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58章 夜语

    崔府。
    高墙之内的大院，安静如往日。只有皎洁月色，在地上洒下微弱的光。云鹤带着阿真趁着夜色悄然返家。本来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书房读书才是。可是夫子的经书哪有清溪词的乐舞好看。更何况，这次的约会可是等待了很久的。
    看到母亲的房间灯已灭，想必已经睡下了。云鹤舒了口气，放心地直起身子，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少爷真的就这般怕夫人？”跟在后边的阿真咕噜了一句。
    “还不是怕阿母伤心。”云鹤道，一抬头却看见母亲谢氏正站在自己门前，赶忙慌张而道，“阿母。”
    谢氏夫人方才担心的心情已化为一腔怒火，她怒气冲冲，皱着眉头喝道，“逆子，你这又是从哪里来？”
    “阿母。”云鹤公子看着谢氏夫人，但是不习惯说谎的他，此刻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无助地垂着双臂，想着等母亲训斥完就算过去了。
    “那个，夫人，公子刚去找吴公子一起探讨经书。”阿真在一旁赶忙说道。云鹤公子每次到这种时候，都根本应付不来，所以，只有靠他这个机灵的小跟班了。
    “谁又问你话了，多嘴的奴才。”谢氏夫人道，“不带着你家公子学好的，尽管只在这里扯谎。”
    “阿母，”云鹤低声道，“小儿确实是去找吴公子，不过，不是探讨经书，而是约好了一起去看放河灯。”
    谢氏这才稍微平息了些怒气，拉着云鹤的手道，“阿母不是拘着你，只是天太晚了，阿母担心。要知道，你可是阿母的命啊。”
    “是，孩儿知错了。”云鹤公子低头道。阿母每次这样说的时候，总让他心疼而又愧疚。常年不见父亲的阿母跟守活寡也没太大区别，唯一的安慰就是自己的两个孩子，姐姐有一天总要出嫁，所以他，作为家中的长子，才是阿母心里的依靠吧。
    “快进屋早点休息吧，”谢氏夫人道，“以后，再不要这么晚出门了。”
    “是，阿母。”云鹤乖觉地道，“阿母也早些休息。”
    谢氏夫人方要走，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今日里收到你父亲的来信，说是初秋的时候，就要从洛阳回来了。”
    父亲是将这里当成什么呢？偶尔想起来才回来的地方，祭祀祖先的地方，但是，唯独，不是他所牵挂的地方。
    “你最近一定要听话，乖乖去学堂读书。难保哪天你父亲回来，你可不要让他失望了。”谢氏夫人语重心长的说道。
    “是。”云鹤恭顺地回答。但是心里却不是这样的。比起得到父亲的肯定，他更希望的是，母亲能够少一些失望。
    “我就知道，你最听话了。”谢氏夫人欣慰地说道。
    屋内，云鹤夜不成寐，只能坐起。阿真在外屋传来的呼噜声点缀着夜的寂静，没有虫儿的鸣叫相呼应。一灯如豆，却漾着满屋的冷落。
    云鹤将手轻轻的按到自己的嘴唇上，那里仿佛还留着明月身上的香味。两情相悦却原来还有这样的喜悦，云鹤只觉得脸有些发烫，但却不由地脸上浮现出笑容来。
    月光下，明月那纯净而妩媚的笑，以及，那犹如蝶舞一般，轻落落的吻，都让他觉得似梦似幻。直到他拥紧了明月温热的身体，才觉得一切开始变得真实，从书中读到的那些男女相爱的话语，在明月的面前都那么的苍白无力。而他能做的，只有看着她。看着她微笑的脸，看着她明亮的双眸。仅仅只是这样看着，就已经很幸福。
    明月，不管怎样，我都想和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即使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的不完满，有多少的悲哀，可是，只要能和你幸福生活，是不是，就可以忘记所有的伤痛，只幸福地活着？
    从初见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想着的啊。明月。
    青樱阁。
    外边的月色今晚显得格外的明亮，云舟听到明月在另一张绣榻上辗转反侧。良久，明月坐起来，看到同样坐在暗淡光影里的云舟，明月揉了揉眼睛，“姐姐你还没睡吗？”
    “有点睡不着。许是今儿月色太亮了。”云舟道。
    “我也是睡不着呢。”明月说着，抱了自己的竹枕，轻手轻脚地走到云舟这边，将竹枕安放好，斜卧在绣榻上。
    她们两个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在同一张榻上说话。云舟看了看明月，只见她白色的衫子底下露出半截白生生的小腿，褪去白袜的双脚不安分地晃着，一看就是个淘气又活泼的小丫头。
    “姐姐在想什么呢”明月微微眯一下眼，问云舟。
    “没想什么呀。”云舟笑笑，“就是觉得好神奇，和明月你一起，在这青樱阁已经有十年了。”
    “姐姐是觉得时间很快吗？”明月笑道，“我却觉得很漫长呢。十几年就在这偏僻的小城，以后也不知会如何呢？”
    “你真的这样想？是和云鹤公子有什么事吗？”云舟关切的问道。
    “不是，”明月摇摇头，但又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只是很多时候都希望，遇见他的时候，我是另一个人而不是清乐楼的小伎。以前没有想过的，可是遇到他之后，就会一直那样想。希望是另一个自己，希望是能和他一起并肩的人，还有，希望有一天离开这里，离开清远。”
    原来明月是在考虑这些。云舟心里恍然大悟。可是今天回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应该没有发生才是。
    “是公子他说什么了吗？”云舟迟疑地问。
    明月看着窗外道，“没有，公子他心性单纯估计都没想那么多吧，只是我自己有时候会觉得难过，从前的繁炽姐姐，不就是个明证。说白了，高门大族谁又容得下教坊出来的女子。”
    “你如今只是小伎。而且，而且我看云鹤公子也不是什么显贵门第，他若是诚心待你，或许……”云舟着急地说。她就是不想明月感觉难过，或者感到受伤。
    “姐姐你心里又如何不知呢？”明月幽幽地说。
    是呢，她又如何不知呢！
    毕竟是立了秋，那夜里还是有些凉意的，云舟关上支起的窗户，房间里顿时是暗淡了不少。
    “今儿我听温先生给繁炽姐姐寄书了，那慕容公子难道还是杳无音信吗？”明月问道。
    云舟有点低落地摇摇头，但是却还是又笑着道，“他没有音信也是正常啊，他只不过随温先生住清乐楼住一段时间，寄封书信来，也只能说明他长情，不寄却也是正常。我和他又没什么交情。”
    “可是那会子在清溪词，我倒觉得他钟情于姐姐呢？”明月回想着当日的情景道。
    云舟轻推了明月一下，笑道，“就你会猜，我和他不过数次见面的交情，钟情什么？更何况，他是慕容家的公子，而我……”
    “本来我觉得是呢。”明月笑笑，“谁知这样……可是，我还是觉得没看错。”
    “说什么都不重要。”云舟道，“他是慕容家的公子，而我是清乐楼的小伎，天上地下。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慕容家又如何，姐姐你这般人物也足够配得上他。”明月虽然说的理直气壮，可是心里却也明白。
    “我呀，只想好好修炼伎艺，然后到洛阳去。”云舟想了想，慢慢的道，“其他的，都不想去想”。可是即使这样说，心里却空落落的，没有由来的有那么一点难过，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姐姐还要继续寻找你的亲生父母吗？”明月以为云舟去洛阳，还是惦记着幼时说过的事。
    “那件事，我已经放下了。”云舟笑着看了一眼明月，“或许，说是没有以前那么执着了。即使找到了又能如何呢？更多的，也许是他们早就不在人世了。与其非得给自己一个结局，不如，就当成还有憧憬。就想着他们还在某个地方生活，这样，是不是会更好？”
    “姐姐竟然能这么想。”明月低声道。“若是我从前不告诉你就好了。害的你这么多年一直为这件事揪心。”
    “可是这样也很好啊。至少，至少哪天到了洛阳，我就会觉得，哦，原来这就是洛阳啊，在我小的时候，曾在这里短暂生活过呢。”云舟笑着道。
    “姐姐。”明月只觉得云舟那么温柔的表情里，有着她无法企及的坚韧。所以，那些伎艺，也是靠着这种坚毅，用别人不知道辛苦换来的吧。
    “不管怎样，我不都还有明月你嘛。”云舟看着明月，爱怜地说。
    更漏声声。只有人的心绪无法平静。
    “公子，公子。”睡梦中的明月喃喃地叫着。
    云舟低头时，才发现明月已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她拉过黄色缎面的薄衾，给明月盖好。明月兀自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姐姐只希望你能一切平顺。”云舟心里道。可是，以后的日子是不是真的可以平顺，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种种的藩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