乐城内心深处生根的两个字,还是驱使她坚定地说道:“对不起,皇兄,我要回江南!我必须回江南!”
济王的手倏的一下松开了,眼睛转向别处,显得很失望。乐城咬着嘴唇,她很怕看到济王这种眼神。她低着头,心里十分惶恐,她真想改口,看到济王会心一笑,但她终究没说出口。
沉默了许久,济王缓缓说道:“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你自己路上小心。如今的长安,新皇登基,你的驸马又刚因叛乱被斩杀,也许真的不适合现在回去。如果以后你还想回到长安,记得告诉我。”乐城点点头,退出来。
刮了一夜狂风,气温骤降,天空布满阴郁黑云,济王看着阴沉沉的天空,不禁十分担忧。槐香将贵妃娘娘送给乐城的狐裘大氅拿出来给济王盖上,生怕他的病情再反复。
乐城将煮好的热粥端进来,给济王盛了一碗,端到济王面前的桌几上,“皇兄,赶紧趁热喝吧。”济王坐起来,乐城赶紧给他披上狐裘大氅。
济王看看这大氅,问道:“这是杨妃送你的?”乐城点点头。
“这可是稀世之宝,是当年吐蕃藩王的贡品,杨妃怎么就舍得赏了你了?”济王问道。
槐香在一旁笑道:“也是小枳有福气,那日贵妃娘娘和圣上置气,当着圣上的面就把这狐裘大氅赏了小枳,圣上那个生气啊!不过也幸亏赏了小枳,不然殿下没这狐裘大氅保暖,还不知能不能挺过来呢。”
济王听了淡淡一笑,轻叹一声,说道:“那真是因缘际会!小枳,也许你的决定是对的,毕竟你与杨妃多少有些瓜葛,再回京城,难免会受牵连。回江南的路也不一定好走,你务必要小心。”乐城点点头。
槐香在一旁说道:“殿下年纪轻轻,可总是心思深沉,这样对身体不好。如今叛乱已平,殿下回去后还是安心静养身体,什么都不要操心,一家其乐融融的,兴许病就好了呢。”
济王笑着点点头,吃着热粥,说道:“是啊!姑姑说的有理,经此一劫,才体会到其实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围着桌子吃团圆饭,有说有笑,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乐城给济王夹点菜,说道:“皇兄,趁热吃吧。”
济王递给乐城一个大饼,叹口气说道:“你也趁热吃吧,不知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在一起吃饭了。”
“能,一定能!殿下要多往好处想啊!”槐香说道。济王笑着点点头。
屋外下起了大雪,飘飘洒洒地将大地覆盖。乐城兴奋地跑到院中,看着飘落的雪花随风飞舞,不禁高兴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也不知济王妃走到哪里了,下这么大的雪,什么时候才能到这里。”槐香发愁地说道。乐城算了算日子,应该快到了,怎么这几天一点消息也没有,看着这漫天的大雪,不禁有些发愁。
第二天早上,大雪初停,天空放晴,明媚的阳光将雪后的大地染成一片金色。乐城一早起来看到一片银白的景色,兴奋无比,和槐香在院子里堆雪人,滚雪球,打雪仗,闹得不可开交。
济王在屋里听见她们在院子里闹,也忍不住裹了厚厚的棉被,走到门廊前,笑眯眯看她们嬉闹。乐城一回头,看见济王出来,裹得像个棉球,忍不住将手里的大雪球抛了过去。
济王并不躲闪,竟然伸手想去接,却看着雪球落到棉被上散落,一旁的槐香有些惊慌,忙喊道:“小枳!别乱来,殿下身体不好,被雪激到就麻烦了。”乐城赶紧上前拍打,顺势将济王推回屋里,说道:“梅姐姐就要来了,你要注意修养哦,不要淘气,快进去。”
济王顺从的回到屋里,乐城沏好一壶热茶,端到矮桌前,又忙着给火炉加了碳,使屋里暖洋洋的。
“不用管我,你去玩吧,难得下这么大雪。”济王说道。乐城一笑,转身关好门。看着乐城出去,济王才收了笑容,眼中露出忧虑的神色,这么大雪,梅香在路上一定不好走。
也许觉得院子太小,乐城窜上院墙,抓起一把雪团成雪球,从高处砸向院子里的槐香,槐香根本无法招架,笑骂着匆匆回屋,留下乐城独自站在院墙上。
正有些扫兴,远远的看见张校尉跑过来,乐城拿了雪球跳下院墙,迎面冲着他砸了过去。张校尉冷不丁被袭,抬头一看是公主,讪笑一下,忙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一大早这么匆忙,有事吗?”乐城问道。
张都护忙说:“刚接报,济王妃的车驾已到城外,特来告知。”乐城一听,大喜过望,回院子牵了马,翻身上马,直奔城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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