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52章 宫宴

    嘉福殿。
    被紧紧封闭的宫门隔绝了外间的阳光,也隔绝了外界一切的繁华。太后胡氏已经于此间被幽闭了一年多,缺衣少食已是常事,更何况比这个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屈辱和背叛。
    胡太后至今都能觉得,那天早晨惨烈的阳光,是如何将这整座皇宫渲染成血红色的。刀光剑影的冰冷,却凝噎不动,一切都还停滞在那天。
    估计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了。那绝望的感觉。
    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亮,李侍中看到胡太后那张饱受摧残的侧脸,她双目紧闭,只微微低头。双手合十,握着一串佛珠。面前的佛像久被熏炙,已成灰黑之色。
    “太后。”李侍中小心翼翼地叫道。
    “现在几时了?”胡太后只低声问道。
    “已经天亮了一会儿了。”李侍中道。没有时日,只能借助窗户衍条漏进来的光线分辨白昼与黑夜。
    “不知道紫媛在外头,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胡太后叹了口气。等待是最煎熬人的,怀着希望,就会害怕失望。
    “王妃她一向沉稳遇事又机敏,娘娘您只需静待,很快相信就会有好消息了。”李侍中道。
    “是啊,她是本宫的胞妹,本宫最可信赖的人。”胡太后道。如今只有紫媛是可以相信的,但是,但是谁又说的好呢。在权力之前,父子相杀、夫妻反目都是常事,谁又是真正值得相信的呢。她只不过是想抓住最后的一线希望。
    这时门外却响起一阵脚步和人语声。胡太后警觉的站起来,摸索着倚壁而立,李侍中很自然地站在胡太后的前边。每一次大殿外的声音,都会让她们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也许某个清晨,那些人就会闯进人,然后就像对待清河王那般对待她。
    可是,她还不能死。在一切没有结束之前,她绝对不能死。
    大殿内的空气凝滞,两个女人就像是在与无形的敌人争斗一般,只觉得万分紧张。良久,只听得大殿的门嘎吱一声拖着悠长的声音打开了。门外盛夏的阳光才能照进来,空气中悬浮着白色的尘埃。
    “陛下有旨。”进来的太监,尖声说道。
    闻得此言,胡太后才稍稍舒了口气。他长长的吸了口气,这才伸出手,让李侍中扶着,一步步走向门口。
    那太监面无表情的宣谕,“明日为千秋节,念慈母隆恩,特于西华园设宴。朕将恭迎。”
    李侍中喜不自禁地的抽泣起来,反倒是胡太后慢慢抬起头来。对面宣谕的太监,站在光影里,虚虚的,晃着眼。胡太后不由得眯着眼睛,良久才道,“原来是长秋卿啊,本宫以为是谁呢?”
    “正是奴才”。那太监虽口称奴才,却是一脸的不恭,“太后这下可高兴了吧。”
    胡太后哼的冷笑一声,“长秋卿真会说笑,陛下只是孩子心性,一时想起这个为娘的来。可是平日里这整个禁宫不都是长秋卿说了算?本宫又要高兴什么呢?”
    “太后明白就好。”那太监也笑了一声,听声音就像金属相刮的声音一样尖锐而阴冷。
    “那是自然。”胡太后笑着道,“许久不见,长秋卿倒是越来越发福了。看来心宽体胖的话,说的倒不假。”
    “太后也是气色不差,看起来还硬朗着呢。”刘腾狠狠的咬着牙道。
    “有长秋卿的照顾,本宫怎会气色差呢。”胡太后也是冷笑一声。
    西华园。
    排云殿外的园林空地间,已经布置一新。不仅搭了凉棚摆好席案,甚至还有一块用来表演乐舞的毡毯。这里景色宜人,在天气炎热的时间里举行筵席,最好不过了。而且这种室外的筵席,比起殿阁中,让人要少一些压迫感。
    元翊此次将筵席安排在这里,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年多没有见过的母后,而且是在那件事情之后,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元翊坐在上首的屏榻上,面前摆着一张高案,两排位置一边坐着京兆王元叉,另一张则空着。两边则有宗室临洮王元宝月、长乐王元子攸、元雍等人。大臣中则有侯刚、李忠等人,大多都是元叉一党人物。
    此时正是洛阳最好的天气。虽然天已热,但还不是暑热难挡。西华园中绿树成荫,蔷薇花儿开得正热闹。而大臣们心中却是嘀咕不已,那空着的位置上,到底是谁?
    元翊有点不安地将手臂放在凭几上,以支撑着自己。一年多前的情形,他还历历在目。倒在血泊中的清河王叔,发疯了一般哭喊的母后……那场景,他此生都不会忘。
    就是这样,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然后母后被刘腾以受了刺激为名,送进了后宫。而他被元叉一伙拥到显阳殿。很快圣旨就下来了,清河王以试图谋逆的罪名,最后定了论。那圣旨上朱红的大宝印章,刺着人的双目。
    可是,他又能怎么做?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在皇帝的宝座上的傀儡,作为宰辅的王叔被杀,垂帘听政的母后被囚,无权无势如他又该做些什么?,
    这一切,母后她应该都懂得吧。他只希望她能懂。那样的话,是不是他们之间的隔阂能少很多。
    “太后驾到。”随着一声高喊,元翊被从那些回忆里拉回了现实。同样吃惊的还有在座的大臣们。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后胡氏,当今皇帝的生母,曾经大卫最有权势的女人。在消失了一年多后,又重新出现,岂不叫人吃惊。
    胡太后脸上覆着厚厚的铅粉,借以遮掩底下苍白而无血色的皮肤。原本圆润的眼颊如今颧骨突出,那双曾经顾盼多情的凤眼,现在也深深的陷了下去,只越发让她整个面容看起来尖刻而凌厉。
    只见她梳着高高的凤髻,头戴金镶碧玉五凤钗,两边压鬓也是金制。华丽而隆重。身上一袭黑色的襦裙,上面用红色丝线刺绣着大朵的团风穿牡丹花纹。
    她慢步穿过筵席,大臣们都纷纷下拜,“太后娘娘千岁。”
    “母后。”元翊此时也站了起来。
    太后看到元翊,笑着往前走了两步,“陛下。”亲生的儿子就在眼前,为了这一天,她挨了多少时日。
    “今日里是千秋节,却也是当日母后受难之日。朕每思及此,便觉愧为人子。”元翊恳切地说道,
    “听陛下此言,本宫心中甚慰。”我太后微笑着道,“许久不见陛下长高了不少呢。”
    元翊微笑着听胡太后说完,又亲自扶她到空着的位置坐下。焕然一新的李侍中,也沉默恭顺地坐到胡太后身后,小心的伺候着。
    胡太后举目,四座里只有几位宗亲和素来属于胡氏一族势力的大臣面带喜色。其他人惊讶之余都面露尴尬之色。这些人在太后被囚之后都已投靠元叉、刘腾一派,本来这一年多都已威风惯了,可谁知今日里太后却突然现身,大家一直不知道什么原因,因此更加难安。
    胡太后心里冷冷的一笑。仅仅是这样吗?岂止是难堪和不安,本宫承受过的,都会一点一点的让你们偿还。
    元宝月坐在宗室的最末尾,紧挨着清河王元亶。元亶是被杀的清河王的长子,这一年多,他也是一直在府中不敢露面。宝月看着侍立在元翊身旁的刘腾,只见他冷着脸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元叉本来还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待太后坐定,他第一个向胡太后问安。
    真是个老狐狸元。元宝月心里道。
    “京兆王费心了。”胡太后亦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和蔼可亲的笑着说,“不知道紫媛的身体怎么样?孩子们都怎么样?”
    这俩人,论关系既是叔嫂又是妹夫与大姨子,可是这样说着话,元宝月只觉得脊梁一阵阵发凉。
    “劳娘娘挂念,都很好。”元叉亦是不动声色。
    “那就好,这么长时间,京兆王辛苦了。陛下如今这般气度非凡,真的越来越有先帝的风范,这一切都要仰仗京兆王的悉心栽培哪。”
    “哪里,陛下是天之骄子,为臣只是尽心而已。”京兆王道。
    对面的侯刚,却是从刚才一直低着头。估计他的心里此刻正是不好受了吧。宝月心想。
    酒筵开了好一时,但这样氛围,怎能开怀畅饮。宝月看了奚康生一眼,却不意他也正看着自己,宝月不动声色的拿着酒盏,给了奚康生一个肯定的眼神。
    胡太后正与元翊对饮。奚康生径直走到前边,一抱拳,“今儿难得千秋节,岂能无歌舞。请陛下允许臣舞剑以助兴。”奚康生瓮声瓮气的说道。
    元翊笑着说,“如此甚好。”
    奚康生看了一眼,胡太后便转身向身旁的禁军,要了一把长剑。
    “太后请仔细看臣为太后舞上一段。”奚康生向胡太后深深施礼道。
    奚康生霍地一下抽出长剑。虎跳后只感觉眼前闪过一道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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