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61章 私语

    清乐楼。
    明月有点忐忑地走进梦瑶的房间。看到梦瑶正坐在秋香色的锦垫上，她背后的矮屏已经换成了一副枯荷图，以应着秋季的景。
    “行首大人。”明月垂首低声道。
    “坐下吧。”梦瑶看了明月一眼，突然间觉得自己那么地没有把握。
    “清云姐姐说，你找我有事？”明月觉得还是见门开山的比较好。反正所有的事，如果无法避免的，都终究会来。
    梦瑶点点头。“前几天，崔府的夫人派人来找我。我想，你应该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吧？”
    果然还是因为这个。虽然知道，这件事被发现只不过是早晚的事，但是，却想不到，是以这样的方式。明月点点头，“是。”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直说好了。”梦瑶道。“撇开清乐楼的规矩不说，光是那位夫人，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她让我处理这件事，但是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如果我处理的不合她的心意，怕那位夫人绝不会就此罢手。”
    “那行首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理呢？”明月看着梦瑶，问道。
    梦瑶看着明月那双眼睛，心头一震。这个孩子，还是这样的要强。“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
    “行首大人心里所想的，不也和那位夫人一样吗？”明月冷冷地道。“叫我到这里的目的，不也是为了告诉小女，夫人说给你的话吗？可是，行首大人你，现在怎么又这样说？”
    “是。那位夫人叫我去的时候，我是那么想的。想着清乐楼的一切，想着这世间的规则，还想着，不能让你，就这样一直任性下去。可是……”梦瑶道。“看到你的时候，觉得，还是应该听听你怎么说。”
    “你真要听我说吗？”明月怀疑地看看梦瑶。
    梦瑶无言地点点头。
    “我和那位公子是真心相爱，而且，即使那位夫人反对，我也还是会和他在一起。”明月看着梦瑶，眼里都是坚定的勇气。
    “是吗？那位公子也是这么想的吗？”梦瑶无力地问道。
    “是。”明月举起自己的左手，手上那双玉指环，在白昼的光线里格外晶莹剔透。“公子和我约好了终生。所以，不管是那位夫人，或者，是行首大人你，谁的话，我都不会听。”
    “你，难道就这么肯定吗？”梦瑶看着明月道。
    “是。公子他，是个实诚的儒生。所以，只要他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小女虽然也知道，这件事会受到多少人的质疑，但是，我选择相信公子他，就够了。”明月坚定地说道。
    连那副神态都是一样的呀。
    梦瑶心里想。即使过了十几年，可是，那副神态，还是一样的。这就是所谓的轮回吗？可是，这样的轮回，又要到何时才结束呢？教坊的女子，都是这样的从痴情道无情的吗？为什么过了一代又一代，还是依旧呢？
    “可是，我听说的是，那位公子即将和另一位小姐要定亲。难道，他也和你说这些了吗？”梦瑶看着明月的眼睛从闪耀的星子一般渐渐暗淡下去，可是即使是这样，明月却还是依然说道，“我只相信公子亲口告诉我的事情。”
    “难道真要到了头破血流、无可挽回了，你才懂得住手吗？”梦瑶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痛心地说道。“在这清乐楼，看到的，听到的，还不够多吗？非得要自己遭受一番，才能相信，这世上的人情世态吗？”
    明月眼角渗出一滴泪来，泪水顺着脸颊划过，只有温热又冰凉。“正是因为看够了，也听够了，即使有如天边的幻象，可是还是想抓住；即使再怎么艰难，也想尝试一下。阿母曾经不也是这样的吗？”明月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梦瑶怔怔地愣在那里。吃惊地看着明月。半天才说道，“你叫我什么？”
    “阿母。”明月又低声喊了一声。
    “够了。”梦瑶生气地道，那张保养极好的脸上浮现出扭曲而恐怖的神情，屋里只有她低沉而阴翳的声音，“我曾经跟你说过，这辈子，都不要再这样叫我。”
    明月也吃惊地看着梦瑶，这个女人，永远都是这样，亲近而又遥远。可是，即使到了现在，她还是这样啊。“不要叫了，就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了吗？就真的可以斩断一切了吗？阿母你，不也知道，并不是那样的啊。”
    “我那时只有三岁多吧。你就是这样看着我，然后告诉我，再也不能喊你阿母。”明月抹去脸上的泪水，哽咽地说道，“我跟着你东躲西藏，一直到清远。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却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以为自己把这些都忘了，可是，即使很模糊，但是他们都还存在。”
    “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儿，竟然，能让你这么决绝。”明月哭喊起来，“即使被人辜负过，但那并不是我的错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梦瑶哽咽着闭上眼睛。就好像，一睁开眼，就会心软，就好像，一睁开眼，泪水就会掉落一般。半天，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即使，对你很抱歉，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可是这件事，你就当为了我，回头吧。不要等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那时，一切就都晚了。”
    “被抛弃的女儿，难道也会让你心痛吗？”明月冷冷地笑着，站起身，“即使，整个世界反对，我都绝不会答应。”
    青樱院。
    此时已近黄昏，外边乌云密布，天际隐隐响着秋季罕见的雷声。明月低头忙碌地收拾着自己的衣物，全然没有感觉到云舟走进房间。
    “明月，你这是干什么？”云舟吃惊地看着明月。
    “姐姐。我今晚就走。”明月坚定地看着云舟道，“我和公子已经约好了。”
    “什么？你要去哪里？”云舟不解地问，“这么突然，出了什么事了？明月，到底出了什么事？”
    云舟的追问让明月更加的难过。“姐姐，公子和我约好了一起离开清远。公子的父亲一直逼迫他定亲，而他母亲，也已经知道我和公子的事。这几日，公子在家中一直被他们苦苦相逼。”
    “所以，你们就决定要离开？”云舟看着明月道，“可是你们要到哪里去？你和公子又要靠什么生活？而且，你离开了，我以后又该怎么找你？还有，万一……”
    “等我安定下来，就会给你写信的。”明月流着泪，可是却还勉强地笑着，“姐姐不要担心。天下这么大，总会有我和公子容身的地方。”
    “明月啊，一定要这样才行吗？”云舟紧紧抓着明月的双手，“让行首大人出面行不行，她应该能想到好的办法。”
    明月一听，抽出自己的双手，冷笑着道，“只怕她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我和公子被拆散吧。”
    “那你这样离开，我又怎么放心？”云舟着急地哭起来。
    明月看着伤心的云舟，走过来紧紧抱着她，就好像她才是姐姐一般，温柔地安慰着她，“不要紧的，公子他会和我在一起。我也很快会给你写信。所以，什么都不要担心好不好？”
    “可是……”云舟着急地道。
    “什么都不要多想。一定会没事的。”明月笑着对云舟说。“我和姐姐，早晚也是会分开的。现在只不过稍微早一些而已。但是只有这样，公子才能和我在一起。姐姐你也希望，我能得到幸福的，对不对？”
    云舟点点头。
    “姐姐就把这些，当成是得到幸福的代价，好吧？”明月笑着说，“比起在这教坊一生，我更愿意和公子两个人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只是，对不住姐姐了，当初和姐姐做天下第一舞姬的约定，看来不能实现了。”
    云舟见明月如此肯定，只好帮着她收拾。“多带几件冬衣，马上就到冬天了。”云舟边收拾边说。
    “恩。”明月点点头。
    “对了，还有这个。”云舟突然想起来什么，走到自己的妆盒前，从小抽屉里拿出两支金钗，递给明月，“这个也拿着。”
    “姐姐，”明月看着云舟道，“你也就这两支金钗……”
    “出门在外，肯定有很多花销。这个留着，也能换点钱。只可惜，姐姐帮不了你太多。”云舟把金钗收到装好的包袱里。“还有，一定要寄信回来……”
    明月点点头。
    “当姐姐跳舞的时候，一定要想着，连我的那份，也一起吧。”明月道，“希望姐姐以后，能达成所愿，成为天下第一的舞姬。那时，无论我身处何地，都会替姐姐高兴的。”
    “恩。”云舟点点头。却忍不住地泪落如珠。
    明月看了看周围，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可是，却要再见了。在这清乐楼十几年，最亲近的云舟姐姐，还有桑青姑姑、银虹姑姑，一切都要说再见了。还有，还有那个人……即使想遗忘，也无法忘却的，深埋在记忆力的，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