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选在吉时下午五点进行。
离吉时还有一段时间,安辰御给安老太斟了杯热茶,自己则走到窗边,双手抱胸,远远眺望着落地玻璃窗外蔚蓝色幕布下的云舒云卷,他的唇抿得紧紧的,脸沉如水,刀削斧砍般冷硬的眉眼掩埋在阴影里,看不清任何表情。
电光流年。
而太多的事闪忽发生,犹如火焰,又闪忽熄灭,他措手不及。只是指腹间驻留的温暖,虽然开始变得淡薄,却仍然一再地提醒着他,命中注定牵扯半生的那个冷情女子,曾经来过。
“辰御!”
安辰御应声回首,安老太柔和的目光堪堪落在他的身上。
他走过去,蹲在她跟前,仰起头,噙笑。
对安老太,他是极尊敬的。不仅仅因为她是家族中的长辈,更有的是,在母亲去世后那些灰暗的日子里,她以一个沧桑老人的抚慰一遍遍地将他搂进怀里,臂弯下他无声哭泣,安老太的双臂却越搂越紧,但他知道,白头人送黑头人的沉痛,她比谁都来得剧烈。
“我说辰御啊,”安老太看着眼前绝对优秀的孙子,不由得又一阵骄傲满满,“今天来的嘉宾都是国内外的知名人士,他们的女儿,论家世、学历、人品,都是上上之挑……”
“奶奶,”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安辰御已经蹙起双眉出言打断,“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
安老太横了他一眼,不管不顾地开始埋怨,“我清楚你心里怎么想。你妈不在,你的个人事情我自然得多操心。你能耗得住时间,但奶奶我已经老了,在有生之年里,还希望可以抱上曾孙子。”
安辰御沉默着不语。
换作以往,他会以很多冠冕堂煌的理由搪塞过去,甚至将那些似有若无的“情人、女朋友”摆上桌面各种揉捏,但是在经历过一场天马行空的婚姻后,他反而没有了以前的执着。--不再去在乎满目疮痍的心会否被修复,也不在乎生活是否从此缺失,更不在乎最终与自己相儒以沫的那个人是不是最爱的人。
一切都变得不在乎了。
“再看吧。”他终于颌首,“若是有合适的,可以交往试试。”
安老太喜出望外,眼角边的鱼尾纹渐渐加深了纹路,“那就这样说定啦。等下宴会开始的时候,你好好地看,看中了就跟奶奶说一声,由我给你作主。哎呀,你看我这个真是老糊涂了,我的孙儿长得那么帅,而且又是商业俊才,有哪家的闺女不抢着过来。”
安辰御也不由得受到感染,但还是不得不提醒,“奶奶,我才刚被离了。”
“那有什么?我已经交待下去了,外面的人根本不会知道你的婚事。退一万步说,即使知道了又如何,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会找不到好姑娘吗?有奶奶在,一切放心。”安老太几乎是拍着胸脯保。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道,“对了,过些天安家大宅的装修也完成了,我和你爸、若容都搬回大宅里,你有空也回家里住住。”
安辰御不置可否,只有低头苦笑。
瞥眼处,狭长的门缝里仿佛有一块鲜亮的绸布飘过,他愣了愣,蓦然站起。
“怎么了?”安老太觉得奇怪,也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可门缝外是一片冷寂,什么都没有。
“奶奶,我出去抽根烟。”安辰御抛下一句话,便匆匆迈出了休息室。
刚刚,虽然只是那么惊鸿的一刹,但他仿似看见了简沫。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哪怕远远飘来一个轻淡的呼吸,都能勾起他彻夜的神思。他的感觉绝对不会出错。
休息室外的走廊上,无数灯光从天花板倾泄而下,涌起的光晕里,映照着三三两两经过的宾客,他们正准备前往旁边临时安排的休息室作短暂休憩。大概也认出了安辰御,那些人立即堆上满脸笑意趋前要说一些恭维的话,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已经被他视若无睹般擦身而过。
安辰御快步走到通道的一端。
没有。
那道亮色仿如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在眨眼的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气中,隐隐约约荡漾着一抹幽淡的桅子花香……
安辰御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遂尔失笑。
在这一场角逐战里,首先将他弃如敝屣的人,不是她吗?那些信誓旦旦的约定,言犹在耳,却在转身之间,她居然潇潇洒洒的在那份离婚协议书上签署了名字,没有任何征兆,更不留给他任何商量的余地,甚至欠奉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彻头彻尾自以为是的女人!
而他则像傻子一样,原以为从重逢到深刻地将她刻入骨髓里,一次又一次地捧在掌心,为她甘愿放下身上的重担远走天涯,免她无枝可依,免她无家可归,她也如他一样重视承诺。结果倒头来,他却被甩了。
堂堂的安辰御,被一个女人不明不白的甩得彻底。想想也觉得可笑。
但到底意难平吧。他困在房间里埋头想了十天,十天里反反复复地回想起那些共同的日子,不断为她编织各种理由,然后又一次一次地推翻,到了后来,他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一场游戏,最终没有赢家。
长长地喟叹一声,安辰御转过身,沿着来路缓缓走回休息室。才推开门,堪堪宋致远从里面撞出来,看见他,急急地就催促着他往外走:“你去哪里了?仪式快开始,所有人都在等着,筱雅偏偏坚持非要你挽着她才肯走向主礼台。你倒好,一个人躲起来……”
话才说了一半,又装腔作势地探出整个身子往走廊上来回瞅了一眼,侧首睨着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倏地扬起促狭的笑,继续调侃,“该不会是躲起来享受艳福吧?别忘了,外面围了一大堆记者,你若搞出些什么桃色新闻,别指望我帮你出面摆平。”
“因为你这句话,”安辰御眼神悠转,视线渐渐聚焦在那双尤其笑得暧昧的眸子,淡淡地道,“我决定扣起你半年的薪酬,适逢是筱雅的大喜日子,这些钱就当作是给筱雅的礼金。我代筱雅先谢过了。”
说完,他看也不看那个男人,径自走出休息室,走向宴会的场地。
那里已经开始奏响了进行曲,他不能缺席太久。
宋致远愣了愣,几乎跳将起来,“御,你不能公报私仇啊。”他快步紧跟在他的后面,不休不止地抗议,“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也是受害者吗?简沫让我给她办理离婚手续,我劝她再慎重考虑,但是你知道她的性格,脾气那么犟的女人……”
安辰御“嗖”的转身,满眼阴霾密布,“你说什么?”
宋致远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即噤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个男人冰霜着脸,向前踏进一步,坚挺的鼻子几乎碰上他的,墨黑的瞳孔就这样近距离地摄入他的轮廓,他的气息萦绕着他,安辰御本身固有的“美色”更加触手可及。
他不自禁地吞了下口水。
“这个……御,我的意思是……”他支吾了半晌,额上汗了又汗。
安辰御蓦然抬手,沿着他的脸颊缓缓向上,并不实质接触,然而宋致远仍然感觉到冷碜的寒意逼人,视线随着他的指尖滑移,直至鼻端,顿了顿,然后扶了下他的金丝眼镜,随即离开。
“等筱雅的事情结束,我再跟你好好算这笔账。”
宋致远的嘴角随即向上抽了抽。
好吧,他承认严重失策了。这是一头蛰伏在大森林绿草原野上的狂狮,哪怕严重受挫,心理歪曲,性情嘛……但依然是一头勇不可挡的狮子。而他又一次在狮子头上动虱子了。
怔想间,安辰御已经拐出了走廊的尽头。宋致远身上的衣服因为刚才的牵扯被弄得有些皱褶,他略略整理了一下,赶忙追上。
走入会场,安辰御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穹形花桥下等待牵引进场的江筱雅。
白色的婚纱从她的背后匍匐着散开,那是属于国际知名婚纱设计师德丽丝亲自打造的作品,听说集合了数十人的手工钉制,帖服的线条将她的腰身修饰得更加婀娜,上面的碎钻价值百万。但在安辰御的眼中,她的美并不在于此。
她捧着花球盈盈站在阳光下,站在乳白的光晕里,一如少年初见她时的纯澈明净,脚畔缠绕着的是各种花的魂魄。风一起,所有花瓣便纷纷绕绕地扬起,划过她的指尖,坠落在他的眉间。她浅淡着微笑,精致的容颜里隐隐透着一丝他看不明白的情愫,只是在见到他的当刻,眸里迅即骤放出迷人的光彩。
“辰御哥哥,你来了!”江筱雅唇角挽起的弧度渐渐加深。
安辰御迎了上去,近距离扶着她的双肩认真端详了一番,点头,微笑,“今天的筱雅最美。”
谁说不是呢?在他的心目中,当年那个总爱腻在他后面软糯糯的小肉团,转眼间已经长大,穿上婚纱为人妻,不久的将来,还会为人母。他见证了她的整个成长过程,而今天,他将从自己的手上亲自将她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
这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奇妙。
或许江筱雅比他更紧张吧。他从她的眸里看到了愈渐愈浓的潮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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