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钩,仿佛钩住无尽的哀愁。
一弯冷月如下,各人的心思也是不尽相同。
凤藻宫内,上官名硕正呆呆地坐在母妃最喜爱的贵妃椅上发呆,母妃去世已经快一年了,再过一个多月便是母妃的忌日,这几日他来到皇宫中与上官明轩一起下棋饮酒,每每时间晚了,上官明轩便留他住宿在宫中,旁的地方他也不愿去,再说也不方便,故而每每都是留宿在凤藻宫。
虽说已然清楚娟妃并非他的生母,不过是她的姑母而已,但必经将近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娟妃待他更是如此宠溺,此刻在这孕育着哀愁的夜里,他对娟妃也生出了些许的思念和怅惘。
如今的凤藻宫早就风华不在,门可罗雀,灰尘繁厚。只有两个看门的太监和两个粗使的老嬷嬷在这里看守。平日并没有主子督促他们,他们倒也乐得清闲,只有上官名硕来住的时候,他们才把他住的房间打扫一番。上官名硕倒也懒得和他们计较,当真是人去楼空,人走茶凉,这是后宫中不变的法则,他何必与几个奴才置气呢?
此刻,上官明轩的心中涌动着无限的哀怨,泪水一直充盈在眼眶之中,然而他却拼命地忍住不让泪水落下来。
一年前的这个时刻,正是他和父亲陈皋谋划刺杀上官明轩的时刻,那时候的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然而此刻的他,却只能像一只打败的老虎在角落之处哀伤地舔舐着伤口,而在上官明轩的面前,他又得扮成一只时刻讨好主人的哈巴狗。
好在,一番辛苦没有白费,上官明轩对他已然愈加器重,他在朝廷之中又笼络出了一批朝臣。虽然这些朝臣当下并没有担任要职,但也都是野心勃勃,很有潜力的,他正在上官明轩面前鼓吹改革官员就职的旧制,主张任人唯贤,广纳贤才,上官明轩已经被他的主意说动了,但是自从先皇以来,朝中重臣素来喜欢居功自傲,各结党派,历朝来已然成为朝廷的痈疾痼弊,上官明轩也早有心思进行改革了,如今从上官名硕的口中说出来,他自然是十分赞同的。只是朝中现以刘建安为首的一众势力,仗着当日平复陈皋反叛有功,又多把持着朝中要职,故而对于上官明轩的改革措施很是抵触。
双方此刻正在僵持之中。下一步,上官名硕还将借助自己的名义上的舅父,但实际上也是自己的叔父——陈兴的军事力量去完成这项大事。这明里是帮助上官明轩改革旧制,暗地里却是安插自己的得意亲信。
由此,上官名硕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陈皋。虽然儿时的记忆当中,他多半是以和蔼可亲的舅父自居的,在他临终的前一刻,他才知道陈皋乃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悲悯遗憾地是,他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父亲,陈皋就死在了上官明轩的剑下。那样的痛是撕心裂肺的,他更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或许是冥冥之中父亲的神灵在保佑着他吧,他才能一步步取得了上官明轩的信任。他坚信终有一天,他会取得上官明轩的皇位,赢得大宛的天下,让九泉之下的父亲能够瞑目安详。
当然,他最想得到的还有上官明轩钟爱的那个女人——玉芷君,那个女人时刻令他难以忘怀,现在的她,恐怕已经被上官明轩占有了。每每想到那个绝色的女子在和自己的父亲在龙榻之上缠绵情爱的时候,他就觉得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一般。
从册封秀女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蛰伏在家中,用拼命练功的方式来排遣心中渴望得到芷君的欲望。妻子林婉清已然怀孕五个月了,对于丈夫的忧伤,她却是深深的担忧和心疼。她是一个那么贤良淑德的女子,不疑有他,只道是丈夫为国事担忧,挺着个肚子,还忙前忙后的为他炖滋养的补品。
对于这一切,上官名硕欣然接受,在他心目中,这个妻子不过是自己政治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罢了,不过好在还很有几分姿色,看着不让他厌烦罢了,与她成就的夫妻之事,也不过是为自己诞下子嗣,他对她的身体是毫无兴趣的。
他心内尚且如此,而那上官华烨恐怕会更不好过。他还可以躲到自己的英王府里来,而那个华烨呢,却得每日看着心上人和自己的父皇鱼水之欢。个中滋味绝非语言可以比拟,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由荡漾起一抹解恨的笑容。
不过,尽管上官华烨已经如此不好过了,但他也不会忘了在他的伤口上大大的撒上一把盐,前两日,他已经找过赵箐旸了,那个女人这几日就会采取行动了。
“呵呵,上官华烨,我一定让你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上官名硕冷笑两声,一抹邪恶的神色闪现在他狭长的凤眸之中。
与此同时,赵箐旸在自己的寝宫之内,还正在咀嚼回味着上官明轩告诉她的那几句话:“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如今那个贱婢俨然成为了皇上的芷嫔,上官华烨已然没有指望了,你还在这里沉默等待做什么呢?难道要把大好的时机消磨殆尽吗?”
上官明轩的话说的不错,她其实何尝没有想过。她几次想开口向上官明轩请求指婚,但几次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自从那个玉芷君出宫之后,她曾经制造了无数与华烨邂逅私会的机会,然而每一次华烨对她都是那么的冰冷,他的眼睛甚至都不会看她一下。她不禁扪心自问,这样的一个对她没有半点爱的男人,她要嫁吗?就算是勉强获得了他的人,又能收获他的心吗?在犹豫之间,又苦于没有德高望重的长辈为她说话,她只得一次次的错过了机会。
可是今日午后,她在宫内随意闲逛,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御花园中,在一株云杉树下,她看到了华烨飘飘若仙的风姿,最近这两年,华烨的身姿愈发挺拔,样貌也是愈发英俊,堪称人中之龙凤。
她远远地看着,不知不觉间就看得呆住了。那一刻,她便在心中郑重地发下誓愿,她不要这么远远地观望华烨,她要无比近距离地看着他,甚至没有距离地看着他,哪怕不能获得他的心,她也要禁锢他的人。她下定决心,不会再等了,明日她就要采取行动。
“箐旸姐姐,我让春红顿了银耳莲子汤,你也喝一些吧。”青萍缓缓走了过来,轻声说道。
自从母妃去世之后,青萍索性就搬过来与赵箐旸同住。青萍一下子也懂事了很多,母妃的惨死让她在心中也不由对上官明轩有了几分嫉恨,同时也使得她愈发在意自己与上官名硕的骨肉亲情了。
她始终无法得知,她和上官名硕不过是表兄妹的关系。那个知情的王嬷嬷始终把上官名硕的身世对青萍守口如瓶的,一来也是怕走漏了风声,二来也是为了让青萍能一直能与上官名硕一条心。
娟妃怎么说也是为了保护上官明轩而死,青萍是她的亲生女儿,也必将受到上官明轩的喜爱,有这样一个公主帮衬,终归是好的。
青萍失去母妃后,就更加依赖赵箐旸了,赵箐旸对她也是极尽姐姐般的照顾,如今二人的感情已是愈发地亲好。
青萍始终知道赵箐旸是将华烨爱入骨髓里的,如今,哥哥已然娶了九门提督的女儿,和赵箐旸已经不可能了。她也便渐渐希望赵箐旸能够嫁给自己真正的心爱之人。
赵箐旸看到了青萍亲自为自己端上了银耳莲子汤,心中顿生怜爱之情,一把拉过青萍说道:“好妹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呢?”
“姐姐还没睡呢,我又怎么睡得下,我知道姐姐的心思,其实姐姐何不去找皇后?琴妃素来与我母妃不合,母妃如今去了,她当日大快人心,如今在这后宫之中能说得上话的,唯有皇后一人了,再说,她现在又是华烨的养母,由她去说,再合适不过了。”青萍缓缓说道。如今除了哥哥上官名硕,赵箐旸就是她最亲的人了。她是真心希望赵箐旸得到幸福。
赵箐旸一阵感动,她动容地讲青萍搂在了怀里,哽咽地说道:“我的好妹妹,真难为你替姐姐想着终身大事。你呢,十月二十就到你的及笄之年了,可有意中人了?”
“姐姐,你看你,说着你的事儿,怎么又扯到我的头上了呢?我最亲的人就是姐姐你了,如今哥哥已然成婚另立府邸了,我情愿跟着姐姐过一辈子。”青萍不由羞涩道。
“你这傻孩子,你乃是大宛堂堂的长公主,怎能如此屈枉自己呢?你放心,等姐姐落定了自己的婚事,一定为你选一门好亲事。给你找一个文武双全,又疼你爱你的好儿郎。”赵箐旸浅笑道。
“姐姐,你看你说的。”青萍羞得满脸通红,再也待不下去,挣开赵箐旸的怀抱就跑了出去。
留下赵箐旸一个人静静地思忖着方才青萍的话,青萍说的不错,为了能嫁给华烨,皇后的确是不二的说媒人选,只是日前她也是没少慢待这位不得势的皇后,如今想要接上关系去,到底还需费一番心思。
悠然的烛光之下,赵箐旸的弯弯绣眉不由紧紧地粗在一起……
次日一早,华烨便早早地来到了练武场,御学堂的课已然圆满完结,从最近一个月开始,他就专心开始练武了。父皇上官明轩对他的武功迅速精进乃是大为赞赏,特许将自己乾清宫中进院落的小型练武场为他所用。他和师傅尚卓荣每日都可以在这里切磋武艺。
华烨的剑法和拳法都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现在的马术和军事用兵之术还略有欠缺,皇后特意为他找了三朝元老程将军做他的军师老师。程老将军为人豁达,淡泊名利,现在已然是七十岁的高龄,早就赋闲在家。出任华烨的老师也是出于与皇后多年的交情。因为他的老臣身份以及豁达的性格也颇为上官明轩所赏识,故而也特许这位老臣可以出入乾清宫。
“这马儿怎么还是无精打采的?”华烨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不由不满地问着马倌。
“回殿下,这马儿就是生病了。前儿已经通禀太医院了,无奈太医院的兽医这几日丁忧去了,故而奴才才了了的给马儿喂了些药,恐怕也不能治其根本。”
“扫兴!”华烨甩开了缰绳,径直往前走去。近日,程老将军身体不适,就嘱托他自行练习马术,可是这马厩里的马儿却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这让他如何去练?他的那匹宝马因为那次在青龙围场受了重伤之后,脚力就大不如前,加上年纪也大了,他便将他好好地将养在朝凤宫中,每日不过领它出来散散步罢了,再不忍心让它劳累什么。
他也多次派人去寻好马,但每次寻到好马,都被人从中作梗。后来他也派人细细打听过,发现这都是上官名硕派人搅黄的,他如今不敢明着与自己作对,便暗地里处处与己为难。
不过,现在华烨很清楚,上官名硕的实力的确比自己强。他在这种市井钻营的小事儿上也格外用心,自己只需慢慢积攒实力,以待势力壮大之时,再与其较量就是,如今,大可不必在这等小事儿上和他计较什么。
于是华烨便忍了下来,准备还自行练习剑法。
就在这时,几声“恢恢”的马儿嘶鸣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忍不住循着声音找去,看见一匹周身如黑缎的高大骏马站在自己的面前。
那马儿似乎与他还很投缘,见他来了,便朝着他高昂起头,嘶鸣得愈发欢实。仿佛在欢迎他的到来,他心中喜欢得不行,大踏步地走了过去。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马背,触手顺滑如丝缎,四腿修长矫健,一看就是飞跑的良驹。这马儿的确是难得的好马,心中不由生出气来,正想质问马倌,既然这马厩里有这等好马,为何还把那些病歪歪的马儿给他?
“华烨,这马儿可和你的心意?”忽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浸入了耳膜,立即让华烨产生了一直不舒服的感觉,心中已然知道来者是何人,他不情愿地抬头看去。果然看到赵箐旸站在自己的面前。
今日的她装扮却与往日不同,一身大红色剑袖短衣,外罩黑色猪皮褙子,下身着一条白色的水缎灯笼裤,裤脚插入一双粉色绣花镶嵌珠翠的小马靴之内。看起来,倒是准备要骑马的样子。
华烨当即松开了方才紧握着的缰绳,冷冷说道:“原来这是箐旸公主的马儿呀。”说着,就要走开。
“且慢,华烨,这是我专门为你选的宝马良驹。”赵箐旸为了讨华烨的欢心,可谓是煞费苦心,她知道华烨喜欢吗,特意让人从遥远的西域弄来了这匹宝马,这一路之上,小心呵护,关怀备至,那些仆人们曾戏说,简直比关心天王老子还要上心。若不是看在她巨额的赏金的份上,他们才不干呢。为了得到这匹马,她也花去了她整整一年多的积蓄。
“此马如此贵重,在下无功不受。”对于这个曾经为难过芷君的高贵公主,华烨从来就心存嫌恶,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华烨!”赵箐旸却是不依不饶,她索性跨上马追了过来,横马就挡在了华烨的面前。
赵箐旸随即跳下马来,言辞诚恳地说道:“华烨,我知道日前因为芷君的事儿,你对我心存芥蒂,可是那时我也是因为心里喜欢你,见不得别的女人亲近你才如此的,再说,我也不过是语言激烈些罢了,真正打她的人是你的亲妹妹——青萍,华烨,如今芷君已经成为父皇的芷嫔了,你为何还为此事对我耿耿于怀呢?你知道吗?我为了给你弄到这匹吗,耗费了多少心血?我不求你的一声致谢,我只求你接受它就可以了。宝马赠义士,这匹马唯有你这样的英雄豪杰方能配得。难道你就不希望好好地练习骑术,以在不久之后的比武大赛中一展英姿吗?”
华烨注意到赵箐旸说话之时,眼中似有盈盈的泪光闪动,虽然华烨丝毫也不会为她这份痴情所动,但她最后的那句话,和她手中的这匹宝马却确实打动了华烨的心。他也的确想通过比武大赛让自己在武官之中树立威信,上官名硕也正在摩拳擦掌的准备着呢,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垄断整个大都的宝马良驹。
“华烨,你就收下吧。”赵箐旸再次诚恳地说道。
华烨站着未动,他还有些犹豫,他真的不想和芷君以外的任何女子扯上半分的瓜葛。
“华烨,你接受的只是我的马儿而已,你若是觉得欠着我的,你就给我一千两银子,当做这马儿是朝我买的,这样你我两下都不相欠了还不行吗?”赵箐旸恳求着,语气都有些低三下气了。
“这……”华烨有些犹豫了。
“给,华烨,这马儿与你很是投缘呢,比武大赛下个月就要开始了,你可要抓紧时间呢!”赵箐旸趁机将马的缰绳塞在了华烨的手中,随后她便快步跑开了。
华烨也只好收下,向着赵箐旸的背影高喊道:“那一千两银票我随后就会送到你的沁芳宫中去,我会另外在多给你一百两现银,权当是你帮我买马的酬劳吧!”
“好吧,我会如实收下,你只记住,你不曾亏欠我的就好。”赵箐旸这才停下了脚步,心中有几分微微的得意。她终于成功地迈出第一步了。
赵箐旸随即喜滋滋地往自己的沁芳宫走去,尽管她也是那么想留在练功场看着华烨在马儿背上驰骋的英姿,但为了日后更加长远的打算,她必须抑制自己的这个心思。
沁芳宫距离叠翠宫不太远,一个在乾清宫的西边,一个在乾清宫的东面。
今日也是好巧不巧的,芷君正出来散步,想走过乾清宫往那边的御花园去,却正好碰上了刚从乾清宫出来的赵箐旸。
平素芷君也不喜欢坐凤辇,这样闲庭信步地倒很是雅致。她今日上身穿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袄,内穿薄如蝉翼的霞影纱玫瑰香胸衣,下身着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腰束葱绿撒花镶嵌羊脂玉的罗带,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乌木样闪亮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飞云发髻,发髻上斜插一支八宝赤金飞凤累丝步摇。这支步摇,乃是芷君刚刚册封之时,上官明轩赏赐给她的。
这还是芷君入宫之后,她们第一次的正面相见。
赵箐旸嘴边噙了一抹复杂莫名的笑意,快走两步来到芷君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给芷嫔娘娘请安。”
芷君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她,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淡然笑道:“哟,是箐旸公主呀,真是许久不见了。”对于这个刁钻的公主,芷君只想敬而远之。
“是呀,许久不见了,真是乌鸡变凤凰,娘娘如今也真是飞上了高枝儿啦?”赵箐旸看着芷君一身清雅却贵气十足的的装扮。羡慕之余,乃是浓浓的嫉妒之情。
这支八宝赤金累丝飞凤步摇,她认识,乃是大宛后宫的稀世珍宝,相传是开国皇后大典之上所佩戴的。步摇上的八宝都是价值连城的各色珍宝,这还都在其次,最为稀罕的乃是那飞凤衔着的珠串垂下的可是无价的猫儿眼。这支步摇一直被上官明轩好好地珍藏在身边。
前几年,有一日上官明轩拿出来把玩,打开盒子,那咄咄的光芒就顷刻间刺得赵箐旸睁不开眼睛。当下就要伸手拿来看,可上官明轩如此宠爱她,当时却呵斥了她。没想到如今这支步摇竟然插在昔日一个卑贱的奴婢头上。瞬间冲天的嫉妒变成了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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