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孽白如歌易水寒》第102章 鴛鴦同歸釋恩仇(上)

    兩人打了正熱鬧,沈十九奔了過來,他在相水坐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冰兒,郁郁回行,有人拉住他喊道:“沈公子還不回去,你的鋪子里有人打架呢。”沈十九一驚,這才跑了回來,卻見是五爺與冰兒姑娘,一招一式都是奪命,忙呼道:“快住手。”
    虛無見他回來,喊道:“十九,你收拾收拾,我們出去打。”冰兒卻朝他道:“十九,你不要過來。”虛無一瞪眼,問:“你們認識?”沈十九一步跨進來,拔劍架住二人,驚問:“你們為何打架?”
    虛無道人嚷道:“十九,你與這妖女是如何認識的?你不知道她是妙手神偷的女兒嗎?”沈十九一怔,妙手神偷他是知道的,卻不知眼前這個女子是她的女兒,他一呆,向冰兒喊道:“冰兒,你……”冰兒冷笑道:“十九,我早就知道,我若是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也許在第一次見面便你死我活了。”
    沈十九怔怔的看著她,她身上穿的是自己當日趕制的衣裳,那袖口、那衣襟上都是自己精心挑選的刺繡,他的心慢慢的往下沉,緩緩問:“你是故意瞞著我的?”冰兒點頭道:“不錯,我不想告訴你。”她盯著他,眼中滿是高傲與冷漠,卻在移開的一剎那,流露出溫柔與傷感。
    沈十九問:“你的仇人……是五爺?”冰兒沒有再看他,而是狠狠的瞪著虛無道人,道:“不錯,就是他,十八年前他殺我的母親,十八年后,他又將我府中的婢女全部殺死,奪走我的劍譜,此仇此恨,冰兒不能不報!”虛無道人一愣,罵道:“胡說八道,貧道何時殺死你全部婢女,要說你母親妙手神偷,她偷我師門劍譜,死有余辜!”
    冰兒指劍而怒:“虛無!你這心狠手辣的惡道人!手染鮮血還不承認么?你快將劍譜還我!”虛無道人哼道:“劍譜原本就不是你的,貧道就算得到也不會給你,你這賊女,今日若不給你點厲害瞧瞧,貧道也不叫虛無。”冰兒手腕一抖:“牛鼻子去死吧。”仗劍撲去。
    沈十九揚劍擋開,急道:“冰兒,你聽我說。”冰兒冷聲道:“你想說什么?”沈十九道:“十八年前的事已然過去,五爺不會去殺光你的婢女,這其中只怕有誤會。”冰兒冷笑道:“沒有誤會。”說著又要動手,沈十九一把拉住,道:“冰兒,你沒有親眼看見,為何一口咬定就是五爺所為?”冰兒一字一頓道:“洞庭湖湖畔的居民都看到了,這般身材這般容貌的道人,冰兒此生只識得虛無一人,他又與我母女有舊恨在先,不是他又是誰?”
    沈十九與虛無都愣在當場,這話句句在理,人證既然是普通居民,也絕對可信,虛無道人冷笑道:“甚好,貧道找不出可駁的理由,便擔了這事。”冰兒大笑道:“擔與不擔都是你了,今日便新仇舊恨一塊了結。”兩人一劍一尺就糾纏到了一處。
    沈十九指劍直入,再度將二人撥開,看著冰兒,柔聲道:“冰兒,我不希望看到你們這樣。”冰兒心中一震,不由得柔腸百結,忽又冷笑道:“十九,你我緣份已盡,我與虛無,必須死一個。”五指扣劍。
    沈十九黯然道:“冰兒,他是我五叔,你既然早知道我的身份,自然更加知道,有我在,決不容許有人傷害五爺。”冰兒哈哈大笑:“沈十九,我些日子我避而不言身份,就是顧念你的這番話,罷了,你今天既然說出來,往日情份兩斷,你若互不相幫,冰兒會記你一份恩情,你若擋在虛無前面,那就是我的仇人。”說著,淚水已悄然而落。
    虛無道人沉聲道:“十九,你走開,對付她一個小丫頭,貧道還不在眼里。”沈十九苦笑,道:“五爺,有十九在,決不用五爺動手。”冰兒冷笑道:“很好,很好,沈十九,你我都用劍,也無人說我欺侮牛鼻子沒有兵器了。”
    沈十九點頭道:“隨我來鋪后空地。”當先而去,冰兒與虛無道人隨后跟上,店鋪后果然有一方數丈空地,沈十九癡癡的看著冰兒,嘆道:“想不到不過數日,你我竟兵刃相見。”冰兒鐵青了臉道:“沈十九,這就是命,我一開始便知道這一切。”沈十九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該認識我。”冰兒一邊流淚一邊笑道:“十九,動手吧,也許我們倆動手比我和牛鼻子動手更好,不管誰死在誰手上都無怨無悔。”
    虛無道人心頭亦有些黯然,一把拉過沈十九,道:“十九,這事你莫管。”沈十九卻笑道:“五爺,十九的功夫遠不如您,若是十九與冰兒不曾相識,你們速戰速決,十九可以不幫,因為十九知道,冰兒傷不了您,但是今天,還是由十九與冰兒來做了結吧。”
    虛無道人是個粗人,從不涉兒女之情,怔了怔,無話可說,冰兒已笑道:“十九,你我數日相處,也曾談論功夫,今日正好較量,動手吧。”說著,一劍疾進,沈十九橫劍在胸,闊步向前,兩劍相觸,錚錚有聲,瞬間已往來十數招,一白一藍兩個人影皆是輕盈飄逸,若蛟龍出海,彩云渡梢,兩道劍光如寒玉飛瀉,宛轉幽悠,在空中翻上騰下,難分勝負。
    直打了數百招,虛無道人輕輕嘆口氣,沈十九劍招雖勁,卻是有相讓之意,可冰兒出手極狠,劍鋒總在致命處流轉,冰兒嘆道:“你不必讓我,須知今日你們總有一人要死。”沈十九問:“若是我死,是否仇恨盡消?”冰兒聲音又狠起來:“不,除非我死,不然虛無一定要死。”沈十九默默不語。
    兩人一邊打一邊對話,沈十九悲聲道:“冰兒,我不想傷害你,但是我也決不允許你傷害五爺。”冰兒突然柔柔的問道:“十九,若是我死了,你會親手把我埋了嗎?”沈十九一愣,答道:“是,我會親手埋了你。”
    冰兒笑了笑,又問:“立碑么?”沈十九問:“你想寫什么?”冰兒看他一眼,沒有作聲,突然使個幌子,收劍折身,沈十九一怔,長劍直入,冰兒朝他嫣然一笑,沈十九手一軟,劍身一沉,撤回半截,冰兒詭譎一笑,忽的斜出一劍直刺沈十九左肋,沈十九心頭一凜,下意識的長劍一挑,撥開冰兒的劍,不料冰兒回劍一帶,將他的劍帶至身前,身子往前一撲,只聽得“卟哧”一聲,劍已穿胸而過。
    沈十九陡然定住,悲呼一聲“冰兒”,撒劍一把抱住她,冰兒向他笑道:“十九,仇恨已消。”沈十九恍然大悟,原來冰兒是故意死在自己劍下,泣問:“你也可以殺了我。”冰兒笑道:“不,只有我死,仇恨方能消,十九,現在回想,我應該早就想到,決定認識你,就是決定今日之死。”沈十九將她抱在懷中低低哭泣。
    虛無道人走過來,臉色很難看,冰兒看著他,冷笑道:“我打不過你,也打不過十九,這個仇我也不報了,能死在十九懷里,這一生也算是個很好的結束。”虛無道人的臉越發陰郁,冰兒看著沈十九,伸手撫mo他的臉,輕輕笑道:“我很高興,死在你懷里,你給我立碑么?碑上寫什么?”眼前晃過數日前初見十九的樣子,他微微的笑著,轉又變成楚英的模樣,玉樹臨風卻神情冷漠。
    沈十九輕輕拔出長劍,將冰兒擁在懷中,然后向虛無道人笑道:“五爺,十九拜托您一件事,在立碑的時候,就寫冰兒是十九的妻子,她自幼無依無靠,死了也該有個歸宿。”虛無道人木然點點頭,尚未說話,沈十九手腕一翻,已然自刎。
    虛無道人疾撲上前,卻是晚了一步,沈十九棄劍閉目,與冰兒相偎死去。虛無道人頹然跌坐在地,半晌不得出聲,門外一陣腳步聲響,新月與小趙急闖而入,乍見這一幕,驚得連退幾步,定了定神這才緩步上前,虛無道人沉聲道:“新月,就地立墳。”
    沈十九與冰兒合葬一墓,立碑“沈十九冰兒夫婦之墓”,虛無道人坐于墳前默默不語,新月與小趙從未見五爺如此沉默過,都驚得不敢作聲。
    天空陡然陰郁,烏云低壓,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沉悶的氣息,慢慢的飄下雨絲來,和著早春的涼意,灰色的雨霧籠罩整個相州,虛無道人抬起頭,仰面望天,那細細的雨竟突然變得粗了、密了,轉眼間變成一場暴雨,嘩嘩的澆灌傾落,電閃雷鳴,瞬間天地盡濕,相州地處中原,歷年雨水不豐,尤其在這冬尾春尖之時,春雨貴如油。
    新月的臉都白了,她看著空地上這座象是突然冒出的新墳和雨水中隱約流淌的血跡,一陣恐懼涌在心口,虛無道人還坐在雨中,被淋得通透,她也不敢出言,陪在一旁,倒是小趙是機靈人,拔腿進了鋪子,取出一把油紙傘,撐開了跑過去為虛無道人擋雨。
    虛無道人看看他,擺擺手,把小趙推開,道:“進屋罷,淋什么雨呢。”聲音竟是出奇的柔軟和溫和,新月一愣,這個老爺子一向大嗓門,性情也急暴,何曾有過這種態度,不敢動,虛無道人摔摔手站起來,也不出聲大步穿過鋪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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