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伶心显然在麻袋中都听到外面说些什么了,应该也惊恐于此刻竟还有这么多人还能为那个人说话,眼看帮她的那几个人又将上面的那个人逼至如此,生怕自己被当场便成为弃子,挣脱着想再开口说话。
起码在她这次重回长安对这个姐姐的认识来看,她绝对不是如此等死之人,起码她不愿意就这样认输。
可同样,也是在她挣脱麻袋的那一刻,看清眼前一切的那一刻,看到刑台上的血染尸骸,以及自己所在的地方都是血迹未干的地方,以及她这个给血染的雪衣鲜红的人,以及她怀中搂着的这个已是半死的人,她所有的声音都发不出了,面色比刚才更为惨白,仿佛当即便感觉自己有点支撑不住了。
辛儿心头不由多了几分浸着泪的发笑冲动,这个女子如今这幅姿态,倒是还如曾经她那弱不禁风的柳姐姐一般,可她如今做的这些,她的背叛,但凡让她死十次都足够了,她如何还能有如此柔弱姿态?她不是很强的吗?都已经骗了她这么多年了,与她假意称姐道妹的这么多年了,都未曾让她这个好多老人都说能看人心的人看透。
或是在她看来长安今日的动-乱最大的原来还不是在易府?这个刑场,明明已经成了修罗场,刑台上数不清有多少尸体了,确实吓着她这个只在荣华富贵中算计统筹的大家闺秀了?而她这个她最想除掉的,此刻却如看死人一般的看着她,才是真正吓着她的源头?
好像后者确实更有可能,毕竟与她这个如今怕是所有人都会当成的魔头相比,好像更有理由和实力对她如此了?确实,好像她也没理由再对她手软了?毕竟对这个人而言,她这个妹妹其实貌似更适合做个恶人?
辛儿看向场中的钟月生与孟翰良,很快她便会发现,最糟糕的还不是如今她同样被布条绑着嘴无法为自己分辨,是有人当即想证明她如今的脸究竟是不是她自身的脸,不管她愿不愿意,心底有多麽不甘,今天,即便她这个受害者不追究她,她的罪责,势必难逃。
“陛下,今日行刑长安城中大多数的人都赶到了这里,附近也有医馆,大理寺刑部仵作都在,可让他们当场来查证,也好给易家,易公子以及花谷谷主一个交待。”
天子望着台下这一幕幕,又望望被绑着的那个人惊惧的无法回神的女子面孔,如果不是制作这张面具的那个人当场查证的话,应该很少人能找到痕迹吧?或许他还可以再一试?
起了这个念头,天子当即便有了这个决断,悠然道。
“成,今日让你们顾全着诰命夫人的名誉恐怕也已然晚了,便如你所说,招来附近医馆的大夫,与仵作验证,若一切如你所愿,自是不用多言,若非你们所言……”
天子甩袖负手而立,脸色也冷了下来。
“切莫怪朕今日问责尔等妄为之罪。”
“不用那么麻烦,草民正是一名医者,可当场为谷主与夫人验证。”
钟月生深深松了口气,还没来得急让人去请医者,仅剩不多的人群中,一位花甲老人缓步而出。
辛儿看到那个胡子花白,头发也花白的老人,严重盈眶,隐忍不出声,天子同所有人一起看着这个面对如此刑场而不改于色的老人,只见老人由药童搀扶蹒跚而出间,已经摇摇晃晃抱拳先向上拜了拜,禀明。
“启禀陛下,草民乃东街惠仁堂大夫卢幽,也是明相府上明相千金幼时的到府常驻大夫,草民虽已到花甲之年,医术不敢当得上医圣重阳轼,如今在场的这位卸任花谷谷主重阳辛,可小姐病情就算是由医圣医好归来后,都是曾经草民问诊判断过的;自认不至于老糊涂到分不清此生纠结小半辈子的病例病症,老朽眼已经不成了,可能无法查出人脸上的那层皮到底是真还是假,可摸脉问诊,起码至今为长安城大小百姓贵人问诊,还尚未出过错,倒可以自信一试。”
天子看着这个花甲老者,总感觉他上个刑台其实就够吃力的,拄着拐杖还要由药童搀扶着,一身棉布白袍,面相和善,倒是个很可以信赖的医者,在民间在长安城也是很有声望的老者,加上他与那女子几乎是看着其长大的关系……
如果他真证明出柳伶心的假身份,他倒是真连最后的机会也没了。
可他的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再反口的话,岂非是自掘坟墓?
视线落在那两个跪着的臣子身上,孟翰良热切又由衷忠诚的望着他,那眼神仿佛是在恳求他给予他明主该有的决断,而钟月生则微微对他摇着头,祈求着他别坚持,否则今天他们当真全都要在这里无法收拾局面了。
叹息,天子点头,同意了他们的恳求。
“朕允许你为诰命夫人摸脉验证。”
辛儿缓了口气,柳伶心完全瘫坐在地上,她知道,她如今已然成为弃子。
她今天没被带到这里,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也有一线希望达到愿望,可这些人已经将他们最后的路都给堵绝了,如今又逼上面的那个放弃她这个棋子保全圣明,无论如何她是这里最没有希望与胜算的人,当真……一切都要完了吗?
“草民谢圣上成全。”
老爷子给药童扶着一步步踏上刑台,绕过那些尸体,踏过那些血液,让药童将这个被绑着的女子手解-开,抽出条干净的帕子让小童覆在女子的手腕上。
柳伶心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瘫坐在麻袋上,让老先生为她诊脉,可就在此时意外再次突生,也是对所有人来说的一个意外。
“住手!”
一并利刃直冲老先生要探向女子脉象的手而去,已经了无生念的柳伶心突见此人,不免再次升起生念。
“古越!”
与此同时,有一个比古越更快的黑衣身影追击而来,生生拦到他面前,长剑挑了他将伤到老先生枯瘦手指的剑,肩上使力,生生将持剑公然行凶的蓝衣身影给顶开,
剑捎扫过老先生手背,微微划下一道破皮的口子,老先生本人倒是无关痛痒,白须给剑气撩动再稳稳落下,他还是将手放到了那只垫着帕子的手腕上,仿佛连一丝疼痛都未曾感觉到,却将辛儿钟月生这些来不及出手相阻的旁观者惊吓一跳了,而老爷子那个沉稳样,让他们发现连惊吓好像都是多余的了。
他稳稳的摸上脉象,而将人撞开的东临尹这边,怒对脸色明显已然发紧的蓝衣人古越。
“如何?现在已经连一层面具都不用带了吗?这是要公然行凶?”
古越着急,眼见着耗完脉象的老先生稳稳收手,孟翰良与钟月生都急急的赶到他身边问。
“如何?老先生,夫人可是病体之像?”
老先生仿佛微微有点犹豫了,而古越见此,眼光闪出杀意,竟真的公然道。
“我只知,任何敢伤她之人,都得死。”
说着提剑又对老先生脑袋直接刺去,这次钟月生与孟翰良反应及时了,立即一边一个,驾着老爷子就一连后退几步,与此同时东临尹也没放过这人。
古越虽然突然越见杀招,可他这个曾经的杀手头子毕竟也不是吃素的,拼劲全力下,还是将这个危险的人,生生逼离了那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与老人几步,借着喘口气儿的时间,橫剑挑衅道。
“或许应该将你宝贝小姐的真面孔揭露于世人面前,你便真的认清现实了?”
说着坐着,他向无人守卫的落魄佳人脸上射去几枚刀子,古越惊骇之中,也使出自己的飞刃去挡,当手上的利器出手他才惊觉有什么不同。
虽然他的兵器确实将东临尹的小刃挡掉了,无力躲避的柳伶心惊骇欲裂的又躲过一劫,可定在血色木板上的,并不是他惯用的飞刀,而是他熟悉,此刻却不该在他身上的那三枚精致钢针。
众人一惊,包括辛儿与天子也微微不解了,看向那两个从一路急奔而来便一直动手不停的两人,在场没几个真正傻的人,立即意识到什么了。
而古越却惊骇的看向了东临尹,东临尹却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讥笑道。
“这下看来不用揭掉你家小姐的假面具,你也不用杀老先生灭口了,你使用我家师叔特用钢针的手法,足以证明你家小姐有受益你庆典当日自导自演,伤害自己嫁祸我主的嫌疑,而秦大人在易府寻钟夫人之时,在枯井中搜索到的证据之一,就有你遗落,而我主寄存在驿馆处,缺失的两枚钢针之一,当然,我放到你身上的这三根,是我家谷主被你偷走那一套钢针中的另外三根。”
古越心头恨的发颤,却如何都想不到他究竟是何时才将自己的飞刀偷梁换柱的?
柳伶心瘫在地上,完全心凉了,就算古越如今将所有的罪名都抗在自己肩上,都无法真的洗去她的嫌疑,今天,怕是真下不了这个刑台了。
“此女,确实非久病之体,无任何长久服用各种药物迹象。”
就在此时,老先生也幽幽道出,至此,她到底有没有罪,真相大白。
天子再次闭目,看来,确实是无力回天了,他输的彻底。
可再次睁开眼,他清晰的察觉到刑台上那个血泊中,抱着自己的夫君投过来的视线,心头还是一紧。
如今他算是将这个女子彻底得罪了,若今天放她离去,她若真无法放下,便是真的纵虎归山了,绝对会后患无情,辛儿清清楚楚看到他的犹豫,心头也更怕他真会狗急跳墙,直接使用雷霆手段,将这里的人如数诛杀……
那如何都不是一个明君会做的,可暴君会做的,有决断的君王也是不会为自己的江山子嗣,付出这点声明和代价的。
当然,在场能察言观色的也不只有他一个,帝王身边,也从来不乏这种人,眼见他为难,刚才给那两个副监斩官使眼色的人再次对另一个暗中布防的人使了斩立决的手势的,不同于刚才那些暗杀团,这些当真是天子的禁卫军,人数上远远在那个暗杀团之上。
命令刚下,整个刑场便被这些弓箭手团团围住,皆是在居高临下的上方,很好控制局势的地势。
“放箭!”
不知谁的命令一下所有的箭齐齐发出,天子微怔,辛儿与其他人结为一惊,他们当真公然灭口也要达到杀死她的目的吗?
台上,东华鸣月当即就欲御敌,身子起来一半才惊觉自己手上如今正在做着什么,她这一动,将辛儿牵动的也是一阵剧烈浮动,血液急涌而出,而匆忙之下,手上本来稳定的还算可以的易幼飏也状况激发。
“姐姐!”
东华鸣月惊觉,率先扶住了她与她手上身子无法沾地的易幼飏,却也因此,对群起而来的流箭已然迟了一步了。
灾难突入起来,而且还是毫无目的性的乱杀一片,台上台下的人都惊骇起来,哀嚎声顿起,有抱头躲避等色着,也有拔刀准备奋起反抗者。
“混账!”
天子震怒,却一切皆晚,他的天子怒也无法阻止已经离弓的箭,却在此时讥讽略过,打折了几乎一半的冷箭,灰色身影略过众人头顶,几乎在所有人视线无法捕捉的情况下,灰色宽袍高大的身影将两个女子一个伤患的身影笼罩在阴影里,双手齐发,蓬勃内力骤然疾发,剩余一半的箭再次受到阻力冲击,返还了回去,箭矢并非有方向的回击,多数撞到楼栏木柱便折成两半,完全没有什么威力的纷纷落到地上,相对今天刑场上的任何一个人,也没给这阵箭流伤到。
刑台上,阻止了这场射击屠-杀的老者,猛然收了袖子,厉声呵斥,传遍刑台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花谷重阳轼在此,谁敢动我徒弟!”
更糟糕的情况得以避免,天子以及刑台上台下之人都余惊未消的望着这个人,更为意外这个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竟然能够赶来阻止这场行刑了?
匆忙之中紧紧将易幼飏护在怀里的辛儿仿佛如至梦中的抬头,当真的看到那个第一次如此震怒的老者时,她再次泪如泉涌,彻底放心下来,也哭的像个刚见到真正亲人的孩子那样,无助而恐慌。
“师父!你总算来了,帮我救救他,你快帮我救救他啊!”
她哭的毫无形象,可以说在她最困难的时候都不曾哭的如此无助,也是只有在真正可以依靠的人这里才能完全放下一切,可以依赖信任一个人如同一个孩子。
医圣按住她的脑袋,见她如此,眼睛里的厉色被满满的悲悯所取代。
“皆是痴儿,该你受的劫,他生生替你挡下,自是要损耗自身福缘的,他如今发生什么情况,你都应该有所心理准备才对。”
辛儿噤声,隐忍不发。
是,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无所依傍,她的能力无法所及,见到他便想,或许还能挽回点什么才对?显然她还是天真了,他身体本就伤了元气,如今这样,如果能保住性命,怕是都是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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