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75章 心事

    清远。
    冬日江水在阳光下漾着碧色的细浪，江上时有小舟行过。虽是冬月，但是因为地处南境，这里却已经开始有了暖意。空气中也有着温润的气息。
    “快到清远了。”墨雨早早就站在船头，也不顾江上风寒吹着身子冷，远远看见清远城的青灰色城墙，便高兴地喊起来。和平日里老成持重的样子很不一样。
    “墨雨这是思乡心切啊。”温子升和慕容绍城从前边男舱探出身来。
    墨雨看看温子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先生不知道，长这么大，我可是第一次离开清远呢。”
    “月是故乡明，酒是故乡醇。也难怪你会这样呢。”温子升笑笑。但是他的心中，又岂能不欢喜呢。
    “姑姑她们没出来吗？”绍城看到只有墨雨一个人，便问道。
    “一大早就听到墨雨一直念叨啊。”桑青姑姑故意嗔怪道，岳柳姑姑和云舟也从女舱出来。因为人多，他们此番回来包了一条大船，一路上有了温子升和绍成的照顾，倒也安心许多。
    “姑姑就不想回来吗？”墨雨笑嘻嘻地走到桑青姑姑跟前，扶着她的臂膀道。
    “这孩子。”桑青故意白了她一眼。“就平日里看着机灵，到了关键的时候啊，就知道少了根筋。”为着墨雨不留在洛阳，桑青姑姑一路上没少数落她。
    “姑姑就这么烦我吗？”墨雨却依旧缠着桑青不放。
    桑青无奈地看着岳柳道，“你看看，你看看，真拿这孩子没办法。”
    岳柳姑姑看了一眼旁边和慕容公子含情脉脉的云舟，心想，“没办法的岂止是墨雨啊。”
    青玉川码头，梦梅行首和繁炽正等候着。梦梅一身穿着青黑色的襦裙，披着一件深紫色锦缎披风。繁炽则是一身青绿色襦裙，外边则裹一件白色锦缎的披风。身后站着清云和清儿。
    此时江风渐起，吹着人裙裾微微摆动。繁炽知道行首大人为什么要带她来，心里自然也很感激。
    “行首大人，那条船上的，是不是温先生他们？”清儿眼尖，指着不远处江面上的一条船道。
    梦瑶眯起了眼睛，仔细地看了看，“看着好像是。”一边问繁炽，“你也瞅瞅，我这眼睛，大不如以前了。”
    繁炽看了半天，那船也行的近了些，只见船头上那青灰色布袍、背手长立的，不正是自己苦苦盼望的温子升嘛。繁炽心里一热，一颗悬着的心，此刻才落定。
    待得船停靠岸，众人一一上得岸来。见到等候的梦梅和繁炽，大家施礼道，“行首大人”。
    “这一路辛苦大家了。”梦梅笑着说道，一边对温子升和绍成道，“今次实在是劳烦温先生和慕容公子了。”
    “哪里，哪里。正好温某也要回清远来，正好路上有个伴。”温子升道。
    繁炽面含微笑地看着温子升，只是不语。
    梦梅看到云舟和墨雨，也微笑着道，“你们两个，也辛苦了。”
    云舟看着梦梅平日里严肃的面容，今日里却这般温和，心里只是觉得更加难受。但是大家都在跟前，不便说什么。
    修竹馆。
    繁炽挽着家常的发髻，身上穿着玉色的裙衫，为温子升斟满杯中的酒。罢了，便只在对面看着。
    温子升被她看的有些狐疑起来，连摸摸自己的脸，“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繁炽摇摇头。只是微微笑着。
    “是因为我回来了吗？”温子升温情脉脉地问道。
    繁炽点点头，“我只道你不过敷衍我而已，却谁知竟真的年下就回来了。”
    “既然已经答应你了，自然一定要回来的。”温子升笑着道，“只是当时走时，原想着三两月，谁知竟是小半载。若不是因为陛下，我也原不想耽搁的。”
    “陛下若知你只是为了一区区乐姬，不知怎么恼怒呢。”繁炽看着温子升笑道。
    “虽然承蒙陛下看得起，延为帝师。但是鹏举的心中，却是一刻也难安呢。”温子升深情地看着繁炽道。
    繁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莞尔笑着，“都说文人酸，先生怎么竟也一身酸味了。”
    “那你是不欢喜我回来了？”温子升有点难过的说道，“要不我还是走吧。”
    “先生……”繁炽却用芊芊素手，轻轻牵着温子升的衣袖，“先生怎地连句玩笑话也说不起……”
    温子升见繁炽娇羞的小女儿态，只觉得格外动人，他伸手拉她过来，繁炽便温顺地伏在温子升的膝头。
    “想着你和远儿都在清远，洛阳再好，可我觉得还是应该回来。”温子升轻轻拥着繁炽的身子，“更何况我还答应你了。”
    “先生。”繁炽柔柔地道，“自从先生走后，小女的心没有一天不挂念先生，可是却也一直难安。”
    “现在，我不是在这里吗？”温子升道。
    是，现在他就在这里。繁炽安心地闭着眼睛，只有冬日暖阳晒着的暖意。
    “明日里，咱们便去嘉福寺。我也很想见见远儿。”温子升道。
    “是吗？”繁炽高兴地坐起来，看着温子升，喃喃道，“先生。”
    “再这样，又该哭鼻子了。”温子升故意笑着道。繁炽羞红了脸。连自己都觉得好不丢脸。
    “不过，去之前，我还得去找梦瑶行首。”温子升道。
    “找行首大人？”繁炽不解。
    温子升便将洛阳所发生的事，简单跟繁炽说了一遍。绍成的态度，只怕是无论如何，都会坚持。只是云舟毕竟是清乐楼的小伎，又是梦瑶姑姑所扶养，无论如何，都应该和梦瑶行首好好谈谈此事才行。
    繁炽真想不到慕容公子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慕容公子他自己怎么说？”
    “绍成的父亲，如今远在平城。兄长又在朔州。只是，绍成素来与父亲不和，而慕容大人对绍成，也甚少管教。所以，依绍成的意思，是要我做媒，与云舟姑娘定亲，然后才北上，见过了慕容大人，不管是何结果，他却都要与云舟姑娘成亲。”
    “慕容公子倒是赤诚。怕只怕……”一想到从前，繁炽还是心有余悸。
    “绍成的性格我也了解，若是他认定的事情，估计很难改变。慕容大人那边，我也会寄书，通知此事。于今云舟姑娘择选落败，若是能有一归宿，想必行首大人她也会理解。”
    繁炽道，“若是事情能遂人所愿，倒也好。只是……”
    “绍成是我的弟子，此事如何，却也与我有干系。你且放宽心，不管是行首大人那边还是慕容大人，我都会妥善处理。”
    青樱阁。
    回来歇了两天，绍成和温先生去了嘉福寺，估计过两日才能回来。最亲近的明月，留在了洛阳。刚熟悉些的墨雨姐姐，也因为年节，回了乡下父母家中。因为到年下，清乐楼没有什么事，云舟更加显得无所事事。
    “云舟。”这一日，梦瑶姑姑的小鬟清云来青樱阁。
    “清云姐姐。”云舟道。
    “行首大人让你到晴雪轩去，她要见你。”清云道。
    听得是行首大人传唤她，云舟心里一惊。无奈只能随着清云，到晴雪轩去。
    云舟惴惴不安地走进梦梅行首的的房间，梦梅正低头整理着清乐楼的账簿。清云待她落座，便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和姑姑两个人。
    “姑姑。”云舟小声地叫道。
    “今日里我叫你来，想必你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梦梅看着云舟，放下里手里的东西。
    “姑姑……”云舟不知说什么好。失掉了择选的机会，已是辜负了姑姑的栽培。更何况，还要跟姑姑说，自己不做舞姬，要去嫁人。她怎么开得了口。
    梦瑶看她为难，探口气道，“我已经听温先生说了。那慕容公子，倒也看来诚心待你，他托温先生向我来提亲事。看来是要真心地将你当妻子看待。”
    云舟闻得姑姑这么说，心里又喜又忧。喜得是公子果真说道做到，忧的是，姑姑这边不知道什么态度。
    “你和明月，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对伎艺的热心和天赋，也要比明月强。只是这次的事对你来说，未免不公了些。”梦瑶道，“但是凡事都有两面，你就当是给自己长了一次教训。但是慕容公子的事……”
    “姑姑……”云舟轻声唤了一声。
    梦瑶看了看云舟，与精灵活泼的明月相比，云舟实在太让人省心了。从小，那些修炼的事情，从不用别人催促，她自能认真的去做。这份坚持和恒心，才让她比其他小伎更加伎艺精进。但是，男女的婚姻，谁又能说得清。这么多年，看过的实在太多了，也就看透了。
    “我不是反对，”梦瑶叹口气道，“之前明月的事，你也看到了。你生长在教坊，从这里出去，外边的人难免要低看你。若是一般的家庭，倒也罢了，可是慕容家族，乃是皇室后裔，就是慕容公子是庶出，又怎能容忍一个小伎出身的妻子呢。”
    “姑姑。”云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此时被梦瑶点破，只觉得内心犹如针扎一般。
    “他若提出娶你做小妾，倒也没有什么不行。但是那样我又觉得委屈了你。但是他说娶你做妻子，我又担心，最后你空欢喜一场，又该怎么办。”
    “姑姑，您不要说了。”云舟不由得流下泪来。
    作为孤儿的自己，又有什么地方可以配得上慕容家的公子。这本来就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只是自己一时脑昏罢了，只是因为太过失落，所以才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简单。
    可是，可是……
    一想到云鹤公子，一想到明月，云舟终于失声哭出来，“姑姑，教坊的女子，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梦瑶看着痛哭的云舟，不由地抱着她，抚着她的背，“孩子啊，世道人心本来就难以预测，更何况作为教坊的女子，遇到的艰险又岂止千千万万。”
    “行首大人，”清云在门口轻声道，“温先生从嘉福寺回来了，说要见您。”
    梦瑶看着云舟拭着眼泪，搬上，道，“让他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