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66章 冷月

    清乐楼。
    深秋清晨的风，还带着夜来的寒气。清乐楼门前的乌桕树，叶色红彤彤的，在远处仿佛如火烧一般。此时经了霜，更加显得那颜色娇艳而明媚。清乐楼的女伎们，经过了夜里的宴演，此刻方才入梦。门口的仆役，也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准备好好爬到榻上再睡会儿。
    “明月，明月。”一个男人发了疯似的声音，划破了秋天长空的寂静。清乐楼的大门被捶破了一般梆梆地响着。刚要睡着的仆役吓了一跳，赶紧从榻上爬起来，慌张地跑出门。
    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仆役疑惑而愤怒地眯眼看着，只见门外是一个弱冠之年的男子，还穿着单薄的短衫，裤脚也已经松开，看这模样，也应该是谁家的杂役。看见有人出来开门，他紧扑过来，一把扳住门，大声喊着，“明月姑娘，明月姑娘快出来啊。”
    仆役吓了一跳，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结巴着问道，“你，你是谁？”
    “快叫明月姑娘出来，我家公子，我家公子……”阿真急切间说不话来。
    “你家公子？”仆役疑惑地看着蓬头垢面的阿真。
    “大哥，求你了，求你帮我把明月姑娘找出来吧。”阿真着急地说道，就差没当地跪下了。
    “我说，你这大清早也不让人睡觉，又是要找明月姑娘，又是说什么你家公子的，你当清乐楼是什么地方？”仆役不屑地嘲讽道。
    “你跟明月她说，我是阿真，她就知道了。不信，你问问她就可以了。”阿真哀求道。
    “那我可不敢……”仆役颐指气使地看着阿真，“就你这样子，谁知道你是什么人。”说罢就要关门。可是门却被阿真一把扳住了，仆役气得开始叫道，“啊呀哟啊，你，你这人……”
    “什么事？”一脸肃穆的梦瑶，却不知什么时候，跟清云一起站在仆役身后。仆役正慌张间，又被梦瑶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出了口气道，“行首大人……”
    “你是什么人？”清云怀疑地看着阿真道。
    “你就是行首大人？”阿真莽撞地问道，“那你帮我把明月姑娘找出来吧。”
    “哼，”梦瑶冷笑了一声，“你怎么就认为我能去给你找明月姑娘呢？”
    “要不是你一直拘管着，我怎么一直都见不到明月姑娘。肯定是你关着她，不让她出来。”
    梦瑶大量了他一番，这才冷冷说道，“你说你家公子，他是？”
    “就是崔府的云鹤公子。”阿真提到云鹤公子有点悲伤地说道。
    “哦，”梦瑶有点想起来了，“我知道了。”
    “行首大人，求你了，我一定要见到明月姑娘，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夜里殁了……”阿真本来一直忍着，但是说道这句时，却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怎么会这样。梦瑶一时也感到吃惊。可是看阿真的样子，又不像是撒谎。年纪轻轻的，虽说是身子不大好，怎能说殁就殁了？若是这样，明月，她……
    梦瑶正千头万绪中，只听到阿真怯怯地喊道，“姑，姑娘……”却原来是明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了，紧跟着几个女伎，想必都是听到这乱纷纷的声音出来的。
    只见明月原本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阿真。阿真一见到明月，一下子扑过来，跪在明月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而明月，却冰冷的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云舟担心地看着明月，云鹤公子怎么会殁了？年纪轻轻的人。而且前几天方才见着阿真，还说他呢。怎么就这样殁了。云舟心里开始责备自己起来，为什么当时没有告诉明月。
    “姑娘，公子夜里头说要看看月色，到了院中，只管看着月亮，自己个儿说了好一会子话，就突然栽倒了。到后半夜，竟……过去了……”阿真哭喊着说道，“公子一直想见姑娘一面，谁知道最后也没见着。明月姑娘，求求你，跟我去见公子一面好不好？”
    可是明月什么话都没有说。
    “姑娘，姑娘，求求你了……”阿真一时无助，竟一把抱住明月的双腿不放。
    “啊呀呀，这可如何是好。”银红姑姑赶快过来，想把阿真拉开。可是阿真却丝毫不放开。
    “你可真是胆子大。”梦瑶厉声道，“一大早到这里来喧闹不说，现在这又成何体统？还不给我离开。”
    “不要。”阿真抱着明月，一边连连摇头，“姑娘，公子好可怜，求求你了，见见他吧。”
    “阿真啊。”明月突然开口道。
    阿真听到她说话，赶紧放开手，连连道，“姑娘，你是不是答应了？”
    “阿真啊，你，回去罢。”明月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地说，“以后也不要再来这里了。”
    本来还怀有希望的阿真，听到这句话，犹如受到重击，木然道，“姑娘，你怎么……”
    “回去罢。我跟你家公子的缘分，早就断了啊。”明月说完，转身往院内走去。只留下伤心欲绝的阿真。
    “你也听到了。她自己说了，不会去。”梦瑶说完，便带着清云折回清乐楼去。其他女伎也跟着纷纷转身。
    阿真无助地跪在地上。仆役见状赶忙把门关上。
    琵琶湖。
    今夜的月，升起来的格外晚。明月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只是觉得满湖摇曳着银色月光，跳跃如白色火焰，似乎要把整个湖面燃烧殆尽。“咕——咩”一声，夜鸟怪叫着飞腾过没有多少树叶的枝头。似乎被这白晃晃的月光惊扰了残梦。
    明月一身白衣，长发如雪。手中拿着越瓷酒壶。只觉得那湖中月色分外惹人。她踏着月色，一步步走向湖中。湖水清冷，她感觉到身上衣裙被湖水溺湿，开始越来越重。
    可是她却清醒的要命。
    寒冷的水中，幽暗而诡异。岸边芦花已然飞尽，只留下芦苇在沙沙地作响。远处渔舟已入港，明月闭目任自己一点点沉下去。却不知岸边的树影里，一个黑影一直悄无声息地注视着湖中的她。
    “明月，明月啊。”云鹤公子那温情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就好像初见的春光里，他那腼腆而温柔的声音。在一大群人的哄笑里，他赧颜看着她的双眼，是真挚而纯洁的眼睛，隐藏着一颗悸动的心。那时，那时就已经爱上他了罢。即使不知道，可是明明却还是心动的啊。
    我，在这里。她在心里答道。我一直都在的啊。即使，即使再不能相见，可是我一直都在的啊。即使说了不想你，不见你，可是，我的心，却始终无法忘怀。可是公子你，为何却要抛下明月？难道抛弃一次还不够吗？这一次，公子是要彻彻底底将明月抛弃吗？所以，就这样，让一个小侍从跑来告诉我，然后自己就那么走了？
    公子啊，你可知道，为了忘记你我有多努力。每天都在努力忘记公子，每天都想把回忆删除。可是，你呢，为何在我以为忘记的时候，却偏偏又要这样？难道，真的是怕我把你忘掉了吗？还是，你只是想让我一直这么痛苦？为什么，为什么每次说过的话都要食言？
    明月紧闭着呼吸，让自己再沉下去，沉下去……
    公子，为何就这样离开？为何都不让我知道？为何总是这样的狠心？如今，公子你又要明月怎么办？
    是不是这样就可以一了百了，是不是这样就可以结束所有的一切？是不是这样，就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
    公子啊，要知道，我多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明月啊，明月……”云鹤公子那温柔的声音，呼唤着她。“明月啊，再不要将心付与他人了，也不要再忧伤悲泣了。”
    明月如同被人击了一下。猛然间想起，那天在长桥他所说的话。她睁开眼睛，水中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冰冷的寒意。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狼狈地在水中？”明月心里不停地问。“为什么要这样悲惨地死去？为什么？”
    活着，活下去。如果就这样死了，就没人记得曾经和公子相爱的时光了。如果，就这样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世上，还曾有过公子这样的人。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遗忘，所以的一切，都会被湮没……
    连最好的时光，也会消失。那些和公子在一起的时光。
    湖面一片死寂。安成心里一惊。明月到水中已经有一阵了。
    不行，一定要过去看看才行。
    明月啊，千万不能有事，千万，求你了……
    可就在此时，沉寂的湖面却呼啦啦地响着水花，水中探出个人形来。再看时，浑身湿漉漉的明月，宛如月下的仙子一般，一步步地踏着水向岸边走来。身后万顷潋滟月光，独自漾着这满湖的秋意。半空一丸冷月，寂寞清泠。
    “不愧是明月啊。”安成站在暗影之中，想笑，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