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73章 紫云

    女乐署。
    洛阳教坊的行首大人们，早早就到了女乐署点卯。明月和其他小伎，列成四排，两排舞姬，两排乐姬，共四十人也等待在院中。此番择选，就是让洛阳的几家教坊，从她们中挑出自己心仪的小伎，以便充实这些教坊。
    洛阳教坊，大大小小共十几所，但是于今最有名的，不过四所，紫云院，以时曲歌舞为长，行首为落梅。松竹馆，以乐曲为长，行首为芳洲。来仪阁，以西域歌舞为长，行首为倚黛。而御灵院，虽然曾经为洛阳第一，但是如今却也只能勉强算得上有名，其行首是凤梅。
    “不知道能被哪家教坊择选呢。真让人期待啊。”倚琴兴奋地说道。
    明月冷冷地看了一眼她，“能被选上你就偷着高兴罢。别忘了你是怎么才被选上的。”
    惯会这样乔装作势，自己不也半斤八两。倚琴有点不甘心的白了明月一眼，但自己心亏，便只管看着陆续到来的行首们。
    前方的廊芜下，总教习姑姑依旧拉着脸，明月都好奇，她到底会不会笑。只是今日里还摆着一张胡床，想必还有人要来。几个教习姑姑一点不敢大意，只管维持着小伎们的秩序。远处廊下，侍立着陪这些小伎来的姑姑们，以及落选的小伎。明月见云舟并不在其中，想必是有些羞愧，这会子正在哪里哭泣呢吧。
    云舟还是心思太简单。连一个择选都不能应付，还想着做什么第一舞姬。做梦吧。“就这样回清远，也许对你来说更加适合，洛阳的十里软红尘，多的是明枪暗箭，到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还是回清远，躲在行首大人的庇佑下，做一个平庸的村妓罢。”
    行首们或带着小鬟，或有姑姑陪行，也三三两两聚的差不多了。前方教习姑姑，拿起鼓槌，通通的捶响了那面用来召集的花鼓。明月和其他小伎一样，都赶忙整顿好衣装，齐整站着，微低下头。
    从大门外走进来几位男子，很快其中一位便走到前头去了。明月只听到行首们齐齐道，“拜见乐令大人。”
    原来他就是乐令大人。明月思忖道。只是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点卯开始。”总教习姑姑高声宣布。只见她展开一幅青绿色的卷轴，念到，“来仪阁，倚黛行首。”
    叫做倚黛的行首，便步出行列，上前给乐令大人行了个礼。
    乐令大人坐在胡床上，两手抚在双腿上，似乎总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明月有点失望的看到了一个半老的老头，翘着乱糟糟的胡须，也不甚修边幅，就连所穿的官服，也是乌糟糟的颜色。
    “松竹馆，芳洲行首”。
    “玉簌轩。石青行首”。
    “快红楼，蔓菁行首。”
    ……
    “御灵院，凤梅行首。”
    总教习姑姑刚刚喊完，明月还是好奇地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一位中年妇人，身穿石青色襦裙，外边罩着一件红底黛蓝面的大氅，颜色高雅而低调。云髻高高，插一支墨玉簪。虽然明月只看到她的侧脸，但还是觉得她气度非凡。
    “凤梅行首，许久未见了。”连乐令大人也对她颔首。
    “是呢，大人。小的忙于凡俗事务，倒是好久没有向大人请安了。”凤梅行首却是声音温和而低沉。
    “想着年下你们都忙，我也不好总是打扰。”乐令大人笑道。
    “大人倒是体贴大家。”凤梅也微微笑道。说了几句，还回到队伍中。
    “倒是和乐令大人很熟悉呢。”明月心想。连乐令大人都和她这般客气，也不知是看在御灵院的面子上，还是这位行首大人果真还是交际广泛呢。
    “紫云院。落梅。”总教习姑姑高声道。
    小伎们都有些喧腾起来，各个都想看看这位行首大人是何样的。但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人回应。
    “紫云院落梅，还没有来吗？”总教习姑姑问道。
    连点卯都迟到。不知道总教习姑姑会怎般生气呢。明月想。这位落梅行首，怎地连今日里都要迟到。
    正想着，女乐署的大门口进来两位年轻女伎，后边跟着一位中年妇人，却是穿一身梅红色襦裙，罩着牙白色锦缎褙子。头梳华丽的倾髻，一边簪着支月兔衔枝戏鹊镶宝掩鬓，另一边则是红宝镶金步摇。行走时习习若有风，但是面色坚毅，让人一望而生凛然之心。
    只见她走到乐令大人面前，柔声拜见道，“大人，落梅来晚了。”
    方才还板着脸的乐令大人，此刻却满脸笑容，“落梅行首，我还以为今日里又见不到你了呢。”
    “大人哪里的话。落梅哪次错过点卯。只是今日里有点事，故而来晚了。还望大人恕罪。”落梅说是恕罪，但是一双眼睛娇媚地看着乐令大人，虽是徐娘半老，却是别有风情。那乐令早就乐呵地什么都忘了。
    “今年这些孩子都不错，你可要好好挑选。听说上次宫宴，陛下还说起不知道紫云院的歌舞如何之类的，怕是对紫云院也是早有耳闻。”
    “还不是乐令大人教导有方。我们教坊也跟着有福了。”落梅道。
    “却原来这个更胜过御灵院那位呢。”明月心里道。其他各家，她都不放在心上。只御灵院和紫云院，却是难以取舍。从前只听得御灵院的声名，但是到洛阳后，却发现紫云院似乎处处更胜一筹。
    明月正思前想后，只听得乐令大人道，“各位行首，可先自行择选。而今次的小伎，也可自己选择心仪的教坊。剩下的小伎，总教习姑姑按着各家择选的情况，分配便是了。”
    “是，乐令大人。”行首们齐齐下拜。那乐令大人便站起身走了。
    倚琴拿着手中分发下来的绿头签，不知道要放到写着哪家教坊名字的陶罐中。考虑了半天，忍不住问明月，“明月啊，你要选哪家？”
    明月白了她一眼，“你这样的人，还是等着总教习姑姑分配吧。”
    倚琴嘟着嘴，悻悻地走到墨雨面前，“墨雨姐姐，你选择哪家呢？”
    墨雨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知道我选哪家，难不成也给我一杯茶喝吗？”
    倚琴心中有鬼，只好闭嘴。
    明月眼看着写着紫云院的陶罐插满了绿头签，也不由地紧张起来。但是，若是投了紫云院，却被拒绝，岂不是很没面子。光看看就知道，紫云院有多抢手。
    “你叫什么名字？”有人轻柔的问她。
    明月抬头看时，问自己的，却是微微笑着的御灵院凤梅行首。这样仔细看时，却觉得她格外亲近，比刚才的气度不太一样。尤其是嘴角那一颗美人痣，妩媚动人。
    “小女明月。”明月施礼道。一双眼睛却是看着凤梅。
    “明月啊，真是不错的名字呢。”凤梅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听说这次的择选中，她的表现也很不错。”凤梅旁边跟着的妇人，银盆大脸，却是格外富态。
    “恩。”凤梅点点头。一边问明月，“我是御灵院的凤梅行首，不知道你可愿意到御灵院来？”
    “姐姐就不要误人子弟了。”突然听得一声娇媚的笑声，却原来是紫云院的落梅行首，只见她轻款腰肢，连走路的姿势，都显得风情万种。
    “你……”那银盆大脸的姑姑，却有些不悦起来。
    “是落梅啊，”凤梅行首依旧面不改色，只是微微笑着道，“真是好久不见你了。”
    “当然了。紫云院日日事务繁忙，哪像姐姐在御灵院，估计都闲得慌罢。”落梅冷冷笑道，一只手抚了抚鬓边的珠花。身后的两个年轻女伎，看行首这样，也跟着掩袖笑起来。
    “啊哈，真是没规矩的家伙。”御灵院的那位姑姑生气起来。
    凤梅行首却摇摇头，柔声道，“紫云院有今天，全靠妹妹你用心。也真是辛苦你了。”
    落梅本来还想挑事，却见凤梅一味地忍让，觉得再这样下去，有店有失风度。便只管对明月道，“你来紫云院罢。”
    明月错愕地看着落梅。她怎么能想到，就这样容易被择选上。而且落梅根本什么都没有问她。
    倒是落梅身后的女伎脆着嗓子道，“还不谢过行首大人。择选的小伎可都眼巴巴盼着能进紫云院呢。”
    明月看着落梅，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落梅，什么事都得讲先来后到吧。这位小伎还没回到我们行首大人呢。”御灵院的姑姑气冲冲地说。
    “素梅啊，什么时候你能改改这冲动的毛病呢。都一把年纪了，啧啧……”落梅咂舌道，一边摇着头，一脸的不屑。
    “选择在你。”凤梅行首笑着对明月道。“御灵院也好，紫云院也好，只有你自己认可，才能在所选的教坊里好好修炼下去。所以，你现在不必回答我。回去好好想想。恩？”
    明月感激地点点头。
    待明月转身，落梅“哼”地一声，“姐姐真是惯会用着怀柔的手段啊。不知道的，真怕被姐姐给骗了过去。”
    “你我就不要在孩子们面前这样了。”凤梅也冷冷笑道，“如今紫云院已是声名在外，成为洛阳第一教坊，落梅你又害怕什么呢？对御灵院这样耿耿于怀的？”
    落梅扬着脸，“哼，姐姐真会说笑。如今御灵院早已是我紫云院的手下败将，姐姐说，我还有什么害怕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有的人，估计，”凤梅嘴角一抹嘲讽的笑，“有的人是估计什么时候，都怀着自卑的心，改不了了。走罢，素梅。”
    落梅看着转身离开的两人，阴沉着脸，狠狠地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