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上的白雪融化,盈盈汇成涓涓细流顺着篷杆滑下,滴滴叮咚有韵。湿意渐渐蔓延到我们脚下的地面。
红数醒了。他一睁眼就嚷着要喝水,我们只好把他拖到门口,掰开他的嘴接上面滑下来滴滴答答的水珠。
这么对待一个苏醒的病人着实很不人道,可是他那个样子兴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何谓人道、何谓不人道了。红数变了,再也不是那个桀骜不驯、玉树临风、美不胜收的纨绔子弟了。嗯,他显得……有点弱智,而且……好像失忆了。跟小重有的一拼,甚至有过之而不及,这给我们徒增了很多烦恼。
“依迷,我手疼,要敷敷!”他摊开包得鼓鼓的双手给我看。我当然知道他手疼,可是他手疼也不能搞得我蛋疼吧,我没有鸟他,兀自和竞眉目传情。
“依迷,你不关心红数!”他说完红着眼眶,嘟着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把头撇向一边:“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同情你!”
“依迷,你是坏依迷!”他“哇”地哭了出来,揪着我的衣角扬手就要打我。
这还的了,我瞬间花容失色,蹭、蹭、蹭到了竞背后。
他也跟着蹭到竞面前:“让开!我要找依迷!”
竞听完回转头无奈地看着我,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情况?”
我耸了耸肩,表示无解。
竞仔仔细细研究了那两根石锥,发现了一个可疑点,后来得出了如下结论。
一、小重中毒了,至于什么毒还不得而知,但肯定是一种很奇怪的毒,会导致失忆、心智倒退,还有就是只会记住心里最牵挂的那个人。
“红数,我是谁啊?”竞问他。
“不知道!”红数像怕生的孩子似的,躲到了我身后。
“那她是谁啊?”竞指了指我。
他探出脑袋认真看着我的脸,弯着眼睛回答:“依迷!”
“依迷是你什么人啊?”竞追问道。这不是自找无趣嘛,我汗颜。
“我的人!”红数很坚定、很天真地回答,目光炯炯有神。
“胡说,她是我的人!”竞跟他杠上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久。
“……”
二、红数也中毒了。
“可是红数为什么也会中毒呢?”
竞指着石锥上两处凝固程度不一样的血渍跟我说:“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竞顿了顿,接下去说:“可是为什么选在昨晚而不是前天晚上呢?难道是突然发作?”
我突然想起来那晚红数压根就没睡,一个晚上都在外面打清风。
“会不会她本来是要刺我的啊?”一想到这我自己吓了自己一跳。你说谁会对自己最亲密的好友防范呢,而且还是失散很久的好友?
“这是最说的过去的一种可能了。不过很明显,施毒者并不知道你不是小重最牵挂的人,他们只是自以为你是而已。”竞冷笑了一声,低头继续看石锥。
我心里咯噔一下:“你是说,红数可能不久就会对我下手咯?”
竞仰起头,很诡异地把头点了又点。
我咽了咽口水,缓缓转身看向在一旁龇着牙冲我笑的红数,想象着他洁白的玉齿随时变成凶猛的獠牙在背后狠狠bite一口。
我是招谁惹谁了,怎么这么多人想置我于死地啊。
“那毒是怎么下在石锥上的……不会是自残的吧?”
竞又诡异地点了点头。
红数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臂,不停地晃啊晃啊。
我瞪着他:“你又想干嘛?”
“依迷,我要尿尿……”
“手机拿过来,我要录下来……”
过了不久,红数又跑过来:“依迷,我要便便……”
“手机拿来,这次我一定要录下来……”
过了不久,红数舔了舔舌头走过来:“依迷,我饿了……”
“红数乖,你几岁了?”
“两——岁!”
“录下来了没?”
竞木讷地点了点点头:“你这当妈的……”
我回过头,使劲白了他一眼:“也是你儿子!”
顺着小重遗漏的花瓣,我们一路跟了过去,不管前方是不是陷阱,我们都必须勇往直前,因为小重就在那,等着我们搭救。
很难想象有这么大个儿子,我们这一路却太平不到哪去。竞叫苦不迭,因为所有的行李都归他所有了。红数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到处跑来跑去,让人很不省心。有时侯走累了还会嚷嚷着要我背。这么大个儿子哪个老妈背的动啊。不背他,他又会坐在地板上耍赖,死活就是不走。最后我们取了个折中的办法,竞背他,我背行李。
“依迷,行李我背吧!”他天真地看着我,我感动得泪流满面。不愧是红数,都自身难保了还惦记着我。
竞的小脸顷刻失去血色,他咬着唇:“你要敢扔上来,我就把他扔悬崖底下去。”
红数勒住了竞的脖子:“放心,到时我不会忘记抓住你的。”
我扶着腰,笑岔了气。
一行人以龟速前进。天空晴朗,太阳很大,脚下的雪越来越薄,气温也越来越低。红数本来走在前面,突然跑过来一把抱住我,拿头蹭着我的脖子:“依迷,抱抱,红数冷!”
我颤了一下,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竞阴森森的脸从背后飘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我一把把红数推开,连连摆手解释,还没解释完,红数又黏上来了。我嘿嘿地看着竞,指了指红数:“误会,误会!”
竞才不管误不误会,一把拎着红数就扔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最后在一个石块旁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撞上,一下子就没了动静。
我埋怨了一句,赶紧冲上去查看。我提裤头刚蹲下来,红数突然张开眼睛,双手一伸把我的脖子勾了下去,我怎么这么大意,居然忘了红数还有这手!
我整个人摔在他身上,他好像不知道疼似的,只顾着拿脸蹭我的脖子:“要抱抱,要抱抱!”
竞气势汹汹地飘了过来,一抬眼,他拎着红数移出了老远,挥拳欲揍。
“竞”我喊住他:“他还是个孩子……”自我感觉有点失言,遂换了种说法:“别打他!”
竞愣了一下,反被红数狠狠干了一拳……
接下来一段很长的时间内,我们无言以对。红数被竞驱赶着走在最前面,我被竞拦在身后。一见到红数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竞马上扼杀在摇篮里。如果我没猜测错,红数一定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两个食指碰在一起,又分开,碰在一起,又分开……
有一瞬间的恍惚,我甚至邪恶地希望红数就是我和竞的儿子,不、是孙子,蹒跚学步的小孙子。长长的没有尽头的小土路积雪褪去铺上了青石板,两旁沾着皑皑白雪的绿树开成了憔悴的秋天,一树的黄叶被狂风扫落,纷纷扬扬覆上青石板的林荫小道。两双打着万字补丁的布鞋踩上了脆脆的黄叶,两个老掉牙的家伙一瘸一拐地隆重出场了。一个人手中抓着一只肥嘟嘟的小嫩手,小孙子在我们的搀扶下左摇右晃地挪着颤巍巍的小步子。我抬头看看竞,他已经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了,他也抬头,浑浊的老花眼对上我浑浊的老花眼。我笑了,笑我还记得年轻时英俊的他,他也笑了,不知道在笑什么。然后他依然很善解人意地猜透我的心思:“我笑你想帅哥想疯了!”绿树一下子又染回白雪。
“竞,我想吃麦片粥!”红数明是在问竞,实际是在暗度陈仓。他目光闪闪躲躲,每一下都瞄到我身上来了,竞不可能看不出来,凶巴巴地顶回去:“吃你妹……”
作为标记的红色小花越来越稀少了,娇艳的花朵不耐寒冷已经发黑发蔫。毕竟不比那段寒梅,尽管脱离枝桠,在我发梢还是开得圣洁欢乐。
我们在森林尽头找到了昏倒在雪地中的小重。她像个冰雕一样斜靠在尽头最后一棵的干下,脸色苍白,手掌间有鲜红的血痕凝固,一束光秃秃的碧绿花枝散乱垂在手边,几片凌碎的花瓣散在白雪中,发着暗哑的红。
她身上落满了未消融的雪花,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开着,浓黑睫毛上挂着晶亮的小冰晶,眼睛似睁非睁,似闭非闭。有片刻的迟疑我以为她死了,愣愣地看着她,愣愣地靠近她,愣愣地抱住了她。我一接触她的肩膀,晶莹的小雪片就融化在我五指尖。
红数在背后喊了声:“依迷,姐姐这个姿势好美!”
小重身体发出细微的震颤,她微弱的鼻息呼在我耳畔,冰冷的双手攀上我的背,只是一瞬间又无力放下,我顿了顿以为是幻觉。待我从她怀中抽出来时已看见她正挣扎着睁开眼睛,两片薄唇哆哆嗦嗦碰到一起又弹开,模糊语音从唇齿间像细丝一般游出来:“依迷……是你……吗?”她葡萄般浓黑的眸子开了一下又合上了。
我情不自禁将她摔入怀中,胸中溢满酸楚:“你总算认得我了……”
大滴大滴的泪如雨下,我们以后再也不分离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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