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莫唯风。
同样是在巴黎。
安溪想,这是她见过的莫唯风,最为安静祥和的模样,身穿灰色的针织衫,里面搭了件白色衬衫扣紧,气质如同大学里儒雅的教授。
人总归一步步成长,当年那个在莫氏里挣扎着的年轻人,终于找到他自身的位置。
安溪的确为他高兴。
莫庭琛因为早年的风湿,如今已经坐上了轮椅,莫唯风推着他一步步朝她走近,三人目光相视,均是一笑。
“什么时候来的?”莫唯风温声问道,随后向她解释:“我现在在大学里读研究生,今天带父亲来散步,没想到碰到你了。”他心中如是想到,这是缘分吧。
安溪微笑:“三天前刚来的,我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小区里。”
莫庭琛看了儿子一眼,然后冲安溪笑道:“不介意让你的人陪我这个老头子走一走吧?”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原本爱争爱斗的中年人也已服老,享受儿承膝下的晚年幸福。
“白夜,推着莫叔叔走一走,不要太远。”
得到命令的白夜应了一声,便不快不慢的推着莫庭琛离去,但只要他们一回头,就仍能够看得到双方。
巴黎如今是秋天。
安溪和莫唯风走出了绿园,往一旁的人工林间小道走去。
枫叶一片片掉落,落在头上,落在肩头,安溪还未伸手去打落,莫唯风已经行动了。
他看到安溪没有躲闪,眼睛有些许的光芒,淡笑:“要在巴黎待多久?如果有空的话,下午和我一起去学校吧,很久没有和你一起走校园了。”
安溪回答了半个月吧,然后惊讶道:“以前我们有一起走过操场吗?”
“我就想你应该是不记得的,呵呵,”莫唯风淡淡的笑,但却苦涩垂在眼角,“那时候不知为什么,你和温若妮像是迷上了散步,每天放了学都在操场上走了大半个小时才回去,我经常和同学跟在你们身后,一圈圈的走着,后来你去美国了,这习惯也改不掉了。”
最后到了巴黎入学,还是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那时候莫唯风想,如果能够再与安溪一起步行在校园中,不是一前一后的互不认识,而是肩并肩的走着,那该多好。
只是没想到,如今竟然在巴黎碰到了安溪。
安溪笑着点头同意。
一起用了午餐,安溪和莫唯风还有白夜一同将莫庭琛送回了家中,然后在里面小坐了一会儿,她看着莫唯风轻声交代金发女佣等莫庭琛醒来后该给他吃什么药,不能喝太多浓茶,以免夜晚睡不着觉这些琐碎的事情,他才起身与她一同离开家中。
出了院子,莫唯风笑着问她:“没有觉得麻烦吧?我父亲生病了跟小孩一样,总要特别交代过才能放心。”安溪笑笑表示没什么,然后道:“能照顾老人是福,我很替你高兴,真的。”
莫唯风收敛了笑容,语气不由感激:“我昏迷的那段时间,父亲几乎变卖了所有的家产给我治病,相比起我做的这些来说,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安溪没说什么,跟在莫唯风的身后,总觉得这个大小孩终于成长得像一个男人了。
他的肩膀不只是用来给予父亲一个家庭,还给了他晚年的幸福,怕是如今的莫庭琛,该是感激没有放弃过这个曾昏迷不醒的儿子吧。
安溪想到以前为了争夺权利时莫凌风的模样,在莫东来面前显得那么小心翼翼,如同蝼蚁般活着,而如今即使因风湿而直立不起的双腿,却有了由心而发的笑容。
她突然觉得,人生本该如此。
只是,这些,她一生都无法拥有了。
抵达了校园,安溪与莫唯风并肩步入校门,巴黎的所有东西都一向浪漫,就连大学的装潢都浪漫得如同教堂。
校门是用一排长长的铁栅栏围起来的,没有门卫的看守,随意进入。
置身于其中,安溪有种隐隐的错觉,这不是在一个学校,而是在一个充满了浪漫气息的国度,里面的人多半都是结伴的,很少有独身一人。
安溪看莫唯风面带笑容与和他打招呼的人简单问好,还听到几个八卦的女生看了她一眼,然后问他:“Mo,这是你的女朋友吗?她可真美!”
“不,她是我爱的人,但不是我的女朋友。”莫唯风突然表情变得凝重,看着那几个女生,语气认真得像是在总结一份重要的报告。
那几个女生面面相耽,然后了然的点头,还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爱情的路上总是漫长的,希望你的女神能够为你垂眸。”
听到这,安溪不由失笑,引来莫唯风看她,然后面带尴尬的问道:“你听得懂法语?”
安溪听到后,还特地用法语对他说道:“我很抱歉的告诉你,我曾经在巴黎住过三年,我这次来巴黎,是因为我子女的忌日。”
听她说罢,莫唯风原本尴尬的面色不由变得歉然,他道:“真抱歉,我不是有意提到了你的伤心事。”
“这是事实,要伤心早已经过了,如今只是满心缅怀罢了。”
说着话,她看了看与他们挥手告别的几个女生,回头看向莫唯风,然后说道:“不是要跟我一起走一遍操场吗,要过了这个时间,我可不恭候了。”
在莫唯风面前,安溪觉得异常轻松,或许这就是局外人的魅力吧。
因莫唯风身在巴黎,A国的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他都不知道,况且A国在他看来是一个伤心地,既然已经身处在了巴黎,就没再去了解的必要。
所以在他面前,安溪不需要防备什么,更不用太过于纠结什么。
如今的人没有了那些年满身的稚嫩气息,像个儒雅的学者一样,令人满心的放松。
她想,如今在巴黎的大学中,莫唯风想来应该是十分受欢迎的吧,女生要爱慕的男人这一种应该不会漏网的,看这与他打招呼的人数就了然于心了。
两人走在操场上,时不时会有运动员跑过,带来的风有些凉,莫唯风走到了安溪的左边。
一圈过后,安溪听他道:“我看你不开心,是出了什么事吗?”
微微一愣,她摇头继续走着,过了会儿才组织好该说的语言,她太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了,而无疑身边的莫唯风是上乘之选。
“这些年,我总在经历着死亡,或别人,或我,无疑最痛苦的人是我自己,我所留下的疤可以被高超的手术治愈,但那留在心里的疤痕却是一刀接着一刀镌刻得深刻,有时候我宁愿自己就那么长睡不醒,再不会接受这些烦扰。人生下来便是命,免不了就要吃苦,但这苦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这些话,她不能对莫凌风说,不能对安子晏说,更不能对卫青尹天傲说。
以至于藏在她心中实在太久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邱泽明的事情还未解决掉,叶菡的事情还未得到解决,又出现一个温若娴。
几乎将她半条命给杀了。
而如今,暗影中又有内鬼,若是在之前她仍有所怀疑,莫凌风毫无犹豫听到她的话便撤掉了灰影和白影,她的怀疑就已经得到了证实。
太累了。
安溪如实的想。
对于安溪所经历的,莫唯风虽不是全部清除,但仍能够明白其中的一些。
那时她失踪导致腹中双生儿致死,回国无非就是为了报复当年害她子女死亡的凶手,而又被爷爷所绑架一系列的事情就算放到一个普通男人的身上,都不一定能够挺得过来。
可安溪就那样过来了。
没有人知道她的那些年究竟是如何过的,她也不曾真正与人详细解说过。
或许那些年早已经成为她心中的痛,又或许她下意识刻意遗忘,又或许,他不是她能够叙述的人……
莫唯风偏头看向身边的人,时间的沉淀,岁月的洗礼,她越发美丽了,早年的天真与洒脱早已经蜕变成为了沉静的美,美得惊人。
只是,这外表的美是否能够让她的心得意祥和一些。
“如果接受不了,何不尝试放下?”他淡淡开口,声音有种释然般的魅力,让安溪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没有情绪的答道:“我愿放下,但他们并不会放过我。”
一切的一切,都归根于彼此的执拗。
她当初想要不顾一切的复仇,也尝试过放下一切只为了抓住快要流失掉的幸福,而却又被再度拿起仇恨,因为那些事实让她几近崩溃。
如此的她,早已经不能够放下,孰是孰非早变得不重要。
或许在早前,她还能够理直气壮的对温若娴说,我不欠你,我从不欠你,但你却欠我三条命,这却不算我的,她也能够对邱泽明说,你害我两个子女,只因云歌被莫凌风的爷爷害死,所以你要莫凌风尝同样的痛,可这与我的子女何干?
然而如今,却已是不能。
“三条路,我们手持利刃,道路黑暗,我们唯有一直向前,杀掉彼此,或者被杀。”她不是个善良的人,从来都不是。
她那早已泯灭的善意早被那些强行冠上的仇恨强行加诸。
莫唯风伸手放到安溪的肩上,声音仿若能够穿透一切,再看到安溪的面目再次变得平静后,他心中苦笑,修的是心理学,但第一个病人却是心中挚爱。
“安溪,你这样下去会很累,你的情绪经不起这样的起伏。”
她移开视线,平静的说道:“你这句话,我听过不下5次。”
莫唯风惊讶,“你见过心理医生?”
“我曾患有躁郁症。”
简短的几个字,让莫唯风面色剧变,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这样平静的容颜与淡淡的目光,竟是患过那不断伤害自己以得到解脱的躁郁症?
后来,他们说了很多,大多数都是安溪在诉说,莫唯风在倾听。
他有些难受却又开心的想,这还是第一次,安溪对他说这么长的话,并且像是要将她整颗心剥出来给他看,但又为她所经历的而痛心。
整整走了一个午后,莫唯风将安溪送回绿园,看她迈着平缓的步子经过那片油亮的草坪,目光悠远而深长。
爱你,便接受你的所有。
而因为爱你,才能够将你的过往听过便忘,因我是局外人,才能这样爱你不至于造成你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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