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47章 将军

    洛阳，皇城。
    千楼万户，殿阁重重。显阳殿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此时天气已经转热。皇城里树木稀疏，地上砖石被晒的发烫。闪着白色的微光。
    早朝的大臣们在南止车门下车之后，便步行前往嘉福殿。奚康生大人走在这阳光之中，却还是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凉。
    前几日，就是在这嘉福殿中，他与亲家李忠因为边关战事起了冲突，两人在朝堂之上当即就起了口角。虽说不是他本意想这样，但是一直以来，他都是这般粗鲁性格，一时难免忍不住气。
    李忠与他结亲家，原也只是看中他手中的军权。刘腾执掌内廷，外廷之事就由他们三个控制。因此，在太后被幽禁之后，三人值宿宫中，不免时时碰面。初时三个人都来拉拢他，所以奚康生感觉自己格外受到重视。但是如今内廷已然被刘腾独掌，元叉气愤不过，但是也没办法。外廷之中，如果以前是三足鼎立，那么现在就只有元叉一支独大了。
    他总领右军，手握重权，原以为可以安然度日，却不想更加惴惴难安。元叉本是个老狐狸，更何况内廷还有个刘腾。那刘腾虽是不全之身。但是却更加阴险狡诈。他如今可真是如芒在背。
    李忠也不是泛泛之辈，被元叉抢了功劳，怎肯罢休。而奚康生因为性格鲁莽，他以与李忠和元叉已经几次起了冲突。长子奚难虽是李忠女婿。但是这种姻亲关系亦不能保全奚氏一族的平安。如今皇帝尚幼，但若是以后长大，了解事情真相，那时，奚氏一族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所为骑虎难下，上下不得。就是他如今的写照罢。
    “奚大人，这么早啊！”一声朗笑传来，打破了他的沉思。奚康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却看到迎面而来的是京兆王元叉。奚康生虽是粗鄙武将，却也知道，元叉才是当今第一人。他深深俯下身去行礼，瓮声说道，“王爷。”
    “奚大人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元叉笑着问道。这位皇室远支的王爷，虽然已经四十岁，但是神韵风采不减当年。而且一脸正派，光是凭这副容貌，也能吸引不少人追随。但是奚康生的心里却不由得泛起一阵凉意。“这样的人更加不好对付，因为完全看不出他内心的破绽。”
    即使如今手握重权，表面上元叉却仍是一副谦恭的样子。私底下那些卖官卖爵的事情，都保密的极好。所以洛阳城中，人人都以为元叉还是忠于皇室，对他称赞有加。比起刘腾、李忠这些人，元叉更不好对付吧。奚康生心里想。
    奚康生轻咳了一下，“最近有些劳累，身体不济，连精神也不大好。刚才竟没有注意到王爷来了。”
    “奚大人是国之栋梁，可要多保重身体。不能太劳累啊。”元叉拍拍奚康生的肩，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看来这次的几个美女，大人都还满意啊。”
    “在下惶恐。”奚康生连忙道。
    “奚大人为国辛劳，这点事情本王还是能理解的。哈哈。”元叉笑着对奚康生说道，一边拍拍他的肩，做出一个“我都懂得”的表情，径直走上大殿前的台阶。
    大殿之上，皇帝仍旧呆呆坐着。长秋卿刘腾侍立在一旁。他本来曾在太后危难时拉过她一把，因此太后也极其感激这份恩情。但是如今他不仅囚禁了太后，连皇帝也放在手中如同玩物。
    他和元叉，一人掌管内禁，一人掌握朝堂。本来势均力敌，相互制约。只是人心不足，如今刘腾的爪牙，却慢慢开始向朝堂伸了。皇帝以前对元叉言听计从，但是如今周围都是刘腾的亲信，皇帝每日里听这些人闲言碎语，对元叉也开始猜疑起来。
    可是元叉却毫不知情，依旧我行我素。今日里朝堂议政，第一件就是北境军备的事。李崇老将军以近古稀之龄一直镇守北境，先是平定柔然可汗阿那瓌的反叛，又六镇起义，又是李崇出征，前去征讨匈奴人破六韩拔陵。可是时机不对，七月，拔陵大败崔暹于白道，李崇退守云中。八月，东西两部高车叛魏附拔陵，义军大盛。而魏廷却不念李崇旧日功劳，因广阳王元渊上表奏李崇军长史诈增功级、盗没军资，将李崇坐免官爵。
    这一幕幕，就是奚康生这样的粗人，也是看的胆战心惊。杀人于无形，不过如此啊。所以自梦瑶行首送来了南阳王元宝月的青枝，奚康生的心已经开始左右摇摆。陛下再过几年，就可以亲政，到时如果哪天想起来，是他们这些人将自己的母后囚禁，那时他奚康生又该如何自处？
    此次朝议，乃是讨论到底要启用谁来北征。城阳王元徽早先早已依附郑俨，营私舞弊，其后元叉得势，又元叉，并且连升几级。此时正站出来启奏，要广阳王元渊出征。
    奚康生心里一阵冷笑。
    元徽这老贼，着实和主子元叉一样的阴险。若是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他真是为社稷着想，可是对于知道他底细的奚康生，元徽的行为就像裸着身子舞蹈一般。
    元渊不被重用，他也能够和朝中这一支力量达成和解；元渊若被启用，北征本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到时稍微一使绊，那元渊估计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奚康生始终没有言语。静静看着大家争的面红耳赤。他竟然渐渐怀念起以前征战的日子了，那时他只知杀敌立功，却不知朝臣人人都是口蜜腹剑。
    朝议的结果，是广阳王元渊被重新启用，以仪同三司、大都督的身份任主帅，章武王元融为左都督，将军裴衍为右都督。
    皇帝只是拿玉玺在册书上盖了印，就算完事。而具体的内容，则由元叉自己填去。估计古来傀儡之主，也少有这样的。
    “陛下，如今边境吃紧，而禁军力量太过集中。臣以为，可疏解部分禁军军力，前往支援北境。”奚康生闻得此言看时，却是李忠一系的刘大人。
    “禁军是守护陛下的军队，怎能随意调动？”奚康生一出声，就如瓮响，刘大人倒吓了一跳。
    “禁军倒是不能动，倒是右军却是冗员陈多。确实需要精简。”李忠站出来说。
    看到李忠说话，奚康生大吃一惊，虽说他与李忠时有龌龊，但不想着他在这里给自己捅一刀啊。“我说，李大人，右军责任重大，怎能以人员众多为借口，说精简就精简。更何况北境现在正打仗，征兵都征不来，怎还精简在编军士？”奚康生只觉得怒发冲冠，满脸都气得涨红了。
    “奚康生大人不要动怒嘛，听听李大人怎么说？”元叉一幅好脾气的样子。
    奚康生气冲冲地斜瞅着李忠。李忠却一点都不堪他，只是道，“皇宫有禁军就可以，右军的防戍虽然不可缺少，但是洛阳一直都是固若金汤，这么多年，朝廷基本上就是白养活着右军。更加上右军多时士族子弟，战斗力并不强。”
    “右军是本朝的传统，怎能说精简就精简了？”奚康生跳起来，只想撕扯李忠。却被一旁的臣僚拦住。毕竟是在朝堂之上，奚康生只能吭哧吭哧生着气，一边问元叉，“京兆王，你且说说这件事？”
    “那就消减掉右军的一支，只留两支。这样既节约了经费，又能精简兵力。兵贵精不贵多嘛。”元叉半睁着眼睛，似睡非睡，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另外，城阳王深受陛下器重，陛下的意思是，让城阳王也参与禁军事务。内禁军以后就由城阳王管理吧，奚康生大人也可少些劳累。”
    奚康生听得此语，才明白，今日里不过是走一过场。元叉和李忠等人早就商量好了。他与元渊一样，不过都是被人设了圈套而不自知啊。
    奚康生心里想到。失去这右军，对于自己来说，就等于断了左右手，若再夺了他右军首领的职权，只怕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方才在殿外还关切有加的元叉，此刻却这样变脸，真是快的让人反应不过来啊。
    今日朝堂之上，必有大变。
    那日梦梅所说，难不成就是指此事？奚康生心里一阵阵隐痛。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元叉早已是一伙的，可是看来人家不仅没把他当成自己人，反而还一再防备。原来一切是自己估量错了。
    如今只怕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若是不早动手，只怕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早早下手，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奚康生心里不禁想到。
    朝议一散，奚康生就气冲冲地离开了大殿。
    此时，日之将出，满天红霞遍布皇宫上方的天空。永宁寺塔高高耸立，风中有着阵阵梵音。
    如此盛景的洛阳城，几辈人苦苦经营，难道真是要毁于一旦了吗？奚康生后背一凛，这样的罪名他可是万万背不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