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在爱的人眼里形同虚无,那种折磨简直比死更难受。”姚美娜抿下唇,低垂的眼睫微微扇动了两下,“我当初以为,只要我不离不弃陪在他身边,他终有一天会忘记你。可是,我还是太高估自己了。他根本忘不了你,也只有你,才可以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重新抬眸凝注着对面的人,目光是殷切的,似乎简沫的一个简单决定就可以从此左右了她的一生。
可是--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简沫眉眼未动,回答得寡淡,而且决绝,“我与他的关系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我不会再回头!”
“为什么?”姚美娜的胸口急剧地起伏了下,视线灼灼,仿佛要在那张冷漠的脸上刻出印记,“假如是我的原因,我可以完全退出。你不必担心我会横亘在你们中间,即便--即便--”
她哽了哽,下意识地用手抚住小腹,惨淡地笑着,遂尔温柔起来,“希望你能够诚恳地待他。他……这辈子并没有多少天是快乐的,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才看见过他发自真心的笑容。”
简沫静静地听着她说,车厢内的光线暗沉沉的,或许彼此都看不到眼底,可是她却能清晰看见,两道微光从姚美娜的脸颊上缓缓划下,那光茫,几乎灼伤了她的眼。
“你何至于要这样委屈自己?”简沫的语调也不经意地缓和下来。
只有真正爱过,才明白别人的爱同样来得矜贵。爱情上,谁都不比谁卑贱。像以前在牢狱时读过某名作家的书,当时腹有诗华的她不也为了爱情甘愿跌入尘埃,心中却开了花?无论结果如何,她终究是快乐过的。
快乐得像只小天鹅,几乎忘记了这样的爱可能会给对方造成压力。
名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她们这些凡人?可是,简沫骨子里还是不能认同。不对等的爱只会是伤害,而这种歧义的“爱”本身存在缺陷,又怎么能使两个人走到永远?
“给他点时间吧。你们都会好起来的。”她神色倦倦地说。这样的话,更多成分不过是一种安慰,别人的爱情她也已经不想再去掺和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手才按上门把,后面的声音却急急地叫住她:“难道你连柳逸曦的生死也不顾了吗?”
简沫映在玻璃窗上的表情顿时僵住,缓缓回首,迎上姚美娜满是期待的目光,禁不住颤着声音问:“他怎么了?”
简沫没想到还会回到这儿。--柳逸曦的小白屋。
那天离开时的情景浮影一般掠过脑海,她不自觉地望向屋前的银杏树。树顶的叶已经落尽,满地都是败枝残叶,姿态各异的枝桠朝上努力延伸着,光秃秃的,说不上多颓败,在这夜里却无端给人一种特别凄清的冷感。
简沫还记得,在齐腰的树身处,还刻了她与柳逸曦的名字。
那时候他们常常相伴而行,眼眸里满满的是对方的身影与纤细的微笑。当时又有谁能想到,才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仿似最美丽的蝶也只能存活于一个寒暑,短暂得让人惋惜。
“他在里面。”姚美娜站在屋前的台阶上,向里屋示意。
微弱的光从门缝、窗户透出来,简沫看不清窗帘拂动下屋里的情景,却还是当天离开时的模样,幔帐里遮掩住的世界曾经那么温暖,她依偎着他坐在地毯上,相互摄取着对方身上的温暖,有时候他们会像两个贪玩的小孩把玩着最简单的桌面游戏,互不相让,可是柳逸曦总是输,然后总是宠爱地将她搂在怀里,引来她一连串欢语笑声。
可惜那些画面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剩下的更多是苦涩。
简沫颔首。刚要抬步走向前,臂膀却突然被姚美娜抓住。她抓得很紧,紧合的手指几乎嵌入了骨肉里。简沫懵然回头不解地看着那手,异于平日的有种接近透明的青白色闪烁着银光。半晌,她才松开,怏怏地笑了笑,“我们……谢谢你!”
“你们?”简沫蹙眉。
姚美娜却不多做解释,径自转身踩着轻盈的步子走出小院,回到了车上。窗玻璃缓缓地合上,只留下一道细小的缝。
窗上美丽的剪影却是如此孤寂。
简沫轻叹一声,重新转身推开门。屋内的灯几乎是全亮着的,整个客厅犹似白昼一般,照耀着每一处甚至本来阴暗的角落,亮如通透。她忍不住张开手,仿佛有时光在她的掌中溜走,又一次回到了昨天,她第一天环绕这个小白屋的时候。
客厅里没有人。简沫的视线渐渐转移,凭着直觉,毫不犹豫地推开了记忆中的那道门。
巨大的画幅一如料想中那样悬挂在当眼处,视觉的冲击力强烈得让人有一瞬间的眩晕。画照中的人儿依然美好,不同的是,在那恬静明媚的笑容里不为人知地其实埋藏着一颗躁动的、不安分的心,再不是当初那般纯澈的透明。
柳逸曦就仰躺在窗边的长形沙发上,早已经醉得一蹋糊涂。
立地长灯熏染的光晕笼罩着他的身体,面容极憔悴,原本线条温柔的脸颊明显凹了下去,头发凌乱不堪,是简沫从没见过的颓废。他似乎已经睡着,一只手凌空在沙发外,仍旧纤长的手指,如今却只是用来拿酒喝酒,每天把自己彻底灌醉。
姚美娜说,从酒店回来后,柳逸曦就这样一声不哼地困在房间里,总是喝得酩酊不醒人事。她劝过、闹过、也哭过,甚至疯狂地想过以自杀的方式唤起他的注意。然而她终究还是失败了,柳逸曦仍旧像对待透明人一般,眼里总是看不到她,更加看不见她的泪。
可是,她却不后悔。
不后悔那个决定,不后悔那些自私的想法,不后悔想要独占他的渴望。那个晚上源自皮肤上的颤栗是那样真实,他灼热的包裹在她体内一下下强烈的撞击,都在无时无刻告诉她,她是曾经那么那么真实地拥有过他,她爱的男人。这便足够了。
简沫蹙眉想了想,转身走到隔壁的卧房抱来一床被单,覆在柳逸曦的身上。
睡着的柳逸曦安静得就像个孩子。孩子的世界里永远充满了七彩斑澜的童话。可惜,现实不是童话,现实更不可能被欺骗。
简沫为他捋好被子。刚抬头,就撞进了一双漆黑如深渊的眸子里。仿佛已经凝注了很久,眼里的爱恋毫不掩饰,那么满,像要随时飞溅出来似的;又仿佛只是一眼,便烟火般湮灭。
她怔了怔,随即顿悟,然后笑笑重新弯腰过去,扶起他。
“你怎么来了?”柳逸曦别转脸避开她的手,语气意外地冷淡。
简沫不以为然,俯身拾掇起快要滑至地上的被单放在沙发的另一角,径自在他的脚边蹲下,仰起头,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他。
两个多月不见,柳逸曦确实瘦了。眉骨显山露水,眼窝深陷,昔日年少得志时的风采仿佛在这短短的时日里被岁月、被现实、被爱恋击溃得破碎。他的疲惫和煎熬都如此清晰地写在了脸上,似积蓄已久的冷峭极不留情地扫过简沫的眉眼。
“为什么要喝得那么醉?”她装作没看见,绕开他的话反问。
柳逸曦深深地回了她一眼,并不答话。伸手处,捞起放在桌上的酒瓶,仰头便喝。他喝得很急,琥珀色的液体在瓶里浮起一圈圈大小不一的气泡,酒味散发在空中,渐渐沉淀成浓郁的香气溢满了整个房间,简沫身在其中,也禁不住有些微醺。
时间久了,想要呕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终于忍不住站起,刚要转身,柳逸曦却猛然从后面拦腰抱紧她,原本手上的酒瓶被大力扔在了地上,转了几个圈停下,瓶内的酒一个劲儿地汩汩往外涌。
“对不起。”她听见男人低沉却含糊的声音,已然哽咽。于是回过头去,看见一行泪正从他眼眶滑落。
“对不起。”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滚烫的呼吸从耳根处传上来,除了酒气外,还有他身上贯有的专属的味道,重重地将她包裹在他的气息里。
简沫几乎不能动,贴近背脊的身体炽热而浓烈,像一个火炉,燃烧着他与她。然后,她听见他脆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贴着耳廓再次响起。他说:“求你,别走!”
简沫的肩膀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连她自己也不能察觉的痉挛电光火石般划过。她顿了顿,垂在身侧的手缓缓上移,终于覆上了他圈在腰际的手背,遂尔转身,迎上他的眸。
眸中的女子依旧是昨日盛开的荷,只是一瞬间,又变成了一株危险的罂粟。她微微笑着,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拭去他眼眶的水迹,然后淡淡地说,“究竟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相信,我已经不爱你了?”
柳逸曦全身一震。下一刻,简沫突然踮起脚尖,双手攀在他的胸前,她的唇猝不及防地印上了他的嘴角,没有辗转,没有厮磨,却久久不曾离去。不是预想中缠绵悱恻的深吻,她的唇齿只是清淡地停留在表面,肌肤相贴间冰冷彻骨的触感让无数情绪瞬间飞快地趋于了然。
柳逸曦猛地推开她,离开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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