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59章 约定

    崔府。
    一大清早云鹤就被谢氏夫人叫醒。
    “过一会儿，你跟我去码头吧。你父亲先派过来的人说，船今儿午后就能到。”谢氏夫人今日里特地换下了日常的素色衣服，穿了一身灰蓝色的襦裙，上边绣着银线缠枝莲花纹。上身是一件白绫小衫。外边罩一件浅灰色的褙子。
    看母亲如此在意，云鹤也不便多说什么。自儿时起，那个人，那个被称为父亲的人，在他的生活里就是缺席的。每年里出现那么一次或者两次。起先还能在年底固定回来进行拜祭。自云鹤稍大一些之后，连拜祭也大多由云鹤代为进行。
    听说，在洛阳那边的家中，也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云鹤从不问真假。那是母亲的伤疤，是谁都不敢去触碰的，这个家的伤口。
    “知道了。”云鹤老老实实地答道。
    “你也换件新的衣服。别让父亲看着又说。”谢氏夫人叮嘱道。
    “知道了，阿母。”云鹤道。直到如今，阿母还是这般在意的啊。可是，这在意，换来的，又是什么？
    青玉川的码头上。母子三人等到快到黄昏，父亲的船，才迟迟靠岸。崔大人已经年过四十，却还依旧保持着年轻的装束，此时穿一件暗紫色带着金线团花的长衫，外边披一件白色缎面的鹤氅。头戴鎏金冠，一双眼睛精明而能干。和谢氏夫人一比，倒像是相差好几岁的姐弟。
    “父亲。”云鹤和姐姐两人行礼道。
    “云鹤儿又长高了不少啊。”崔大人拍了拍云鹤的肩膀，一边又看了看崔小姐，“飞鸾也是，越发好看了呢。”
    谢氏夫人走到崔大人面前，“夫君。”
    “恩。”崔大人矜持道，“我不在家，夫人辛苦了。”
    “都是妾身应当做的。夫君一路舟车劳顿，快上车吧。”谢氏夫人道。
    崔大人和云鹤坐在前边的车上，谢氏夫人和崔小姐坐在随后的车里。很少这样紧挨着父亲而坐，反而有些拘谨和不安。云鹤尽量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可是心里却盼着这段路途能很快结束。
    “你如今也已长大，再过两年，我带你去洛阳。虽然你母亲不舍得，但是不能让你一直呆在这偏僻边城。咱们家的男儿，都是要步入仕途的。待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崔大人道。
    可是，可是洛阳，好遥远啊。
    云鹤虽然这么想，却只低头答应道，“是。”
    “你母亲就是太宠爱你们。总想把你们留在身边，可是孩子长大了，就跟鸟雀长了翅膀一样，早晚是要飞走的。”崔大人似乎很有感慨。
    若不是因为有那么不负责任的父亲，母亲估计也不会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一双儿女身上。这其间的因果，父亲是否曾想过？云鹤心里想。若是以后，他绝不会做那么不负责任的男人。
    “先前与你阿姐定亲的贺家，已经打算明年迎娶。所以，我这次来，是安排你阿姐的嫁妆。”崔大人道。
    这么快姐姐就要出嫁了，云鹤想。却不意崔大人接着道，“顺便，也为你把亲事定了。以后离家，也好给你阿母留个伴儿。”
    “父亲……”云鹤有点懵住了。
    “哈哈哈……”崔大人得意地笑道，“你也不必害臊，你已行过冠礼，按理是可以娶妻生子的了。这还有什么好害臊的。”
    云鹤想说他不是害臊，而是不愿意。可是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崔大人见他不语，以为年轻人都是这般，便接着吹嘘起来，“长孙大人你也见过的。他跟为父一直关系很好。而且今年里又晋升了。你娶了长孙家的小姐，对于为父也好，对你以后的仕途也好，都是大有帮助的。”
    却原来，连一场婚约，都是这样算计了又算计的。云鹤心里只觉得有种难以说出的难受。“孩儿现在还不想成家。等以后通过了考试，再考虑也不迟。”他低低的说道。
    “哈哈哈……”崔大人回头看了一眼云鹤，“为父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成家了。你如今定亲，等过两年你姐姐的亲事结束后，为父一定给你好好操办一番。毕竟，你是咱们崔家的长房长孙。一切都还是要办的热闹一些。而且，那长孙小姐，也是个标志的人物，这下，你也不会害怕新妇长的不好看了。”
    可是，可是，这世上的女子，无论如何的好，都不是明月啊。
    过了几日，许是父亲已经跟阿母说了这些。阿母竟又帮着来说服他。
    “长孙家的那位小姐，小时候也曾来过家中。是个不错的姑娘呢。”谢氏夫人道。
    “可是孩儿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些。”云鹤低声道。
    “古人不是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成家是早晚的事，趁着现在父亲为你张罗，娶一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小姐，对你以后的仕途也有帮助。”谢氏夫人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如今这般忤逆你父亲，只怕将来吃苦的是你啊。”
    “可是即使这样，孩儿也不愿意和完全没有感情的人结婚。”云鹤固执地道。“长孙家的小姐，虽是幼时见过，但已然已经忘了是什么模样。更何况这些年过去，她生性如何，孩儿也不能知道。成亲之后，能不能夫妻和睦，孩儿也不能知。”
    “谁的婚姻不都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氏有些焦躁起来，“云鹤儿，即使没有见过面的夫妻，成家以后也能相敬如宾的不也大有人在吗？更何况，长孙大人和你父亲是多年至交，从他而看，长孙小姐也不会差道哪里去。你就不要再固执了，听父亲的话，应了这门亲事。”
    “孩儿只求阿父和阿母再不要逼迫孩儿了。”云鹤哀求道。
    “这又算什么逼迫？当初你父亲和我，甚至都没有见过面，就已经定亲。直到结婚那天，才见了第一面。”谢氏夫人道。
    “可是，”云鹤有点难过地道，“阿母过的又怎样呢？”
    谢氏夫人犹如被击中了一般，有点颓然地看着云鹤。
    “孩儿不想让阿母难过。可是，长孙家的小姐，并非孩儿的意中人。即使是成家，孩儿也想找一个知心之人，能长久和睦的生活。因为孩儿不想像父亲那样，也不愿意，无辜的长孙小姐成为和阿母一样的女人。阿母这些年过的如何，孩儿都看在眼里……”
    “不要说了。”谢氏哽咽道。“要知道，阿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琵琶湖。
    虹桥长卧湖边。云鹤穿着一袭白色儒服，头戴方巾。站在桥的尽头。晚来的风吹着衫子，觉得秋意渐浓。
    明月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着能吓唬他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看云鹤公子那被捉弄的样子。总是那般的实在，就连那有点羞怯的笑容，也是别人没有的。所以，才会这样喜欢他罢。
    可是，今天，明月都还没有走到跟前，云鹤公子就已经转过了身子。
    “一点都不好玩。”明月故意嘟着嘴说道，“就不能装做没听到吗？”一边埋怨着，一边走到桥头去。桥头是个小小的亭子，亭下是水波徐徐的湖水。
    “可是，我听到了啊。”云鹤笑着道。
    “你今日怎么这般，是出什么事了吗？”明月见云鹤笑的勉强，有点担心的问。
    “没事。只是等了好久，想着明月你，会不会出不来。这样想着，就有点失望而已。”云鹤道。
    “可是，我答应了你，自然一定会来的。”明月笑着补充道，“不管用什么方法。”
    “姑姑们拘管的紧吗？”云鹤关切地问道，“实在难以脱身，还是可以等下次的。我怕你回去又被姑姑们责罚……”
    “有我这么聪明的脑袋，怎么可能呢。”明月开心的笑着。
    云鹤方才放心些。
    远处渔火点点，荡漾着秋夜的寂寞。
    “你且伸出手来。”云鹤看着明月突然说道。
    明月不解地看着他。
    云鹤取出那对碧玉指环。轻轻地套在明月的手指上。“我想这一生都能和明月你，一起度过。”
    不知为何，明月只觉得有点莫名的难过。头一低，泪珠已经滚落。
    明月伸出左手，碧玉指环就那样戴在她的手上。这玉指环，是他给她的承诺。她怎能不珍惜，怎能不高兴。
    “无论这世间的路，有多么艰险，我还是想和明月你一起，并肩而行啊。”云鹤看着明月，为她轻轻擦去眼泪。
    “公子。”明月哽咽道。
    云鹤紧紧拥着明月，就好像，一松手，她就会像传说中穿了羽衣的仙女一般飞走。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她是真实地在他身边。
    “公子？”明月觉得今天的云鹤公子真是恨奇怪。她小声地叫着。可是却只感觉到被拥的更紧，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
    “只一下下就好，就这样不要动。”云鹤喃喃而道，“就让我再这样抱一会儿。”
    “你到底怎么了，”明月低声问，一边用手抚着云鹤的背，“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云鹤道，“只是，想这样抱着明月你。”
    明月听着他的声音，稍微放心些。“我在这里的啊。”
    “只是，只是害怕。”云鹤道，“害怕有一天无法这样拥着明月你。明月，无论何时，都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