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仁秦嶷》第200章 昔日昂藏今落魄

    腊月二十七日,齐郡。
    冬日的太阳,下的最是迅捷。下午酉时初过,便见金乌业已西斜坠山。暮色,也是步步加深。
    横亘东西的黄河也封了冻,原本河道比平地还高上几分的河中,也没了大浪淘沙的动静。静静的,如同一只蛰伏的巨龙,护卫着它脚下的疆域,或者,沉寂中,默哀着什么。
    齐郡的城门半掩着,而就在太阳即将落山的那一刻,一行数人,各自骑着骏马,踏着那黄河日积月累而在华北平原上囤积下来的黄土,插翅一般的穿入城中。
    那众人,又十几人之数,为首那人,骑一骑黑马,腰胯间悬着一把青钢剑,马匹右侧的得胜钩与马镫上悬着一杆八尺长的钩镰枪,面如银盆,鼻若悬胆,两笔墨画长眉,一部花白胡须,看年龄已经是五十有余的老者。虽是年迈,但精神熠熠,远赛少年。正是罗艺。
    在他身后,紧跟着的三骑,乃是罗成、柳州臣与侯君集三人,再往后有十骑,个个面露凶悍之气,便是罗艺带领的九十八飞骑中的幽燕十七到幽燕二十六等十个人了。
    一行人方方进城,便见四五个人迎了上来,冲着十四个人张臂拦住,问道:“敢问几位贵客乃是来秦家吊唁的么?”
    柳州臣连忙打马而出,道:“是涿郡燕王王爷到了。”
    那五个人这才看见柳州臣,连忙闪到一边,跪在地上,告罪道:“我等不知是燕王驾到,还请王驾千岁恕罪!”这时暮色已经下来了,而柳州臣又在罗艺身后,故而那几个人没有一时看见。等现在看见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罗艺连忙摆了摆手,道:“无需如此。众位快快起身。”说着,看了罗成一眼,道:“成儿,下马!”
    罗成“哦”了一声,连忙翻身下马。这步行前去逝者家中吊唁,乃是礼数。一路上,罗艺已经向罗成讲清楚了。
    众人见罗艺父子翻身下马,自然是一个个的紧接着滚鞍下马。只听罗艺说道:“柳家贤侄,还请你前方带路。”
    柳州臣连连点头,口称:“应该的,应该的!”说着,牵着马匹,率先走了出去。
    行了数十步,罗艺回头看了那城门口的五个人,眉头微皱,道:“柳家贤侄,方才城门口的那五个汉子,好像都是些练家子么。不说他们是什么好手,反正也不是普通人了。”
    柳州臣“呵呵”一笑,道:“王爷,您当真是慧眼如炬。那五个兄弟,乃是本郡里的马快。是最得力的五个兄弟。”
    罗艺“哦”了一声,道:“怪不得。只是,我却是不料,叔勇与叔宝两人,竟然有这般威望,就连马快们也甘心帮他们。我只道叔宝那江湖上的盛名不真,想不到却不掺半点水分。他治军有方,连收拢人心都是一把好手!”说着还兀自摇头,喃喃自语道:“我如今虽是贵为王爷,可是将来行将就木,也能有人为我这般尽自家全力么?”
    柳州臣道:“王爷您言重了。不过是兄弟们正闲着,而大哥二哥家又缺人手,帮个把忙罢了。而且,他们都是建威兄弟的手下,自然是自家兄弟了。”
    “建威?”罗艺对他们这一众人并不是特别熟悉,不过脑海里却想起了当初秦琼为何会在潞州受祸之事,忙点了点头,道:“是当初叔宝陪他押解马贼的那个樊虎樊建威?”
    柳州臣点了点头,道:“只可惜他与我一起出的城,去京城到昌平公与宇文将军那里报讯去了。否则,定然是要亲自来迎接燕王的。”
    “哦?”罗艺侧首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暗道:“这孩子虽年龄不大,但倒是极有心思的。到我哪里,只说我是秦家的至亲,当真会给主人家说话。”当下,只是淡淡一笑,不置一言。
    柳州臣悠悠叹了口气,道:“说治军有方,这自然是众所周知了。只是,不知为何,二哥这次从京城回来,就被削了职呢。”
    “哦?”罗艺眉头紧皱,喃喃自语道:“怎会这样?”
    柳州臣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过一会便能碰见二哥了。王爷您到时候尽管问他也就是了。”
    罗艺点了点头,不再答话。
    众人只是随着柳州臣走着。这齐郡不比京城,是大地方。可是这齐鲁之地,却也是繁华的很,街巷星罗棋布的,若是生人到了,想必也是急难找到正确的路的。
    当然,只要路找的准,势必会走的极快。
    众人片刻之间,便已经走进了怀智巷里,第三家乃是秦宅。
    秦宅的门市来着的,院子里前来吊唁的人也是比比皆是。这已经是宁贞儿去世的第五天了,由此一点,足见秦氏一门,虽然此刻并不显达,但依旧是声名远扬。
    宁贞儿的棺椁安安稳稳的放置在院子正中。秦安与秦琼一人一旁,正在向来吊唁的人一一作揖还礼。秦季养却没有踪迹。
    罗艺丝毫不停步,直接往院里走去。
    他方方进院,便见秦用守在院子门口,一下子两相碰面,秦用不由得一怔,随即连忙便要大喊。却被罗艺抢先一步,将秦用的口掩住,低声道:“用儿,不要叫。我是来拜祭你祖母的。你若是叫出来,你爹爹和你大伯定然不会让我安安稳稳的吊唁的。知道么?”
    秦用眉头一皱,随即想到若是自己喊破,只怕秦琼与秦安定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罗艺在宁贞儿灵前拜祭,介时,反而不美,故而便点了点头。
    罗艺这才松手,缓缓来到棺椁之前,无声无息的跪下,以手加额,叩拜了四下,过后才缓缓说道:“罗艺拜祭先人。”
    二人回礼回了数日,早已经麻木了。故而只是木木的作揖还礼。当听了罗艺这一声话,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起抢近,跪倒在地上。要将罗艺搀了起来。
    罗艺摇了摇头,缓缓站起。扭头左看,却见到了一个生面孔。
    倒也不是生面孔,而是已经容貌大变的秦安。
    罗艺近二十年不见秦安,如今秦安早没了当初的锐气,又蓄起了胡须,此刻天色也沉了下去,故而一时间没敢认。可再想一下能站在棺椁两边给人还礼的,除了秦安与秦琼,又还能是何人?
    紧接着,罗艺便脱口而出:“叔勇?”
    秦安一声苦笑,道:“姑丈,你这又是何苦?你能有心过来,我和叔宝就已经是极心满意足的了。再说您是王爷,千金之躯,如此岂不是……”
    罗艺渐渐摇头,伸手拍了拍秦安的肩头,道:“你这可不像你叔父!今日,罗艺只是你的姑丈,不是什么大隋的王爷。应当的礼数,半分也不能少。”
    秦安点了点头,道:“姑丈有心了。”说着,撩衣站起。而秦琼却依旧直直的跪在地上。
    罗艺眉头一皱,看着秦琼,道:“叔宝,怎么了?快起来啊。”说着伸手在他的肩头扶了一把。
    却见秦琼颓然的抬起头来,原本应该是精光四溢的双眸此刻业已混沌不堪。不过数月不见,他那英气勃勃的脸庞竟然瘦的连眼眶都陷了下去。
    秦安苦笑一声,道:“姑丈,自从娘亲去世,这四天半来,叔宝就是茶不思,饭不想。如同失了魂魄一般。我们劝他,他也听不进去。我实在是……”他这般一个昂藏汉子,竟然忍不住也要落泪。
    罗艺心里一顿,暗自嗟叹道:“仲敬啊仲敬,你生的好儿子。心伤母亲之死,竟到了这般地步!义士,贤妻,孝子,一家得全!好个秦家,好个秦家!”想到这里,竟然反手就在秦琼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秦琼没有被打懵,倒是秦安懵住了。他连忙抬手,一记金丝缠腕扣住了罗艺的手腕,道:“姑丈,叔宝现在浑浑噩噩的,你这样,只怕要把他打坏了。有什么事,还是等他清醒了再说吧。”
    罗艺也不成想自己的手腕被秦安这般轻描淡写的扣住,心中不禁连连赞叹,知道秦安已经尽得秦嶷真传了。可是此刻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是冷冷一哼,佯怒道:“叔勇,仲敬的功夫学了十成十,可是他的心思,你差的还远呢!”
    秦安一怔,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了。
    罗艺将手抽出,随即四指如剑,指着秦琼的鼻尖,骂道:“秦琼,你以为你这便是孝了么?”
    秦琼“嗯?”了一声,却又不改双目呆滞之表情,口中兀自喃喃自语:“孝,孝……”
    罗艺面笼三分铁青,斥道:“你如此不爱惜身子,难不成你娘便能还转过来不成?人之生死,殆乃天数,岂是人力所控?”
    秦琼双目挂泪:“可是,我忍着心里悲痛,我娘便能醒过来吗?”
    罗艺“哼”了一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说你这般潦倒样子我等不喜,就是你娘她知道了,会开心么?”
    秦琼脸上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可是眼神表情依旧呆滞不变,几乎就把罗艺的话当了耳旁风。
    罗艺“哼”了一声,反手又扇了秦琼一巴掌,道:“你若是哭死在这里,能让你母亲活过来。我一点也不拦你!甚至,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得助你一臂之力!”
    秦琼木然的摇头,又木然的点头,丝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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