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77章 皇弟

    洛阳。正光四年。
    这一年的春天,洛阳城的百姓依旧过的平和安乐。整个正月里大家过节、赏灯,临到二月开头,竟然下了两场难得的春雪,梅花开过,连吹过的风都带着春天的潮润。三月间赏完桃花、杏花,眼看着春意渐浓,人人喜气洋洋。
    但是这个春天,也许只有那些不时被召唤进宫的朝廷大臣们知道,帝国正在悄然发生着一些变化。他们也不能明白,这种变化究竟是什么,可是那敏感的头脑中,已经有了一丝不祥的阴云。年轻的临洮王宝月,在他紧紧拧着的双眉里,锁着内心深处的那点不安。而且,他觉得这种不安已经开始在悄无声息的蔓延。
    初春,柔然阿那鐶以饥荒为名向魏廷请求援助。柔然夹在怀荒和沃野两镇之间,向北占据着蒙古高原的广大草原,如果柔然一旦壮大,对于魏来说,是个极大的威胁。
    宝月的心意,其实是希望朝廷能借此机会一举击破阿那鐶,但朝廷思虑再三,依旧决定招抚为主,并派元孚前去慰问。
    放虎归山,无异于养虎为患。柔然的狼子野心,只不过在先代们强势的武力征服之下才有所收敛。但是只要北魏一旦国势出现衰败或者出现内乱,那么柔然一定会成为北方最大的威胁。
    这之后没几日,宝月被换进宫中。皇帝如今才年方14岁,但却已经登上帝位七载。宝月刚进入嘉福殿,便看见皇帝正与侍读的几位王子一起听讲。一看到宝月,元翊便高兴地站起来,朝着宝月喊,“王兄。”
    宝月这几年出去宫廷,元翊对这位年长自己几岁的堂兄很是喜爱。虽然也有清河王世子元檀与宝月年纪相仿,但是元檀做事畏首畏尾,没有宝月的果敢,也少了宝月的那份气度。虽然都曾在清河王的教导之下,但是比起元檀,宝月的形式做人,更像清河王一些。
    元子攸、元修以及元宝炬,亦一起站起来。这三位伴读的王子忠,元子攸最为宝月所欣赏。虽然他幼年丧父,但是却个性沉稳,自有一种趁着大度的王者风范。元修不及元子攸那样聪慧,虽是同样丧父,但是却个性开朗,且酷爱玩物,对音律之类的更加喜欢。且骨子里有一种专注。若是天下太平,倒是一位风度翩翩而又温文尔雅的风流郡王。
    倒是身为同胞兄弟的宝炬,性格温顺,外人只道是个温柔敦厚的王子,但是宝月却觉得从来都不曾了解他。有时候看着他沉默不语做着事,宝月反而更想知道,宝炬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微臣拜见陛下。”虽不是正式的场合,宝月却仍是恭恭敬敬行完大礼。自己父母以及清河王叔的惨死,让他更加知道谨小慎微的重要。
    “宝月哥哥不必多礼。”元翊高兴地过来一把拉起他,“王兄,你多日不来,我们最近都在练习箭法,你来评判一下,我们几个的箭法吧。这几日,在师傅指教之下,朕的箭法可是提高了不少。”
    边说边拉着宝月就高高兴兴的往外走去。宝月无奈,只能随他步出大殿。
    偏殿前的一片空地,齐整的铺着方砖,青绿色的草丛砖缝间露出头来。三位侍读的王子也亦步亦趋地紧跟着。
    宝月看到摆放好的箭靶,跟随他们一起的是为年轻的太监,看上去年龄不足三十。这可真是罕见,随侍的太监竟然不是刘腾。
    趁着准备射箭用具的空隙,宝月问年轻的太监,“长秋卿大人今儿怎么没有随侍陛下?”话说的真切,让人以为宝月对刘腾关切有加。
    “大人他偶感风寒,卧床休息。”太监恭敬地答道,“所以暂时让小人在大殿伺候。”
    “长秋卿大人操劳,请代本王转达慰问之意。”宝月微微笑道。刘腾就像盘踞在这深宫内的千年老妖。恨不得把宫廷内的所有事都牢牢抓在手中。如今竟然因为微恙便休息?恐怕是病的不轻才如此吧。
    刘腾一直负责大殿的事务,对于元翊来说,生活中见到最多的估计不是母后而是这位曾经的长秋卿刘腾罢。更加上刘腾和元叉两人不时灌输给他那些谨防母后的话,元翊对于太后的感情,恐怕已经很稀薄了。
    “如果……”宝月心里不禁升腾起了一个念头。
    “王兄,你快过来这边,看朕射的怎么样?”元翊射中靶心,开心地叫宝月过去。
    毕竟还是十多岁的少年,虽然贵为帝王,却还是童心未泯。看见自己箭中靶心,仍旧得意不已。
    拓跋家起于鲜卑,在草原上逐水草而居,所以不光是皇族,整个北方都充满了好武好战的氛围。元翊虽长在宫闱,但是对于少年来说,骑射所带来的乐趣和荣耀感,也足以让人兴奋不已。
    “陛下的射术长进了不少。比臣上次所见,精进了不少。”宝月恭敬说道。
    “可是比起王兄的射术,朕还差的远。”元翊倒也明白,宗室中临洮王的射术是数一数二的。他转身对三位王子道,“你们三个也都试一下,让王兄好好评点一下。”
    三位王子领命,元子攸从容起身,张弓更弦,一箭射出去,郑重靶心。他似乎也为此而得以,站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另外两位王子。
    “你们两个,快一些。”元翊大声说。
    宝炬只能无力抬起双臂,使了全身的力气将箭射出。但是很不幸的,箭只是扎在靶子的最外围。看他一脸沉重的走到旁边站立,宝月的心一沉。
    元修年纪最小,他嘻着脸,费劲地拉了半天,可是却只能拉开半满。
    “修,你再不努力的话,朕可真的罚你了。”元翊坐在胡床上,话虽严厉,可是堆着满脸的笑。
    元修手中的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他自己高兴的到处找,可是箭靶上哪有箭的影子。
    “真是不可救药。”元翊拂了下衣袖,站起来,一脸的不悦。他指了指正在草丛中扎箭的元修,“修,你今儿个抄三遍论语罢。”
    说罢,也不管一脸惨象的元修,便离开了箭场。元修却浑然不觉一般,只将那支箭放在手中把玩。一脸意态悠闲。
    宝月摇摇头,拍了拍元修的肩膀。元修嘻嘻笑着,“宝月哥哥,听闻你府上的樱花这几日开的正好,我可否去看看?”
    宝月点点头。元翊、元子攸、元修,还有宝炬,虽然身份有别,但是却都是从小丧父的失怙之人,他同病相怜,对他们自是格外不同。“与陛下告完假,就可以来了。”
    偏殿中,年轻的皇帝对堂弟今日的表现还有些生气。北魏宗室一直笼罩在一种男子们寿命不长的担忧之中。如今这几位皇子的父亲,都是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不管是人祸还是天灾,宗室中出现这样的事情,总让人觉得有隐隐的不安。就因为这样,他才希望大家都能够从小强身健体,一是为了将来能辅佐自己,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大家都能身强体健,再不要重复父辈的命运。
    但是元修一直一副皮赖的样子,除了舞刀弄剑的事,倒是对什么都感兴趣,但偏偏做任何事都不能长情。长辈宗室,已经残凋殆尽。同辈中又还未长成,眼下只有临洮王宝月可以倚重。而朝中局势又偏偏纷乱不已。身为帝王,他又岂不忧虑。
    “王兄,朕冲龄践位,于朝政尚不熟悉,更何况内忧外患,朕心中实在难安。王兄是宗室中的俊才,以后朕还要多倚靠王兄辅佐才行。”元翊一指身边的元子攸、元宝炬以及元修,道,“王兄不仅要辅佐朕,也要好好教导他们。魏室的江山,全要靠各位王兄以及王弟才行。”
    宝月慌忙下拜,“鼎力辅佐陛下本是臣份内之事,陛下如此倚重,宝月不慎惶恐。”如今不管是太后还是元义、刘腾,都只将皇帝当做黄口小儿,以为只要握在手中,就可以代君行事。但是近日来,宝月却隐约觉得事情并非如此。
    万事都要小心谨慎,这样才能保得长久。
    元翊一脸庄严,“朕与各位都是骨肉至亲,但是如今朝中有人以为朕年幼可欺。长秋卿是自朕幼时就伺候在身边的可靠之人,但是却仍旧有人故意离间朕与长秋卿之间的关系。临洮王兄,你一定要查出那些在背后挑拨离间的人。”
    宝月听得此言,背后一阵冷汗。
    元翊又道,“长秋卿他本来年纪渐长。身体大不如前。此番受这样的无端猜忌,内心沉痛。这七八日都一直告假,想必病的不轻。朕多次想去探望,但碍于身份。幸得有王兄你在,可代朕前往探视,也了了朕的心愿。”
    元宝月素来痛恨刘腾,此时却只能恭恭敬敬地说,“臣愿意为陛下分忧。”元翊一双黑漆似的眸子里有冷冷的光芒。与侍立两旁的王弟们相比,多了些冷峻与忧郁。即使是初春了,晚来的风吹进殿阁,还是会有微微的寒意。前辈们都已仙逝,北魏皇朝在他们这一辈人的手中,又该走向何方呢。
    宝月的心里觉得空落落的,看不到任何方向,也没有任何的倚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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