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40章 盘头

    所谓的盘头,是指小伎们经过初夜,然后正式成为艺伎的仪式。对于小伎来说,盘头等同于良家女子的新婚;而对于那些风月老手来说,盘头则是尝鲜的大好机会。所以,不管是小伎,还是恩客,对于盘头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经过三年多的学习,掌握了基本伎艺的小伎们,虽然已经具备了成为艺伎的才华,但是没有经过男欢女爱的环节,无法真正成为具有资格的艺伎。只有那些举行过盘头礼的小伎,才能登记入官府的乐籍,成为真正的在籍艺伎。
    虽然同样身处下贱,让艺伎比一般妓女能够保留更多自尊心的,乃是她们出卖的更多的是伎艺而非肉体。但是,无论如何地想保持清高和自尊,一旦失足于风月场,那么出卖肉体,就是无可避免的。这也许也就是身为艺伎,在心头无法抹去的伤痛罢。
    历次的盘头礼都会显得热闹非凡。小伎们如果运气够好的话,会被某位大人看中。这样以来她的身价在以后自然也要比一般的艺伎高些。当初繁炽的盘头,便是由一位途经清远的高官进行。此人出的银两虽不是最多的,但是因为他身份高贵,又在朝廷中广有人脉,所以繁炽一出道,便拥有才女的声誉以及别人不敢企及的身价。
    但是大多数的小伎,其命运就未必能有这么好。只要能出得起银两的男人,无论其出身如何,她们都不能拒绝。更何况,还有很多初人出入风月场,专以为小伎盘头为乐。
    只要身为艺伎,自己就已然没有了选择。这正是身为艺伎的悲哀。
    梦瑶到达华厅的时候,除了桑青,其他人都不在那里。而桑青似乎也只是仅仅只是为了她的问话而站在那里。她一身缟素,头戴白色花朵,全身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
    梦瑶不禁大怒,这样的场景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人呢?都到哪里去了?”她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不怒自威。
    桑青垂着眼睑,她近来更见老态,身体也大不如前。“都在中院呢,”她低声道,“大家听说云英的死讯,都到她的房间里去了。”
    中院的几间院落都紧闭着乌木的大门,梦瑶一直走到凌月院,才听到里边的人声,却是在唱着曲子。
    夜来晚霜雪,晨去履风波。
    虽得叙微情,奈奴身苦何。
    这首古曲《夜度娘》,本来就是娼妓的哀歌,此时,院内二十几人,一起哽咽而歌,那声音幽咽艰涩,仿佛如无尽的感叹。
    梦瑶顿了顿,却还是命令青云开了门。
    一走进去,二十几位歌妓,都穿着缟衣,头发上只有白色花朵以及素银钗环。那凌月院本来就地处偏僻,又兼院内有一棵古槐,遮蔽得整个院落幽幽暗暗。院中一条小溪蜿蜒,庭院遍生青苔,连点缀其间的巨石,亦是沾染了不少清幽之色。
    女伎们或站,或坐,有的斜倚着回廊微坐,常日里追逐风月,戏谑欢笑的容颜,此刻只被悲伤浸染。
    梦瑶板着脸,“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银虹亦在其中,此刻仍在伤心之中,过来行了礼,“行首大人,大家都觉得云英太过可怜,所以打算为她守灵。”
    梦瑶怒道,“守灵?那这清乐楼还开张不开张了,是她自己想不开,做了小伎,就有走上这一天的的准备,盘头只不过是是个开始,以后的路还长远着呢,若个个的都这样寻死觅活,清乐楼还怎么开下去,你们都喝西北风去吗?”
    银虹姑姑一向悲天悯人,“行首大人,她们只是怜人及己,在清乐楼的每一位女伎,又有几个是心甘情愿的呢?今日里看到云英的惨状,可不都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您就哀怜一下大家的这份心情吧。”
    听得银虹如此一说,女伎们都哀哀地哭了起来。有几个轻声道,“行首大人,做女伎的强颜卖笑,心情比黄连还苦,您今天就让我们好好哭一场吧!”
    梦瑶脸上还是盛怒的样子,“光是一味哭泣哀怨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要么就和那丫头一样,要么就早早认命。”说罢转身向外走去,“最好明天晚上我看到清乐楼和往常一样。”
    刚才还以为行首大人无情的女伎们,此刻实在感到意外。在几个年长女伎的带领下,他们一遍遍地唱那首《夜度娘》。
    梦瑶走出凌月院,嘱咐青云道,“你准备一些银两,让安成送到那丫头家中,狠心的丫头,只为了自己的清白,却忘了还有一大家子人得靠她养活。”
    青云答道,“是。”早晨云英的尸体,她也看过,说实话,云英姿色平常,只是生得端庄。平日里沉默寡言,实在想不的她还有这样的气性。人都是难以貌相,云英这样,实在也说不出活着和死了哪个更好。
    因为云英的自杀,清乐楼停顿了三天才开始重新开张。三天后第一位来的客人竟然是徐太守。随后而到的,是那位温子升,随同的还有一位少年,那少年虽不过寻常打扮,但是气宇轩昂。一行四五人定了最豪华的芙蓉阁。
    那芙蓉阁属于鸣凤楼后的一处小阁子,四周林木丰茂,又有一道浅流将阁子和前院隔开,自是清静隐秘。随后,徐太守又唤了五位女伎去佐酒。临了,吩咐道,“繁炽姑娘呢,唤她前来为温先生弹一曲吧!”
    梦瑶笑道,“呦,真不凑巧,繁炽她这身子有恙,已经休息了近半个月了,还不见好。请太守见谅!”
    徐太守缓缓道,“不会是不想见本官吧?”
    梦瑶上前为徐太守斟满酒盏,“徐太守这是哪里话,您大驾光临,整个清乐楼都是蓬荜生辉,难得您青眼有加,哪个姑娘想服侍您还不能够呢,只是繁炽那孩子福薄,身子一直都弱,前段时间偶感风寒,竟缠绵卧榻至今,奴婢另外为大人挑选纪委才艺俱佳的姑娘吧!”
    徐太守一脸的不悦,繁炽对他的冷淡,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如今竟连宴席都不参加了。那温子升在一旁道,“那繁炽姑娘倒是看上去身子就弱呢。温某对于琴艺本来就生疏,不听也罢。倒不如欣赏一下清乐楼新排的歌舞如何?”
    徐太守这才转怒为和,“也好。本官倒也是着实喜欢清乐楼的歌舞呢。大有荆楚之地歌舞的绮丽之色啊。”遂命梦瑶去安排歌舞。
    几人喝酒到夜深,徐太守已然不胜酒力,一边命人送自己回到府衙,一边醉意醺醺的对温子升说,“鹏举多日在山中清修,今夜可留此地,清乐楼的女伎,可不光是技艺超群,人也是个个温柔多情啊。”
    说罢,长歌而去。
    温子升知道推辞无力,遂也留下。梦瑶命人去给温子升安排住处,一边厢命令重开筵席。温子升道,“温某不胜酒力,如今也有些醉了,行首大人不必劳烦了。此时休息尚早,温某想到园中走走,行首大人不必劳顿了。”
    此时夜空中一轮淡黄色月亮,月色如水。温子升遂起身闲步庭院,同来的少年也陪伴在侧。清乐楼本来就安排精致,楼台屋宇间树木葱郁,点缀着池沼流水。只是此时温子升的心中,却无意欣赏。
    近来多事,温子升原本来此地只是云游,但是来到清远后,却才发现,原来自己只不过数月不理世事,却不意世间已是翻云覆雨。洛阳急急来书,希望他能为朝廷出力。但是如今的朝廷,却不知究竟是谁的天下。
    自己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却一分半点的功绩都没有立下。枉为男儿之身。但是这样的时候,朝廷的事情终究只是难说对错,自己又不知该不该趟着一趟洪水。
    “师父,听家兄的语气,如今胡太后一党是要开始反击了。而徐太守却极力拉你与元叉为伍。绍成不明白师父的用意。”那少年原来是慕容绍宗的弟弟慕容绍成。
    温子升长身而立,此时夜风习习,人身上也略显凉意。温子升长叹一口气,缓缓而道,“我本来打算在开福寺随正慧大师清修一段时间,但是如今看来却不可能。”
    “师父你一直以来都希望能够建功立业,如今却是个大好机会。”绍成在一旁道。“只是……”
    “连你也是有所顾虑的。为师又岂能没有所想。”温子升看着绍成道。这个弟子已经跟随自己好几年。他也是倾力想将所学授予他。如今对于两人来说都是好机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那种期望中的欣喜。
    “弟子一切听师父的安排。”看着温子升思虑的样子,绍成道。
    “这一次,为师不愿参与其中。”温子升像下定决心似的说,“过几日,我们就重回开福寺。”
    “师父前几日不是还热心于朝廷的动向吗,怎么现在?”绍成一时不明白。
    “如今正是两虎相争,不过不管谁赢,陛下却都还是傀儡一个。若要天下太平,必定还是要等到陛下亲政才可以。我倒更愿意看看,如今的南阳王元宝月,究竟是为谁而行动。若是他是诚心站在陛下这一边的,那么,这个人倒是可以依托。”温子升道,“大丈夫所学,必也是为了匡时救世。”
    “却不知温先生的志向却在于此。”两人正说话间,却听得有人低声说道。
    温子升和绍成不由得同时看了过去。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