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56章 北上

    奚康生父子在刑场,本来眼看着要被行刑,可是此时场外有人高喊,“且慢行刑。”顿时刑场安静了不少,大家都抬起头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要知道,这样的事,可真是很少发生。早晨刚下的圣旨,这会儿就又变化了。这件事,怎么想都有问题呢。奚氏父子这案子,真是百转千回。
    监斩官马上起身,看到马上飞驰而来的是临洮王元宝月,手中拿着的正是圣旨。元宝月一跃下马,将圣旨丢到监斩官手中。
    监斩官接过圣旨打开一看,却是将奚难的绞刑改为流放。奚氏父子一案,审讯、宣判、处刑,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监斩官亦是明白其间肯定有这样那样的纰漏,改为流放,手底下少一个孤魂野鬼,全当成是给自己积阴德了。
    听监斩官念完,奚康生长长的舒了口气,连连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儿子,只要奚难还活着就行。
    奚难从囚车里放出,脚下还拖着铁链,身上的衣衫已然破烂,外边罩着死刑犯人的外衣。蓬头垢面,蹒跚而行到奚康生的囚车前,双喜跪下,哀声叫道,“父亲大人。”一死一生,他说不上该是庆幸,还是该是痛哭?
    奚康生只道是绝处逢生,看到宝贝的儿子跪在自己面前,方才还泪流满面的脸上,此刻不禁浮现笑意,“只要你能活着,为父就已经无憾了。”
    “父亲……”奚难哭泣道。方才以为,同赴黄泉,至少路上还能有个伴儿,转眼就将成生离死别,他该怎么面对?“父亲……”
    “不要哭,为父又不是谋逆,诛杀奸贼,清君侧、平民心,后世定当记得我。”奚康生却是正义凛然的样子,大声地对奚难说道。
    场下看热闹的小民,看他如此凛然,也对奚康生敬重起来。人世间,又有几个人能从容面对生死呢。
    元宝月身后跟着慕容绍宗,两人俱是一身白衣。元宝月走到奚康生面前,“奚大人……”元宝月一时语塞。这一切全都因他而起,因他不自量力的抱负,因他无能的部署。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王爷您来了。”奚康生平静地问道。
    “我虽奔走求告,但最终只能保公子一人。于奚大人,宝月实在心中有愧。”宝月道。虽得京兆王妃的帮助也不过如此,京兆王是铁了心要除掉奚康生以为后快。
    “王爷不必如此,奚某一生征战,对于此生早已看透。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难儿,如今难儿无事,我已安心。”奚康生道。
    “宝月无能,但请大人放心,奚公子的事,宝月自当尽力,好让他尽快从流放地回来。”宝乐看着奚康生肯定地说。
    “那奚某先谢过王爷了。”奚康生道。
    此时日已西斜。红色的圆日在长河之上,光影投在荒滩,放大的一个又一个虚无的人影。
    “行刑。”随着一声高喊,刽子手举起手中的大刀。
    奚康生目不转睛,只对着西方的天空,口中念诵着梵呗。他一生笃信佛教,只希望死后能去往西方极乐世界,其他的亦是不求。刽子手哪见过不闭眼的犯人,再加上奚康生身强体壮,刽子手先慌了神,那一刀砍下去,只砍中了奚康生的右肩。眼看着鲜血直流,一时就染红了半边衣服。奚康生咬着牙瞪了一眼刽子手,“照准了,给爷速速来一刀”,说罢,引吭高歌起来。
    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
    尸丧狭谷中,白骨无人收。
    这相传为前秦苻坚之弟符融所唱的歌子,却是如今北境军士之间最流行的一首曲子。奚康生唱着歌子,只觉得似乎又回到了大漠荒原,千骑奔腾、金戈铁马、喊杀之声和着大漠黄沙的呼啸,以及胡笳的悲鸣。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融入不过烟云,他终是要离开,前往佛国之地。
    此时长滩之上,只余有残阳如血,那洛河之水也仿佛燃烧起来一般。大河无声,流走的都是英雄之泪、壮士之歌。活着的人呢?元宝月紧闭着双眼,无声落泪。
    十日后。临洮王府。
    奚康生一事,仅以奚康生的斩刑,其子奚难千牛备身流放而结束,意外的没有牵涉到任何人。被拘禁了一年的太后,从嘉福殿搬到了一般有皇后居住的徽章殿,似乎也意味着她离权力之路更进了一步。受伤的京兆王在家一直休养,皇帝为安抚他所以又进了一级爵位。
    三权制衡,朝政似乎渐渐朝着正轨而行,而为这件事一直奔走运筹的元宝月,却因为奚康生之死而得了一场重病,缠绵病榻多日方才好些。
    那日眼看着奚康生被斩,元宝月只觉得似乎又看到了当年清河王叔死时的情景。流血与牺牲,他已经见的太多,真的不愿意再看到了。
    “王爷,慕容大人求见。”贴身的仆役进来禀报道。
    “快快请进来吧。”元宝月努力坐起来,伺候的小鬟赶忙拿一个锦垫为他支着身子。元宝月斜倚在凭几上,只觉得气喘吁吁。
    慕容绍宗进来行了礼,看宝月如此,便问道,“王爷怎地还是这般?”
    “不碍事。”宝乐摇摇头,一边屏退了伺候的仆役,“我自幼身子就比别人弱些,加上暑热,所以好的慢一些,你也不必担心。奚公子的事如何了?”
    “小的已一路安排妥当,应无大碍,此番也是送他出得洛阳才回的。”绍宗答道。他也是方从外间回来,便来了临洮王府。
    “西北之地原本就荒凉,奚公子不知道能否经受,他原也是受我所累。”元宝月猛地咳嗽了几声。
    “王爷,事到如今,只有等待机会,安排希奚公子回洛阳,其他的事,王爷还是少想些要好。要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谋划的再好都难免有所纰漏。”绍宗道。
    “绍宗,你也相信成事在天吗?”宝月有所感触的问道。
    “是。”慕容绍宗老老实实的回答。但他又继续说道,“我慕容更相信的是谋事在人,即使知道无法改变,还要去改变;即使知道不会成功,仍要去谋划。这才是能人治世之所为。尽人力而听天命,即使失败也是虽败犹荣。”
    宝月点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只是想到当年清河王叔的事,在权力的道路上已经有多少人流血,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而如今我们做的事,是因为公义还是私心,是为了权力还是亲情,这一切是否值得?”
    慕容绍宗看着宝月那双诚恳而迷惘的双眼,才了解了他所思所想。可是,不仅是元宝月不知道,连绍宗自己亦是迷茫。
    朝局已经在悄然间大洗牌。胡太后又以她的铁腕,为沉默的太后一党争回了朝中的一席之地。近日里听闻,有人向太后推荐了两个面首,郑俨和徐纥,胡太后又开始了她荒淫的生活。元叉手中的兵力,被分出一部分,心中很是不甘,但是又不得不对胡太后有所忌惮。而胡太后和刘腾这对原本的宿敌,于今为了对付元叉竟又联手,想来一切都充满了讽刺。
    可是政局的风云变幻,不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人心变化吗?没有永远的同盟,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最赤裸裸的利益和权势。对于元叉和胡太后这样的人,没有比他们更明白什么事权术、什么事政治的了。
    “王爷,绍宗此来,其实是想向王爷辞行。”绍宗终于将此来的目的告诉宝月。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洛阳终不是他所想要的所在。
    “怎么,你要去哪里?”宝月有些吃惊地问。
    “奚康生大人一事,小的露面太多,只怕会给人留下把柄。趁着无人思及,还是先离开的好。这样一来,也无人会怀疑王爷。元叉、刘腾一时间还不能斩草除根,王爷一定要明哲保身,以待将来时机成熟”。绍宗道。
    “你不必为我……”宝月道。
    绍宗轻声说,“慕容一族世出北境,家父也远在平城,所以慕容也想到北境去历练一番。”历练也好,回避也罢,终究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的拼杀,还是要比到枪唇剑来的痛快些。
    “那你此去,何时能还?”宝月关切问道。
    绍宗沉默了一时,只道,“不知。”
    “你我情同兄弟,你为我谋划颇多,可惜还未能报答一二,你又要请辞。”宝月不无伤感地说。
    “人生何处不相逢,兴许他日慕容就会与王爷相见。”绍宗故作轻松道。
    “我知你已是深思熟虑,故而不作挽留。但他日你若来洛阳,可还要来我这里,要知道,本王失去你,犹如失左臂右膀。”宝月道。
    “慕容只请王爷保重。图大事者必先隐忍为上。”绍宗殷切之情溢于言表。
    宝月点点头,只觉得胸臆之间郁结难开,却不知要说什么为好。只抬手,无力地拍了拍绍宗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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