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39章 凤凰

    六月末的清远城，已然闷热异常。从大清早就有蝉在树梢叫个不停。那一声声吱吱的叫声，只让人更加烦闷。到得晚间却突然阴云密布，黑压压地压在清远城那高耸的城墙之上。连着两个月的梅雨季节，阴雨连绵，整座城都笼罩在一钟潮湿闷热的空气里。清乐楼的夜晚也似冷清了许多。梦瑶行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空气里有着淡淡的白檀香味。熏笼上置着一件暗紫色绣襦，正在去除湿气。
    从开福寺回来，她的精神就不济。随着梅雨季节的潮气，整个人恹恹地，也说不清是病了，还是因为雨季的缘故。烛光昏暗，微微跳跃，过往如丝丝烟雨，有着无法抓住的惆怅。一生原来有这么漫长，她自己都觉得似乎在风月场中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可是，她依旧只是将近40岁的年纪。
    最好的年华却是已经过去了。
    青云在门外低声道，“行首大人，安成他已经来了。”
    梦瑶坐正了身子，将烛台推到了桌案的一边，“让他进来罢。”她深深吸了口气。很多年没有这种不安的心绪了。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候，但是，她明明能感觉到内心的那种害怕和不安。
    安成低首走了进来，身上越见那种沉稳的个性。只是目光敏锐，有一种刺人的光亮。这个孩子一直都是那么倔强，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他坚硬的心变得柔软。他拜见完毕，跪坐在梦瑶对面。
    梦瑶从桌案的小抽屉里取出一条白色素绢，递给他。
    安成取过来，上边只有两行小字，地下却是一个刺绣的图案。那图案古朴而粗糙，仔细看，却是一只飞舞的凤凰盘绕着一张弯弓。安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图案，亦从未听说什么组织有着这样的图案。“行首大人，这是……”
    梦瑶用手托着头，感觉发髻上那些钗环沉重地压迫着。她勉强坐直了，轻声说道，“这是凤凰密营令。”她也不理会安成惊讶的神情，继续说道，“十几年了，这凤凰令还是追踪到这里来了。看来真的是到了紧迫的时候了。”
    安成从来没有听说过所谓的凤凰密营令，更不知道为何行首的神情如此古怪。他忍不住问道，“什么是凤凰令？”
    梦瑶缓缓说道，“是只属于皇太后的凤凰密营，所用的标志，就是这凤凰弯弓。”
    黑色弯弓以及红色凤凰，在白色素绢上如此醒目。旁边小字则是，“凤凰一出，诏令天下。”安成即使隐隐知道行首大人的来历不简单，却不知道她竟然属于皇太后的凤凰密营。那么以往他来往于洛阳和清远之间的行事，也就可以解释的清楚了。一般的青楼行首，怎会如此密切关注时政。
    “凤凰令只是知会天下密营成员，天下将有大事发生。随后就会有新的密令下来。密营行事隐秘，即使同为密营成员，也互不认识。”
    “那么，行首大人又是如何得到呢？”
    “今儿早上就放在我桌上，此人武功不浅。但终究是谁，我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主要的问题并不是查不出这人，而是凤凰令此次的目的。”梦瑶沉思道，凤凰令已经十多年未见了，这一次重新出现，肯定是太后已经有了举动。
    十多年前，胡太后还只是宫中的一个小小充华嫔。宫中气势正炎的是中宫皇后高瑛。她是宣武皇帝的继后，原配皇后于皇后以及皇子都莫名死去，人人风传是高皇后与其叔高肇的阴谋。
    此时宣武帝正为后嗣发愁，于皇后所生皇子也意外夭亡。高皇后便在高肇的支持下成为了继后。因为北魏的“子贵母死”传统，宣武帝被立为太子之后，其母妃高妃，就被冯皇后下令毒杀。立高瑛为后，于情于理，都是对高家的补偿，对母妃的告慰。但是高瑛却一直没有生子，宣武帝只能下令扩充后宫。
    胡充华来自西北泾州，家世低微，在宫中又不得宠。这位胡充华月夜里在宫中御苑焚香，希望为皇家诞下皇嗣，不惜身死。宣武帝感动之下宠幸了胡充华，果然不久之后就有了身孕。谨慎期间，宣武帝安排清河王准备一支秘密队伍，负责胡充华的安危。这就是凤凰密营的前身。
    到得宣武皇帝驾崩，胡太后掌握朝政，便命令将凤凰密营扩大，并且兼具情报收集和后宫护卫两项任务。后宫中的，多是世所少见的江湖高手，由清河王秘密训练而成；情报这方面的，则是三教九流都有，不过更加隐秘。
    凤凰密营，只听从凤凰令的调动。凤凰令的主人是谁，就为谁所用。先前清河王执掌凤凰密营，但凤凰令却在太后手中。说到底，凤凰密营，原是宣武皇帝和清河王两个男人，为太后所做的最周全的安排。
    但是如今凤凰令重出，所有的人都要进入洛阳。这样大的举动，实在罕见。
    将有大事，将有大事。
    梦瑶喃喃而道。清净了十几年，但是这一次重返洛阳城，谁知道卷起的是不是万重风浪呢？
    “不日我就将启程去洛阳，你要留在清乐楼，支撑这里的情况。若是事情简单，我或可不日回来。若是……”梦瑶顿了顿，“我会留书向教坊司请求，安排繁炽任清乐楼。她个性虽然内敛，但是外柔内刚，清乐楼将来也必定能保得十几年安稳。”
    “行首大人，请让小的也跟随您一起去洛阳。”安成坚定的说。
    梦瑶摆摆手，“你留在这里更好。此去情况如何，连我亦是不知道。”
    “那小的更应该跟随您。”安成坚持道。“清乐楼一时也牵扯不进来，但是您的安危，却不可预料。小的陪着您，万一有变，也好通知清乐楼。”
    梦瑶想了想也是，便点点头。
    安成告退下去。
    房间里的蜡烛只剩下残泪纵横。夜里的清乐楼，只有一阵阵的丝竹之声。只有一曲曲的时调歌声。灯火辉煌里，点缀着别人的梦境。而她呢，她又该如何呢？过往不是虚幻的梦幻，即使你宁可否认它们的存在。
    但是，谁都逃不过的，是宿命般的缘分。她必须要承担这一切。也必须没有选择的接受这一切。
    她一遍遍地在脑海中盘算，清乐楼，云舟，还有明月，甚至还有寄养在正慧大师身边的那个孩子……她必须趁现在一一安排周到。可是，有些事，却是永恒沉默的秘密。
    “我会守着它的，姐姐，会一直守着这个秘密，直到我死去。”她手抚着那枚碧玉指环，在心里暗暗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