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重如鉛,江水深灰無波。
楚玉獨立舟頭,江風帶著冬的嚴峻,無憐愛之心,吹在臉龐上如一道道的刀傷又冷又痛,單薄的衣杉絲毫不能抵抗早春的寒意,指尖漸漸冰涼。
段云從船艙里探出半個頭,輕蹙劍眉,道:“阿玉,你不冷么?進來暖和會。”楚玉回頭瞪他一眼,沒有說話。段云張張嘴,想回她來著,卻正逮著她眼角的憂傷,知道她又為那一幕感懷,也不再作聲,從艙里取出件披風,鉆出來,輕輕為她披上,陪在她的身后,一起看著蒼茫的江面。
楚玉嘆口氣,道:“我如今才明白,人的心思啊,象這天空,象這江河,深沉不可度量,可是,天是萬古長存的,水是無盡無竭的,人卻只有數十春秋,短暫?渺小?”段云目不轉睛有看著她,贊道:“你竟能說出這種話來,象是飽經滄桑的渡經人。”
楚玉不說話,她的心是沉悶的,盡管她知道這個不諳世事的大理王子是故意逗自己開心,但是鳳凰山頂朝陽光輝中的那一幕象一個烙印刻在了她的心里,并剎那間布滿了整個世界,她走了,他也走了,走的一個是生命,另一個是靈魂,可是走時那狂暴悲愴的一聲呼喊,打破了她往昔單純的生活理念,沉重得抬不起頭來。
段云看著她,似乎在對她說,又似乎是自言自語:“段云生在深宮長在深宮,衣食奢華,風光無限,凡塵草民的血汗悲苦與一個王子是無緣的,可是,王子是有子民的,子民的生死掙扎,子民的喜怒哀樂都是王子的。”楚玉想回他一句“隔膚不知疼”,又沒有說出來。
船夫在船尾揚聲問:“客官,前方就是荊州了,是否靠岸停留?”段云不說話,詢問楚玉的意思,楚玉想想,回道:“不停留了。”隨機對段云道:“我知道你很想上岸去看看,我記得那日你與許公子談起中原,言語中十分向往荊州……”段云打斷道:“荊州居長江之險,為中原門戶,歷代兵家相爭之地,云游之人哪有不向往的?此事以后再說,先去蘇州要緊。”楚玉微笑道:“我正是這個意思,待了卻妹妹的遺事后,我定然陪你好好玩遍荊州。”
船夫在船尾又喊道:“客官,岸巖上似乎躺了個人,是否……”兩人一驚,聞言望去,果然在一塊巖石上躺了個人,如此嚴寒之冬,江水拍岸,這般躺著,即便不傷不病,也難禁得住浸骨之寒啊,齊聲道:“快,靠過去。”船夫應個聲,將船慢慢移過去,不待船泊,兩人縱身躍起,落在巖上,奔上前一看,那人俯在石上,衣裳濕盡,一動不動。段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驚道:“這么涼,只怕是已經死了。”楚玉道:“翻過來看看。”段云“嗯”了句,將那人翻了個身,這一翻不要緊,只聽楚玉失聲喊道:“劉承恩!”
段云驚問:“可是你的朋友?”楚玉顧不上回答,伸手探他的鼻息,氣息全無,頓時心涼透底,再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往他胸口一摸,手指似乎觸到什么東西,一怔,突然想起那支珠釵,心里軟軟的,段云見她發呆,問:“阿玉,怎么樣?”楚玉凝神再探,似乎仍存一絲暖氣,喜道:“胸口仍暖,興許可救。”段云見了,也不多說,將劉承恩往肩上一搭,背去船上。
楚玉將披風解下,裹在劉承恩身上,護住回船,且行了幾步,不料遠遠的聽得有人喊道:“站住!不許走!”兩人回頭看去,只見數十人提著刀奔了過來,段云道:“阿玉,趕緊上船。”
此時雖已立春,積雪已融江水,但巖角冰層仍未全化,若憑兩人輕功,來往跳躍自然不成問題,但是背負昏迷之人,不敢顛簸,就走得慢了,不多時,已被追上,團團圍住。
來人悉數黑衣勁裝,薄刀在手,為首一人抱拳道:“兩位,那昏迷之人,是我家主人要的人,請兩位放下。”楚玉哼道:“你家主人要將他置于死地么?本姑娘告訴你,這個人,我救下了。”為首那人,道:“在下看姑娘也是在江湖上行走的,難道不知道有句話叫做‘各自掃盡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楚玉冷聲道:“休要多言,有我在,這人你們帶不走。”為首那人臉色已然不好看,其中一人催道:“大哥,何必多話,復命重要。”為首那人點頭道:“不錯,兩位既然不聽勸告,非要插手,只能兵器上見高低了。”
“慢著。”段云阻道:“我也知道有句話叫做‘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們既然是受命而來,我也不會試圖勸說,卻要個理由,這人究竟所犯所事,你家主人非要制他于死地?”
為首那人搖頭道:“主人的理由,豈是我等下人可以知道的,聽命行事便是,死與不死,更不是我等知道的,主人并未說起非要他死。”楚玉怒道:“再不相救,必死無疑,有甚可說的?”其中一人道:“我家主人未叫他死,他便死……”為首那人揚手阻住他的話,喝道:“多嘴。”楚玉跳起來要罵,段云低聲阻道:“阿玉,冷靜點,他不會死的。”
楚玉哪里肯聽,一把抓住劉承恩的手,只覺得那手冰涼無比,眼眶立時便熱了,段云勸道:“相信我,他不會死的,我衣兜里有藥,你取出先給他喂上一顆。”楚玉聽了立刻伸手從他兜里摸出一個緞囊,倒出一顆藥丸,伸到段云眼前,問:“可是這個?”段云點點頭,尚未說話,楚玉已將藥丸塞入劉承恩口中。
為首那人道:“在下急于回去復命,兩位就不要再拖時間了。”段云對楚玉道:“你周旋一陣,我將他送回船上就來助你,咱們邊打邊撤。”楚玉道聲“好”,扭頭一看,哪里還有船的影子,原來那船夫見遠遠的來了一群扛著大刀的人,已知是江湖恩怨,早嚇得劃了船走了。為首那人大笑道:“那船夫倒也是個識時務的人,撿了一條命回去。”
楚玉氣道:“豈有此理,等著他救命,卻跑了。”段云勸道:“何必動怒,自保也無過錯。”楚玉道:“也罷,船沒了便不坐船,你背著他便是了。”一扭身撲向其中一黑衣人,伸臂一撈,奪得一柄刀來,玉腕一翻,將那尤是驚魂的黑衣人削倒在地。她這一撲一奪一翻一削是出其不意、一氣呵成,一般的角色豈能躲得開?眾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同伴如蘿卜一般被切倒在地。
段云也未想到她竟出手這般迅速麻利,他出身高貴,哪里會這象打架,見楚玉冷不防的就出手殺人,驚得一呆,剛出口一聲“哎呀”,楚玉已又彈了出去。
為首那人見楚玉不按江湖規矩即動手殺人,也不知是何方羅剎女,不怕大意,舉刀迎了上去,楚玉卻是故意逗著他耍,在他眼前那么晃上一晃,突的又轉到他身后,身后那黑衣人忙橫刀立身,哪有楚玉的手快,早已斜里挑刀,把那兩膀子卸下,那黑衣人疼得慘叫一聲跪在地上,為首那人也不是吃素的,倏的轉過身來,刀鋒輕薄帶著一道寒芒掃在楚玉腰間,段云背著劉承恩不能過去幫助,怕楚玉吃虧,喊道:“小心背后。”楚玉一跺腳,纖纖細腰一擰,轉在了刀鋒之外,將刀尖直插地面,往上一挑,竟將地上那一支斷臂與刀一齊兒帶起,飛向為首之人。
為首那人暗罵一聲“該死”,只得撤刀,退出兩步,楚玉還要追上,腦后感到嗖嗖涼風,心知有人偷襲,將刀在背后一轉,“咣當”幾聲響,已兵刃相交,待要回頭相罵,兩側又有人跳上來,看來是要圍攻了,楚玉也顧不得想什么,抱著是來一人殺一人來兩人殺一雙的心思,將手中的一柄刀舞得是密不透風,鋒芒畢透。
那邊段云見船已遠去,走水路已無希望,也放下劉承恩,與沖上來的黑衣人打成一團,卻是步步不離劉承恩左右,十幾回合下來,段云看出明堂,黑衣人似乎對劉承恩存有顧忌,幾次斗到狠處,幾乎傷到劉承恩,黑衣人卻偏鋒而過,段云心想,看來自己剛才的猜測是對的,劉承恩的傷勢不至于死,而他們的主子也并非是要置他于死地,那么,他們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莫不是還有甚可利用之處?
只因段云始終在劉承恩周圍,多次引誘也不離開,幾人相斗也分不出個高下,楚玉的情景可就遠不如他了,沒有劉承恩的顧及,十余黑衣人將她緊緊圍在中間,招招狠毒,毫不留情,相州楚家的功夫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楚玉聰明伶俐,將其父的本事也學了個六七成,雖說是應戰經驗不足,原也不將這些黑衣人放在眼里的,下手也是毫不客氣,只是楚玉此時心亂如麻,又急又氣又怒,竟是迷失了自我,漸漸的沒有章法,要說這些個黑衣人來頭也是不小,數十招下來,楚玉已明顯招架不住了,由一開始的伶俐潑辣主動出招到如今是只守不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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