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72章 定情

    女乐署。
    从宫廷退出来的小伎们，终于在将及凌晨时，才带着疲倦回来。今日里洛阳教坊的行首大人们还要来择选小伎。明月一回来就赶紧想回自己的房间去，一定要趁着这个时间好好睡一会儿，白天才能应对择选。她可不想在最后关头败下来。
    “明月。”
    云舟不知道什么时候，毫无征兆地站在她的面前。明月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吃惊地质问，“你怎么在这里，是要吓死人吗？”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云舟冷静地看着明月。她一定要确认，这件事，明月到底知情不知情。
    “我这会儿没时间。”明月冷冷地道，“折腾了大半晚上，谁还有心思跟你在这儿闲聊。”
    “那我只问一句，晚间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云舟紧盯着明月的眼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明月白了她一眼，“要是你是问这么幼稚的问题。那还是算了。我要去休息了。”明月想推开云舟，可是云舟却像生了根一样不动。明月有点生气地道，“你到底要怎样？”
    “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云舟一字一句的说。
    “不知道。”明月也同样看着她。
    她在撒谎。
    云舟心里肯定的说。明月在撒谎。倚琴的阴谋，她全都知道。而且，即使是这样，却没有做任何的事。只是，为何要这样？明明知道那是她所有的梦想，为什么还要那样？云舟真的很想大声的喊出来，想问问明月，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她和她之间，怎么会变成了现在？
    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云舟只觉得如鲠在喉。十几年的情谊，明月怎么这样对她？
    “明月。”云舟叫道，就像是为了确认，眼前的还是以往的那个明月一样。
    明月却看都没看她。只是冷冷地道，“既然被退了，就早些准备回清远去罢。还有，告诉行首大人，我，不会再回去了。”
    “明月，你怎么这样？”云舟终于忍不住。怎能刚一被择选，就变成这幅冷漠的脸孔？从小将她们两个孤儿培养成小伎，行首大人花费了多少心血，怎能这样对她？
    “是吗，我又是怎样了？”明月冷笑道。“最讨厌你这幅嘴脸了，每日里只看着行首大人的脸色，只听她的话。行首大人当初收留我，不也是因为，可以给她培养一个摇钱树嘛，可是，那也得清乐楼能留得住才行。”
    “那你也忘了，行首大人怎么对你的？”云舟不甘心地问。明月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明月笑道，“一点都不会忘的。”
    “那你……”
    “我当然不会忘记……”明月看着云舟道，“以后你就会知道，我明月，可从来都是轻易就忘记的人。”说罢，用肩膀撞开了云舟，径直进了房间。
    云舟愣在那里。只觉得格外难受。
    倚琴看到云舟，嘲弄地看了她一眼，笑着走过去。
    云舟站在那里，感觉身上发冷。为什么一定是明月，为什么是明月？倚琴做什么，她都不会伤心难过，可是为什么明月知道而不告诉自己呢？十几年的姐妹，如今，这是怎么了？
    景明寺。
    慕容绍成一大早就起来，匆匆地跑到温子升的书房，“先生……”
    “什么事？”温子升正在晨读，看他一脸笑着的神情，就知道他一定有事。
    “那个，”慕容绍成搔搔头，“我能否去趟女乐署？”
    “女乐署？”温子升一直没回过神。
    “听说昨天进宫进演了，我是想，”慕容绍成不知道该怎么说，师父才能不怀疑。“去问问桑青姑姑，看她们什么时候返程。”
    温子升看着绍成，露出一个心领神会，我什么都知道了的神情。“那你赶紧去吧，还有，带我向桑青姑姑问好。”
    女乐署的门前，照例有女伎出出进进。绍成有点尴尬地低着头，走进去，“我来见清远来的桑青姑姑。”
    在女乐署的待客大厅中，绍成见到了红着眼的桑青姑姑。一见到绍成，她又留下泪来，“慕容公子，云舟她……”
    “云舟她怎么了？”绍成焦急地问。
    “早晨和明月似乎吵架了，然后吃饭的时候就再没看到。这会子女乐署已经派人去找了。这孩子……”桑青姑姑担心地道，“洛阳这么大，她又人生地不熟的，这看怎么办才好。”
    “姑姑，你慢点说，她和明月怎么会吵架的？”云舟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姑娘，如今这样，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昨日的进演，云舟本来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掖庭署却突然发病，手脚冰冷发抖，根本无法献舞。总教习姑姑非常生气，所以，连择选的资格也革除了。”桑青姑姑难过地讲到，“今日早间，明月她们回来，云舟就和明月起了争执。她们两人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和了。起先是明月对云舟不睬，如今云舟又好像怀疑明月，是不是她动了什么手脚。”
    原来是这样。
    绍成当然明白，被责退的云舟该是什么心情。若不是这样，她怎么会这样一个人出去不见，让大家担心。他认识的云舟，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啊。
    “若是她有个什么事，我可怎么向行首大人交代……”桑青姑姑凄凄地落着泪伤心地说道。
    “姑姑，你放心好了，我这就去找。一定把云舟完好地带回来。”绍成肯定地说。
    永宁塔。
    云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只觉得这塔似乎就是洛阳的象征。比起皇宫那份威严和肃穆，永宁塔更像是凡人的梦想之地。
    风吹铁马，送着叮当声。普通的香客只能进到第三层。云舟睁大眼睛看着目所能及的远处。过几日，就要和这里说再见了。只是，不知道何时能重来？关于自己的身世，也依旧杳无音信；关于梦想，也不得不放弃。人生，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不可能一直顺遂，不可能所有的事都能达成所愿。总希望长大，可是还未来得及长大，已经开始后悔。该得到的未曾得到，不想失去的，却总是在失去。
    以后，要如何过呢？没有了最好的朋友，没有了梦想，该怎么过，以后的生活？
    “就知道你会在这里。”有人在身后说道。
    云舟转过身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绍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禁讶异地看着他，“你，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在洛阳，你知道的地方又有多少呢？”慕容绍成笑着道，“好好找找，不就可以找到了。”
    “可是……”云舟见到绍成，只觉得满心的委屈，看着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是眼泪却吧嗒吧嗒一颗颗地只掉下来。
    慕容绍成怜惜地看着她，当初那个在海棠花下起舞的女子，曾经无忧无虑地只想着乐舞的女子，如今，却因为乐舞，如此的伤心。慕容绍成不由地将手抚上云舟那张哭泣的脸。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云舟只能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绍成，随即只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整个人已被绍成拥入怀中。云舟瞬间只觉得天地都寂静了，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快要抑制不了了一般的，随时可能跳出。
    “我都了解，都能了解。”绍成的话，既近又远，“你知道，我有多担心。见不到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担心。”
    云舟只感觉被绍成拥的紧紧的，挣脱不了，但，也格外的安心。
    良久，绍成才松开臂膀，一边低头为她擦着脸上的泪，“不要哭了好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她想笑，但是眼睛一垂，又掉下一颗泪。
    她以为他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可是这个时候，却只有他在安慰她啊。只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他待她是这样的？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此刻，他在她身边。
    斜阳如一颗红泪。最后淹没在云彩之后。晚钟响起，永宁寺以及整个洛阳，都回荡着那钟声。在钟声里，皇宫的千千宫阙也陷入了沉寂。
    “这就是洛阳的黄昏啊。”云舟欣喜地道。
    “是啊。”慕容绍成道。
    “看过了洛阳的晨昏，是不是也可以跟人家说，我其实到过洛阳啦？”云舟笑着说道。
    若不是知道所有的事，绍成也会以为她没有任何的心事。为什么这么脆弱，又这么坚强呢？是因为孤儿的出身吗，还是，因为教坊里艰苦的修炼？亦或是，她的天性，本就是这般。绍成怜惜地从身后拥着她，陪她一起看着洛阳的黄昏落日。
    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孤单如你我，以后，再不会让你孤单，再不会让你落泪。他心里摸摸地说道。
    “云舟。”慕容绍成轻唤着她的名字。
    “嗯？”
    “和我一起回清远吧。然后……”
    “什么？”
    “做我的妻子吧。”
    ……
    此时云淡风轻，暮霭如仙如幻般缭绕在千层宫殿间。云舟只觉得满目繁华，但是，她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了。从第一眼开始，就无法忘记的，那双紫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