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64章 姐妹

    清乐楼。
    吟风阁中，十几位少女衣着整齐统一的苍绿色襦裙，手持白色长羽毛。梳着双丫髻，发髻边簪着小朵的桂花枝。正在旁边鼓声和筚篥声的伴奏下，翩然起舞。
    此时方是仲秋天气，清远城才从盛夏的燥热里凉爽起来，满城桂花飘香，香气怡人。自夏天以来发生太多的事，好在如今一切如常。刘太守方被调离，新来的太守对舞乐并不上心，清乐楼倒也不再频繁接待官员，女伎们平日里只以修炼为主。
    今日里这支舞，唤作《羽舞》，本来是周朝教习贵族子弟的“六小舞”之一，只是后来渐渐变为祭祀时的舞乐。修炼羽舞，重要的是同其他舞伴的配合，手眼之间，要格外有默契。桑青姑姑满意地看着场内的这些小伎，这些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修炼刻苦，这支舞，不过一月之间，已经能修炼的很好了。
    “桑青姑姑，行首大人来了。”一旁的小鬟小声道。
    桑青看到了一脸严肃的梦瑶。从洛阳回来后，梦瑶行首对于清乐楼的事务已经渐渐放手，每日间大多就是在屋内整理那些舞谱和乐谱。有时候好几天都难得见面。只是今日里，不知道为何会来看这些孩子的修炼？
    “行首大人。”桑青站起来迎接道。
    梦瑶点点头，示意她不要多说，只是看着小伎们的舞蹈。她穿一身茶色绣襦，着褐色长裙，发间亦只点缀了一支木钗。满脸严肃地看着小伎们的表演，看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难看。
    “明月又没来吗？”梦瑶终于忍耐不住，怒道。
    听到行首大人的声音，小伎们停下了舞步，齐齐看着她。
    自那件事以来，明月对于修炼却已经像放弃了一般。整日里独来独往，就连云舟，她也躲着不见，就好像要一直这样放任自己。“那孩子似乎已经放弃了。”桑青不无感伤地说道，“多好的孩子，不知道她心里有多苦呢。”
    “哼。”梦瑶姑姑冷淡地道，“光是一个公子就让她这样了，以后还怎么做女伎，干脆早早放弃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桑青姑姑道，“对于那个孩子，那公子似乎很重要呢。”
    “做女伎就是要抛弃这些男女欢情才可以。情爱对女伎来说是大忌，连自己的感情都掌控不了，又怎么掌控天下的男人。”梦瑶一脸漠然，对着小伎们道，“这些你们也记好了。男人们来教坊，寻的是刺激和欢愉，绝不是什么贤妻和良母。世间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们所说的那些子山盟海誓。”
    小伎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女乐署有了新令，要各教坊选送小伎去洛阳，元旦祭祀之后，要从这些小伎当中选择合适的人选，填充洛阳的教坊。”梦瑶清了一下嗓音，她并不赞成女乐署一直以来的这个做法，地方教坊辛苦培养的小伎，很多就这样直接被洛阳的教坊所选留。而地方教坊的宴演，却时常缺乏女伎。可是有什么办法，这已是多年来的惯例。
    小伎们却有些欢欣鼓舞。听了这消息都叽叽喳喳地笑着。毕竟，谁不愿意到洛阳去呢，尤其是洛阳的四大教坊，可是每个女伎心中的梦想。如果能留在那里，还有可能被女乐署选择进宫进行宴演，见到皇帝陛下。
    “半月之后，就要进行择选。所以，你们都要勤奋练习，不能偷懒。”梦瑶补充说道。
    “是，行首大人。”小伎们恭敬地行礼答道。
    梦瑶转身走出吟风阁，桑青姑姑送她出来。身后鼓乐响起，小伎们齐齐执着羽毛，旋转而舞。舞蹈大气而不失柔美。风吹送着桂花香气，空气里有淡淡的清香。
    桑青看着梦瑶，行首大人就是这样，总是一副刚强的样子。对于所有有关修炼的事情，都严厉要求。正是因为这样，才能够成为这清乐楼的行首罢。可是，当年从洛阳来这里，又是为何呢？从来不说过往的行首大人，只知道她在洛阳御灵院呆过，可是其他的，却是不知。
    “行首大人，明月那孩子……”
    桑青方欲说。梦瑶却打断了她的话，“若是你是替那孩子说话，就趁早不要说了。”
    “大人。”桑青恳求道。明月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不希望这个孩子就这样荒废了自己的才华。
    “她若自己不清醒，别人怎么说，又有什么效果？她自己的人生，若是连自己都放弃了，别人的话，她又怎么听得进去？因为这点事情，就放弃了自己的伎艺之路，这样的孩子，以后也难有作为。”梦瑶严厉地说道。
    “大人对明月，为何这般冷酷呢？”桑青也有点不解，“当年您对繁炽，可不是这样的呀？”
    “繁炽的事，不就是个教训吗？”梦瑶道，“把心托付在不可靠的男人身上，到最后伤心的，也只有这些女子，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生而为人，即使是女伎，对于爱情，不都还是怀抱着一丝期待吗？”桑青也叹了一口气。
    梦瑶的心也软了一些，“我知道了。你去找那孩子，让她参加修炼吧。”
    长湖。
    云舟修炼一结束，就赶来这边，虽然明月总是躲着不愿意见她，可是，毕竟明月是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啊。
    此时湖边只剩下残荷，全无夏日的景致。倒是湖边的芦苇，此时开始结花，倒是差可欣赏。连接着长湖的琵琶湖，此时烟波浩渺，却是水势正盛。长湖一带堤岸，砌着青石，沿着湖的便道，散落着几片黄叶，蔽日的高大青杨以及乌桕、槭树、枫树，掩的湖边清幽而肃静。
    云舟很快就看到了坐在湖边的那个白色身影。
    “明月。”云舟高兴地紧走几步，想赶快告诉明月那个消息。
    明月听到声音，回过头看了一眼，见到是云舟，便也不答应，只依旧看着湖水。
    “明月，这湖边冷清，别着凉了。”明月身上的夏裙，显得格外轻薄。云舟关切地道。一边轻轻坐在明月旁边的青石之上。
    “你来这里什么事？”明月冷冷地道。
    “明月。”云舟已经习惯了明月的冷淡，只柔柔叫着。“今日里梦瑶姑姑说，女乐署要选择小伎，半月后就要进行初选了。”
    “是吗？”明月冷笑一下，一脸素脸比夏天时消瘦了不少。“那你可要好好准备了，可别让姑姑失望了。”
    “明月，不要这样好不好？”云舟知道明月伤心，可是却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一直如此冷淡。“你以前不是常说要做第一舞姬的吗，这次就是一个好机会。明月啊，我真的希望我们都能被选上，这样，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去洛阳了。”
    “洛阳对姐姐就这么好吗？”明月讽刺地笑着，“若是我不去，姐姐便也不去了吗？”
    “明月。”云舟有点哀伤地叫道。
    “姐姐自去做洛阳的舞姬。我呢，只要在这边城就好。你和我，从今往后，各走各的路。”明月说的毅然决然。
    “明月，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你要这样？”云舟忍不住掉下泪来。
    “姐姐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明白。”明月看着云舟，“我还忘了，在洛阳，有姐姐钟情的慕容公子呢，姐姐可一定要选上哦，不然，哪有机会再见到慕容公子。”
    “明月……”面对如此尖酸刻薄的明月，云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月却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失神的云舟，无奈而悲伤地坐在湖边。
    明月沿着长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不多远，突然路边灌木丛中跳出个人来，“明月。”
    却是小伎倚琴。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来干什么？”明月没好气地说。
    “我方才看到云舟那丫头，又来你这儿充好人了。”倚琴却径自说道。
    “她来做什么，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明月冷笑一声。想看看这个倚琴到底要做什么。黏了她这几个月，她还真没把这小伎放眼里呢。
    “女乐署要择选女伎的事情，云舟应该告诉你了吧？”倚琴道，“你也知道，在清乐楼，你和云舟是独占鳌头的。可是我也想去女乐署。”
    “那又怎样呢？”云舟冷眼看着她。
    “想着那丫头的所作所为，我觉得让这样的人到女乐署，实在是对清乐楼的侮辱。在我心里，只有明月你才有资格到女乐署去。不，就是到紫云院、御灵院去也是可以的。”倚琴肯定地说道。
    明月嘴角牵着一抹笑，“你怎么就认定，我一定要去女乐署呢？”
    倚琴也笑道，“你因为谁才成为这样的？如今姑姑们都已然放弃你了。难道，你就不想看着那些人傻眼的样子？我听人说，最好的报复，乃是有朝一日成为她们仰望的人，让别人另眼相看。”
    明月眼睛一转，鼻子里哼地一声，笑着道，“是吗？这倒是很有意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