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71章 初逢

    看到浑身冒着冷汗，手脚也不停地发抖的云舟，总教习姑姑那张脸，阴森恐怖的要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许是第一次宴演，太过紧张的缘故罢。”教习姑姑谨慎地答道。
    “但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总教习姑姑生气地道，“马上就要进演了。”
    “还有可以候补的孩子。”教习姑姑道，一边指着倚琴道，“这个孩子也很不错，一直作为候补在修炼呢。”
    倚琴很乖觉地笑着对总教习姑姑道，“小女一定会努力的。”
    “安静地送她出宫去罢。”总教习姑姑恶狠狠地道。“连择选的资格也一定罢除。”
    “是。”教习姑姑答应道，便打发一个养育姑姑送云舟出来。
    云舟看着小宫门慢慢闭上，发出咣当一声轻响。这高高的宫墙，里边住的人，又该是什么样的喜怒哀乐？可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姑姑没有走进去的那道门，她依旧的未能走进去。
    可是，更让她伤心的，却是明月。明月脸上那分明的笑，她早就知道了，一定是这样的。知道了倚琴的阴谋，也当做全然不知吗？即使会让她失去资格，会让她在曾经的梦想面前铩羽而归，也还是那样吗？
    明月。你可是我的姐妹啊。
    太极殿。
    宫宴正在进行。今日里听说不仅有女乐署的舞乐，还有新择选的小伎，也会进行第一次宴演。大家正襟危坐，这种场合，虽然热闹，可是却极不舒服。即使面前摆满了美食，却只能很斯文地吃那么一两口。
    大殿上坐着皇帝元翊，两边的席间，分列着胡太后，以及皇帝最宠爱的潘御女。殿中大臣的则有京兆王元叉等。作为宗亲，临洮王元宝月、长乐王元子攸等人也受到了邀请。
    这样的氛围，可并不适合宴饮啊。元宝月心想。却看到对面的汝阳公元修有点鬼鬼祟祟。只见他看看没有人注意，便慢慢往后移动着身子，待看不到皇帝了。便悄然混在一众伺候的宫女太监当中。及待发现宝月看着他，以手在嘴边嘘的一声，让他噤声。做个鬼脸，便悄然
    退出了大殿。
    此时暮色已浓。元修低着头，专门挑拣阴影地里走。当然不能走阊阖门，从太极殿出来，向北走到永巷，那里有一条专供宫人们进出的小道。而他要去的，就是小道的南边，那里人迹罕至，若不是每次伴读完无事，他都喜欢偷偷溜出宫去，怎地会知道这么好的地方。
    荒草中有几块大石掩在其间，元修迅速地踩着石头，攀登几下，很容易的就上了宫墙。回头看，宫内四处亮着灯火。而外边却是暮色苍苍。
    元修待跳下宫墙。这才舒心地伸了个懒腰，他回过头看看高高的宫墙，嘿然而笑，“哼，等你们发现时，我早就出宫了。”
    元修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边沿着宫墙走。从小就进宫伴读的他，对于皇宫的了解，甚至比自己家的都要多。这一带宫墙本来就要矮些，再加上年久失修，自然最方便出入了。这可是他一直以来出逃的好路线呢。
    “那是什么？”元修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树下，有一个类似人影的东西在动。他本来还满心得意，此刻却不由地心里咯噔一下。仔细看时，却像是个女子在跳舞之类的。可是却是白色的。
    “什么人穿白色的衣服跳舞？”元修不由地狐疑，“更何况这个时间？”他看看四周，完全没有人的踪迹，这一带本来就偏僻，更何况，这个时间……元修的一只手缓缓握住了腰间的短剑。
    那女子却似乎没有觉察到有人来，只是认真的转动着身体，看她的舞姿，似乎是在跳盘舞，但究竟是鼓舞，还是盘舞，元修也分不太清。
    “只是……”元修心虚地想到，难不成是个爱跳舞的精怪？元修啊，宫宴上又有的吃有的玩，只不过稍微吵闹了一些，端坐着又稍微无聊了些，但是，你干嘛要这个时候出来呢？而且，还这么不凑巧，碰到个跳舞的精怪。
    小心，小心，可千万别让她发现。元修摈着呼吸，想转身原路返回。可是背后却传来一声，“你是谁？”
    元修回过头来，却看到一位年轻的姑娘，穿着月白色襦裙，外边裹着红色锦缎的披风，白色兔毛滚边的兜帽底下是一双警觉而略显慌张的脸。
    听到她说话，元修方才舒了一口气。“哇，原来你是人哪，真是吓死我了……”一边却忍不住笑起来。
    “你这是什么话？”云舟有点不高兴起来。今日里已经够倒霉了，偏偏还要遇到这样一个无礼的人。
    “不是，”元修知道她误会了，赶忙摆摆手，“不是，姑娘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云舟气鼓鼓地，一双杏眼瞪着他。
    “只是这个时间，姑娘你又一个人在这儿，又是这一身衣服的……”元修拿手一比划，一脸认真的说，“我以为，是什么精怪呢。”
    看他说的那么认真，云舟本来有点生气呢，此刻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看到她笑了，元修也跟着笑起来，“姑娘别不信，这宫墙底下，可多的是精怪呢。你想想，这里好几百年前，就已经是皇宫了。住过那么多人，也死过那么多人的。”
    云舟听他说的有模有样的，心里也不禁发怵起来。“你别说了……”
    “你既然也怕，为什么还来这里？”元修问道，从刚才他就不解，这个女子怎么会在宫墙外。
    “我刚从那里出来。”云舟一指宫墙里，老实答道。
    “皇宫？你是宫女？”元修奇怪地看着她，可是看她衣裳也不像啊。“要不，就是永巷的奚官女奴，或者……”
    “我是来参加宴演的小伎。”云舟低声说。
    “哦。”元修恍然大悟，要不怎么觉得既不是宫女，又不是女奴呢。可是，他指指身后，“你怎么不在里边？宫宴才刚开始不久。”
    “我，”云舟有点难过，“我身子不适，所以，临时被退了。”
    “是这样啊。”元修看着她，心想，在宴演之前被退了，她心里肯定很难过的罢。要不，怎会在这里一个人徘徊呢。
    “宫内的宴演多的是，以后还是会有机会的。”元修不肯定地安慰她道。
    知道这个人是在安慰自己，但是云舟却无法高兴起来，“小伎们的择选乃是三年一次，到那时，我已经超过年龄入籍了。根本就不会再有机会。况且，这次的择选，关系到能不能道洛阳的教坊，我想，两个机会我都失去了。”
    所以，所以连难过都是双倍的吗？元修也有点跟着心情低落起来。
    “那你呢？”云舟看着元修问，“你又是谁？”
    元修的脑子里快速转动着，终于，他看着云舟道，“啊哈，那个，我是宫里的……”
    “小太监？”云舟以为他不好意思开口，便替他说道。
    “小太监？”元修心里觉得好笑，这位姑娘，你怎么能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就我这样，就我这样的身形容貌，就这样玉树临风、潇洒不羁的模样，怎么可能是，小……太……监？姑娘，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不等他开口，云舟便道，“小公公，谢谢你安慰我。”
    好吧。元修心里想到，看来今天只能当小太监了。“恩，那个，”元修清了清嗓子，“不用谢的。姑娘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人常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虽然小公公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我心里还是不快活。”云舟只觉得在这个陌生的小太监面前，那些无法说给别人的话，可以倾吐出来，而完全没有负担。反正，她也不认识他啊。“我和好姐妹一起约定好了要做天下第一舞姬，可是，我不光失去了机会，而且，因为某件事，可能让她误会我了，所以，我连最好的姐妹一起失去了，我也不确认，误会能不能解开。”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姑娘你……”元修点头道，“”
    “若是，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我能做好，我都不会是现在这样。”云舟失落地说道，“可是，我一件都做不好。”
    “原来姑娘这么在意。也难怪……”元修道。
    “我自幼是孤儿，是和那位姐妹一起长大的。我们一起修炼伎艺，一起玩耍，可是现在估计她心里很是恨我罢。”云舟难过的说道。最让她伤心的，恐怕不是被退选，而是，倚琴的阴谋，明月也是知情的罢。
    “若她真心的拿你当朋友，以后她肯定会明白的。”元修道，“人心都是要经过长久的时间，才能看出来的。”
    “希望是吧。”云舟道。
    此时天色越来越暗。即使再怎么不愿意面对，可还是必须要回去的。
    “那么，告辞了，小公公。”云舟轻施一礼道。
    “好吧。那再会。”元修略显失落的道。好不容易认识个比较有意思的人。
    云舟转身离去，暮霭里只有她身上的披风那幽幽的红色，如魅影，如火焰。元修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
    云舟已经走远，听到他问，回过头来，答道，“明月。”说罢渐渐消失在暮霭沉沉中。即使不会再见了，可还是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刚刚说的那些话，有多傻气。
    “明月。真是个好听而诗意的名字。”元修看着缀满星子的天空，心里想着，过几日，又该有月儿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