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先生。您好。”安若容有些局促却不失体面地打了个招呼。算是回应。
“亲家母辛苦了。”那人轻启唇瓣,同样扯出一抹官场式的淡笑,“很抱歉,我来迟了。”
“哪里的话。里面请,请!”又一阵你来我往的寒喧。
到了后来,双方几乎是并排着走上主位。毕竟都是此次婚礼的主婚人,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在这样的场合里,即便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也不能表现得过于疏冷。他们都是御江市有头面的人,这样盛大的婚礼不仅是两个家族的事,更是两个龙头企业兴盛的标杆。
自从安辰御接管了安氏企业的主要业务后,安老太与安怀远已经甚少在公众场合龗面。与在场的宾客轮番寒暄了一番,安老太便由孙子陪同着,到休息室休憩片刻,等待佳时进行婚礼仪式。
安辰御应了声,扶住安老太缓缓走向休息室。他的神色看上去并不太好。作为此次婚宴的主人家,他还是认真的修整了一番,衣着品味依然无可挑剔,眼神依然深邃,但眸底掩饰不住的是一片灰黯的颓色。
安老太几不可闻地喟叹一声,抚上他搀扶的手背。--这个孙子什么都好,就是在对待简沫的事情上,用情太深。
那一天她嘱咐宋致远无论如何都要将安辰御“拐”回来。“安怀远重危”固然是假的,而他也不负重托,但同时带来的,还有简沫的一纸离婚协议书。
安辰御死死地盯着纸上末端那个简沫的亲笔签字,许久,突然哂笑不已。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他们看不见,宋致远却看得清楚,在那双从来不动声息的眸里,出乎意料之外的,凝住了晶莹。
自那天之后,安辰御便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任谁人都不见。
在安老太的威逼利诱下,宋致远终于支支吾吾地透露,是简沫亲自给他电话,所以他才知晓安辰御他们的确切位置。简沫在电话里,要求无条件下签署离婚协议书。
消息来得太突然了!
即便宋致远从事律师生涯以来,经历过大大小小各种诉讼的案件,但在听闻的那一刻,任他再如何气定神闲,仍旧不敢置信。--他亲眼目睹了他们的爱情,见证了他们的婚姻。不可否认,他们门户相差太远,但是他也曾经很努力地让自己去相信,那俩人从来如此契合,只要他们有足够坚持,终有一天会得到安氏家族的承认。
可是简沫终究妥协了,那么就意味着,他们的缘份从此终结。
“御绝对不会同意的。”他在电话里清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企图说服。大概在潜意识里,他也认为,简沫的决定过于草率。他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却了解安辰御。那个男人,骨子里就是一个认死理的主。
电话里的简沫沉默了半晌,电流里传来她遥远却淡薄的声音,“宋律师,你该知道的,无论我怎样努力,我与他之间仍旧存在着不可跨越的距离,既然分开是迟早的结果,何不放了他,也放了我自己?”顿了顿,她继续道,“至于辰御那里,随你怎么说。”
“你这样做,对御太残忍了。”宋致远皱起双眉,也不由得来气。早知道这个女人如此薄情,当初他就不该对她手软。
“我已经决定。趁我们的婚事还没有对外公开,赶快了结这件事,对他才是最好的。剩下的事情,就麻烦宋律师了。”她扔下最后一段话,便匆匆挂了电话。
宋致远定了定神,闪亮的眼镜油然蒙上一层灰霾,终于徐徐放下电话。女人,果然不可理喻。
安老太听完他的一番叙述,反而沉默了下去。许久,才抬眸淡淡地看了一眼静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安若容,“你说,这女人图的是什么?”
安若容猛地抬头,在一阵错愕之后,渐渐恢复神态,“妈,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离了,也是她没有福气入主我们安家。只是苦了辰御这孩子。”
“这个我倒不是很担心。辰御是我们安家培养出来的男人,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也只是暂时的。”安老太淡笑出声,缓缓地端起桌面上的茶杯,抿了口,才再继续道,“那女人,看着普普通通,却将我们安家玩弄在指腕之间,可见啊,草根出来的人都不靠谱。”
安若容脸色骤变,将头垂得更低,放在桌下的手不停绞着一条白色的手绢,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她明白安老太的意有所指。这么多年过去了,安老太总是借着一些似有若无的机会讽刺她与江学成当年的婚姻,按照她的说法,这是一辈子也不能洗却的耻辱。每一句话都如针似箭,渗着的是对她为爱任性的惩罚,而除了承受之外,安若容根本别无它法。
“好了,既然事情都过去了,我这个老太婆也不想太计较。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它会影响到安氏企业的正常运作。至于,那个姓简的丫头……”安老太欲言又止。
“妈,我知道怎么做了。我立即吩咐所有人,封锁有关于辰御离婚的消息。其他的事情就交由我来处理吧。”安若容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
旁边的宋致远倒是愣了愣,侧首凝注着安老太,她似乎很满意安若容的回应,微微颌首,遂尔站了起来,“我也累了。致远啊,辰御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调整,这段日子你就多担待些,以后安家不会亏待你的。”
“老太太,我明白的。”他低下头,应诺了一声。
自此,简沫重新回归模特界的消息不胫而走。但是很奇怪,在模特公司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后,所有邀约的合同上都不约而同地剔除了她的名字。
她被彻底地冷藏了。
然而这些冷藏并没有持续许久。在一个星期之后,简沫又笑意盈盈地出现在大众面前。至于她消失的那段日子,究竟是被哪个富商“包养”了,为什么又重操旧业,各种猜测众说纷芸。
她依旧孤傲如雪中清莲,唯一的转变是,简沫不再拒绝各种赞助商的盛情邀约。她出席了各种社交场合,她优雅地游走在每一处水晶灯的照耀下,扬起裙摆,踮着猫步,处处留香。
修长的手指划过智能手机里遍布满满的关于简沫的网络新闻,宋致远不由自主地抬眸看了眼二楼那扇紧闭的门。
自那天安辰御将自己困在房间里,至今已经十天了。十天时间,够不够从记忆里冲淡一个人的痕迹?
宋致远低头无奈地涩笑。
突然听到一声开门的响动,他再次抬眸。安辰御已经站在了二楼的过道上。
那是一个奇异的角度。从来印象中安辰御都是衣冠楚楚,自有一番与生俱来的独特品味。然而此刻的他,看上去精神尚可,但不修篇幅,头发凌乱,下巴处还布满了连日来不及清理的胡茬,微微透着浅淡的青墨,将原本篆刻得深邃的脸部线条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幸好,眼神依旧邃黑得仿如一个无底深洞,它可以吸噬人的灵魂,同时也可以吐纳出冷凛的箭,让人避无可避。
无端的,看着这样的安辰御,宋致远顿然感觉唏嘘,反而有些撑不住了,脑海里不自觉地浮起一个罪恶的词--失婚男人。
从没想过安辰御会与这个词挂上钩,但向来风流倜傥的安家大少爷,确确然然是被一个女人甩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好吧,其实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
在安辰御冷伶伶的目光漫射而来的当刻,他立即站了起来,冲着那个正一步一个脚印走下楼梯,每一记的脚步声都仿佛敲在他的心坎上的男人咧开满脸的笑容打了个招呼。
“怎么?宋大律师这么闲,居然可以天天上我家打盹?”安辰御瞅了他一眼,不无好气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闲闲散散地吮了口。
烟雾迅即迷离。
“我是来向董事长汇报工作的,有些细节的事情还需要他亲自拍板。顺便看看你,”宋致远再次上下打量着他,看见他烟不离手,不由得蹙紧了眉,上前一把抢过他夹在两指间的烟蒂,直接摁熄,“少抽些。”
安辰御无所谓地耸肩,站了起来。才转身,堪堪迎上安老太慈祥的温和的脸,他肃整了一下,低下头,喊了声“奶奶”。
安老太也眯起双眼打量了他一番,倒没有责备,反而上前拉着他的手抚在掌心。她坐了下来,也示意孙子和宋致远都坐下,依然将那只显得有些青苍的手握在两掌之间。
“出来了就好。有奶奶在,没有什么过不了坎的事。”她一下一下的轻拍着那只手,朝安辰御微笑点头,“你收拾一下,明天就随你姑姑回公司上班。你仍旧是安氏企业的总裁。以后都会好好的。”
“奶奶,您放心,我会好好的。”安辰御很努力地扯出一抹淡笑,只是那笑长久未达眼底,任谁都看得明白,他不过是不想家里人再为他担心。
正如此刻,江筱雅的婚宴上,他意识到安老太抚在手背上的掌心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立即回以一个安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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