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雪色宫装的女子,正是如今怀有身孕的司徒月。她素来与宫中其他的妃嫔们不同,身着淡雅,从未浓妆艳抹,若是没有那一身清冷的气息,面上的笑意多些,看着倒是小家碧玉。她坐在一旁的石桌前,提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周遭的宫人们尽心尽力地将她伺候得极好。半晌,她放下画笔,见韫彧之亦是停下了抚琴的手,便笑吟吟地起身,莲步轻移,行至韫彧之的身边,与他在说着些什么。看样子,两人倒是相谈甚欢。
子珑离她甚远,自然是不曾听见司徒月在与韫彧之说何事。继而,她便瞧见韫彧之大手一挥,宫人们见状,当即便将那石桌上的宣纸拿起来,站在韫彧之身前不远处,举着宣纸,让他能够将这画看得更为透彻。因着韫彧之是背对着晏殊言与子珑,加之子珑视力极好,是以,她自然是将那宣纸上的一切瞧得真真切切。
那亦是一幅画,而画中之人正是方才坐着抚琴的韫彧之。司徒月的画工亦是不俗,虽与晏殊言相比还尚有些差距,但与宫中其余的妃嫔相较,却也算得上是个中翘楚了。那画面亦是极美,花团锦簇,绿杨荫下,韫彧之闭目静心抚琴。其面容栩栩如生,便是他身上所佩戴的诸多饰物,亦是不曾有丝毫遗漏。子珑见状,心下有些担忧。如今,娘娘好不容易才决定要向陛下吐露心迹,还特地拿来了所做的画。可是,如今却在此处瞧见了这等场面,那司徒昭仪与娘娘皆是极为适合这素色宫装的,衬得整个人仿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而司徒昭仪亦为陛下作了一幅画,画中之人,亦正是陛下。而娘娘,辛辛苦苦走来,却还不曾出现在陛下面前,而司徒昭仪便已将她的画展现给陛下看了。子珑偏头打量着晏殊言,见她面容极淡,心想,娘娘她现下定然是很难过吧!
晏殊言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琼池边上的凉亭中,韫彧之与司徒月琴瑟和鸣的模样,只觉得手中的那一幅画仿若是烧红的烙铁一般,将她的手烫伤,却没有留下烙痕。她的耳力极好,是以,自然是听见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陛下将才抚琴之时,臣妾百无聊赖,便作画一幅。画技不精,还请陛下莫要见笑。”司徒月的声音,一改此前的清冷,声音软糯,更显娇弱。大抵是她如今有了身子的缘故,即便她未施粉黛,依旧是面色红润,眼中尽是暖意。不似她,面色苍白,一瞧便没有什么精神。
韫彧之挥手,宫人们便将这幅画展现与他瞧瞧。晏殊言虽不曾看见他的表情,但却是听见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爱妃画工精湛,非寻常女子能比,此画甚得朕心,有赏!不知爱妃有何想要的?”
“有陛下在臣妾的身边,臣妾哪还有其他的奢求。不过,若是陛下今日能与臣妾共用晚膳,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司徒月娇笑着说道,眼中尽是情意。
“若是朕连爱妃这小小的一个心愿亦不能满足,那倒是朕的不是了。既然如此,那便依爱妃所言,今日,朕便留在映凇宫了!你们还留在此处做什么?还不快先回去备好晚膳!如今,昭仪有了身子,自然是怠慢不得!”宫人们闻言,将画收好,便一同匆匆离开了。
晏殊言闻言,双手紧攥,她巴巴地赶来此处,却瞧见韫彧之与司徒月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场面。她忽然觉得,自己如今站在暗处偷窥的这副模样实在是有些可笑。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她的羞愤与丑态,在现实的面前无所遁形。她正欲转身离开,子珑见状,急忙出声阻止道:“娘娘,既然你都已来了此处,却连陛下都不曾见着,何必就这么离去?不如前去见陛下一面,与他将这些事情说个清楚。陛下他见到你,定然会……”
“你无须多说,我都明白,走吧!”晏殊言叹了一口气,便率先离去。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手中的那幅画,她又有些愤愤然,正欲抬手将这画丢进琼池之中,倒能眼不见,心为净。只是,待她真的抬起手,正欲将这画丢了时,却又狠不下心来,便愣在那里,半晌也不曾有所动作。
子珑见状,怎会不知晓晏殊言她心中所想,是以,便开口说道:“娘娘的画技炉火纯青,奴婢实在是敬佩不已。若是娘娘不喜这画,却又不知如何处置,不妨将这画赏给奴婢,奴婢自然是万分感激的。”
晏殊言听子珑这般说,这才有了个台阶下,是以,她将这画塞入子珑手中,故作风轻云淡地说道:“既然你喜欢,那便将这画给你便是。只是,日后你可不许再将这画拿到我眼前晃荡,惹我心烦,知道了吗?”
子珑闻言,笑着道:“娘娘便放心罢,子珑不是那般不会看眼色的人,待子珑一回栖梧宫,便将这画收好,日后绝不会让它再出现在娘娘的眼前。”
晏殊言闻言,这才作罢,继续朝前疾步走着。子珑将这画卷好,收回袖间,这才舒了一口气,跟着晏殊言离去。
自晏殊言走近琼池时,韫彧之便已知晓。如今,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楼阙之中,兀自叹了一口气,这才出声说道:“行了,无须再如此了。”
司徒月闻言,面上的笑意亦敛了去,离韫彧之亦是有些距离。她望着韫彧之,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一诺千金,一言九鼎,臣妾别无所求,只愿陛下能饶过臣妾腹中的孩儿一命。若是陛下不待见他,届时,将我母子二人送去冷宫,或是送出宫也未尝不可。”
韫彧之闻言,说道:“君无戏言,朕既是答应了你,便自会做到。对你这等不沽名钓誉的女子,朕向来亦是仁慈的。”
司徒月闻言,脸色这才好看些。自她被诊出有了喜脉之后,这后宫中的妃嫔们个个皆是虎视眈眈。她深知皇后的为人,善妒且自私,自然是不会全心全意护她腹中孩儿的安危。且陛下又深爱着栖梧宫中的那位娘娘,或许,还不待那些妃嫔们出手,他便会先遣人来除掉这个孩子。是以,她便只得大着胆子与陛下做了个交易,若是陛下能利用她知晓贵妃娘娘的真心,那么,陛下便会留这孩子一命。如此,她便已心满意足了。
晏殊言回到栖梧宫,子珑便先将这幅画锁进了自己的柜中,这才来开解她:“娘娘,陛下他对你的情意,奴婢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陛下他也只是今日生你的气罢了,再过一日,至多两日,待陛下他气消了,届时便会巴巴地跑来咱这栖梧宫见娘娘你了。”
“若是他一直不曾消气,那便怎么办?”晏殊言有些担忧地说道。
“娘娘你年纪轻轻,怎会这般杞人忧天?娘娘你便放心罢!陛下他哪是那般铁石心肠的人?”子珑宽慰道。
晏殊言闻言,这才有些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长门殿内,亲信正向皇后禀报着今日所见所闻:“皇后娘娘,奴婢亲眼所见,今日在琼池附近的小亭中陛下与司徒昭仪真真是情真意切。栖梧宫的那位主子本是打算前去寻陛下的,见着那等场景,心下不悦,却也不曾发作,当即便忍气吞声地带着宫人回栖梧宫去了。”
皇后闻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有些得意地说道:“这司徒月当真是本宫下的一步好棋子。如今,或许再过不久,陛下与那狐媚子便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亲信闻言,有些担忧地说道:“即便娘娘借司徒昭仪之手将贵妃斗得再无翻身之地,但这司徒昭仪亦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娘娘万万不能将她轻看了去。陛下从前那般宠爱栖梧宫中的那位,如今,却也因她而生了嫌隙。虽说至今为止,这司徒昭仪皆是奉娘娘之命办事的,但难保她不会被陛下所折服。毕竟,她入宫之前见识少了些,不曾见过如陛下这般英明神武的男子,更是不曾享受过如今这等荣华富贵的生活。若是日后她尝到了权力的甜头,难保她不会生出其他的念头,届时与娘娘你为敌。这般一来,娘娘想要斗过她,又得颇费一番心血了。”
皇后闻言,有些不屑地笑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她敢?她腹中的孩子是谁的,或许陛下是不知晓,但本宫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若是她敢与本宫为敌,届时,只要本宫向陛下揭露此事,她便再无安身立命的机会了。”
亲信闻言微微皱眉,继而说道:“娘娘万万不能这般想,她腹中的孩子还不曾生下来,是以,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若是这个孩子没了,娘娘便再也没有司徒昭仪的把柄在手。即便我们知晓她与那姓徐的小子有染,给皇室抹黑,但我们亦是不能拿出有利的证据。否则,便会牵扯出娘娘来,于娘娘实在是不利。”
皇后闻言,在心中思忖良久,这才冷笑着开口说道:“父亲大人确实是有眼光,才会派你这等心思缜密的奴才入宫辅佐本宫——你所说的确实是本宫不曾料到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若是她过惯了宫中这荣华富贵的生活,日后,再让她出宫去和那姓徐的穷小子过寻常人那般清苦的生活,她心中也定然是不愿的。如此说来,本宫最终还是引狼入室了。既然如此,本宫便也无须对她心慈手软了。”
“娘娘所言极是。即便是娘娘你将她腹中的孩子留下,抱养在自己的名下。但世事难料,娘娘日后或许也会有陛下的孩子,亦或许,那孩子对娘娘心存芥蒂,帮衬着生母来对付娘娘,那么娘娘你的境地便更加危险了——不知娘娘如今可否有什么好的计策?”
皇后闻言,笑得狷狂,道:“自然。”
亲信附耳过来,听闻皇后的吩咐,一脸阴笑地说道:“娘娘的这个法子极好,如此,便能一石二鸟,而娘娘的后座亦愈加稳固了!”
皇后闻言,很是受用地说道:“你向来不会令本宫失望,这次,本宫亦是信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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