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36章 太后

    北魏洛阳皇宫,正在原东汉洛阳城的基础上改建而成,北依邙山,南临洛水。沿着铜驼街,进得阊阖门,便是太极殿。以太极殿为主,左右东堂、西堂,以及诸殿,算是前朝。
    京兆王妃胡氏坐在肩舆之上,心中忐忑难安。一年来,她数次要求,终未获得允许。今次,可是她第一次能够重新步入后宫。
    车辆从千秋门而入,沿着永巷行走。高大宫墙之间的永巷,幽长而寂静,行走其间的女子,她们的故事恐怕也是同样有着死寂的凄凉。
    胡妃不禁想起当年入宫的情形。那时是何等的欣慰而热闹,相比之下,如今的后宫,真的有如活死人墓。
    看到了她手持的令牌,殿外侍卫赶忙放她进去。虽是六月暑天,但嘉福殿清清冷冷,暗淡的光线从钉着的桁条中透进来。胡妃强忍着悲伤,一步步走向前去。殿中空无一人。只有无边幽冷和黑暗。
    胡妃试着胆子叫了一声,“太后娘娘”。
    好半天,从大殿屏榻之后急急走出一个人影。素衣褴褛,低着头走上前来,却又不无惊喜,“王妃殿下,您可来了!”
    来人正是太后身旁的女侍中蜚鸾。可是仅仅一年未见。她就苍老如许。若是太后,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受到如此大的羞辱,不知如今该是如何?
    “李侍中,你怎么,,,,,”胡妃悲喜交加,竟一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王妃殿下,难得您还能看望太后娘娘。太后她正在后边佛堂诵经。”李侍中泪眼婆娑,边引导胡妃向后边走去。
    那佛堂只不过是殿中隔出的一间小室。一进去,便能闻到白檀香的幽冷之气。
    “太后娘娘,京兆王妃来看您来了。”李侍中惊喜地向里面禀道。
    京兆王妃本想立即掀帘进去见她久违的姐姐,不想屋里的人却不耐烦地高声说道,“现在已是京兆王的天下,王妃拜见我这老妇,何苦自贬身价?本宫可是担待不起。,,,,,请回吧。”
    李侍中一时尴尬,不知如何应答。胡妃听见太后怨言,却也不恼,这些在她来之前,是已经预料到的。胡妃深深吸了一口气,“太后娘娘,请让臣妾进去说话可好?臣妾此来,是特为看望太后而来,这里没有什么京兆王妃,只有当年的胡紫媛。”
    屋里的人叹了一口气,“唉,,,,,,紫媛,你进来吧。”
    李侍中推开隔扇,太后盘膝而坐,一身细绢白衣。手中一串紫檀念珠。太后今年亦不过三十多岁,可是在昏暗的光线中,面色憔悴,看上去竟老了不少。
    胡妃踉跄着碎步,扑到太后身边,“姐姐,你受苦了。”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太后一直板着脸,到得此时,却再也忍不住。只得叹息一声,“本宫不是不知道,你也有你的难言之隐,只是可恨阉竖刘腾,本宫待他不薄,他竟狗咬主人,把本宫拘禁于此。京兆王既为宗室,又是皇帝姨丈,却也为虎作伥,清河王人望极高,无罪被弑。本宫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胡妃俯身哀哭,“太后且熄怒,臣妾为夫婿向娘娘请罪。臣妾自去岁一直寻找机会来看望太后娘娘,听闻太后娘娘在宫中连衣食用度竟然也有所缺,臣妾心如刀绞,可是内廷由刘腾把持,臣妾实在无能为力,让娘娘受此虐待,臣妾实该万死。”
    李侍中在一旁也不停抹泪。
    太后叹息道,“若不是紫媛你暗中往宫里送东西,只怕本宫和李侍中早已成饿鬼。”
    胡妃听太后如此说,惊恐不已,“那刘腾也太放肆了。”
    李侍中哭泣着禀告道,“刘腾把持后宫,竟然让人断了太后殿的食物。太后和女婢一年当中,,断粮数次,要不是宫女太监乘隙送进衣食,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胡妃听说如此,恸哭不已,“太后娘娘,臣妾罪该万死,竟然让娘娘受如此苦楚。”说罢,长哭不起。
    倒是太后与她凑近了些,扶她起来,“紫媛,有你今天这一片哀痛,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再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不必哀伤,自古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世事不就如此吗?”
    胡妃听了这番话,心中更加哀痛。“娘娘如此宅心仁厚,让臣妾情何以堪,只是目今刘腾势盛,臣妾袖手娘娘受苦,竟无一策,着实赧颜。”
    胡太后轻拉胡妃的收,“患难见真情,本宫如此处境,难得您有此心,纵令本宫追随先帝于泉下,亦何憾焉?”
    胡妃忙说道,“臣妾惶恐。”
    本朝太后胡氏,出自泾州。家世并不显赫。胡氏初入宫时,为宣武帝后宫九嫔之一的充华。时高皇后受宠,其他女子鲜能承恩。当时皇魏祖制,后宫之中,谁的儿子被立为太子,必定处死其生母,所谓“立子杀母”。所以,尽管后宫人人争宠,却无人愿生皇子,独胡氏充华,不时祷告,“情愿生男以继皇统,岂能怕死而让天家无后。”
    此话传到宣武帝耳中后,胡充华即被宠幸,继而生下大皇子。宣武皇帝只此一子,所以一出生,就将此子秘密养起来,即使亲生母亲胡充华也不能探看。
    后皇子被立为太子,高皇后想依例处死胡充华,朝中大臣也多有上书。但此事被皇帝压了下来。就这样,胡充华九死一生,不仅没有被杀,反而因此被封为妃子。
    宣武帝驾崩后,太子继位,封生母胡充华为太后。胡氏原以为苦尽甘来,却没料到刘腾竟然和元叉能演一出“逼宫”来。
    如今皇帝年幼,他自由由刘腾看护,与生母关系反是疏远。眼前的情形,多半是刘腾的主意罢了。虽能看得到这一点,但胡妃一介女流,也实在没有什么好的主意。
    太后看她沉默,便道,“想我胡氏一门,出自偏乡僻壤。本宫幸赖先帝不弃,忝为妃位。诞下太子,如今却被小人陷害于此,一直下去,恐怕,,,,,紫媛,你我姐妹情深,本宫实盼望姐妹俱荣,光耀门楣。如今看来,守护胡氏一门的重任就要落在你一人身上了。”说罢,竟落下两滴泪来。
    胡妃素知太后生性刚烈,即便宫中多年,也很少落泪。恐是这一年苦苦支撑,已感穷途末路,不然怎么如此感叹。“太后娘娘,紫媛虽然驽钝,但此事关及江山社稷,又关系到胡氏一门的安危。紫媛怎会袖手旁观,只是如今形势,朝中大臣绝大多数已投靠刘腾和京兆王门下,以紫媛之能力,实不知该如何才好。”
    胡太后目视李侍中去外面听闻动静,随即压低了声音,“这边侍卫都是刘腾心腹,不能不防。本宫与你长话短说,朝中大臣如今是指望不住了,只能从宗室物色帮手,你可暗中联络临洮王宝月和清河王世子元亶。宝月与刘腾素有嫌隙,更兼清河王于他兄弟有养育之恩,元亶怀杀父之仇,也必想杀刘腾而后快。你联系上他二人之后,须得留意与刘腾关系密切之人。然后就要在这些人身上下功夫,什么东西都是从内部腐烂,外表看似坚不可摧的东西,内里可能不堪一击。
    太后从身边的一个妆奁盒子里拿出一块白玉雕成的玉佩。胡妃看到上面雕刻着一只精巧的螭,但不知做何用。
    太后道,“你将它交到宝月手上。这时我多年私下培养的力量,人虽不多,但潜藏各处,各有所长。可救急于千钧一发,另外这个。”胡太后拿出一块帛,“这是秘营名单。”
    胡妃小心接过来,收在身上,心想,这个姐姐真是不同凡响,事到如此,竟然还有王牌在手,忽然又有一事袭上心头,“太后娘娘,臣妾还有一事。”
    太后道:“讲。”
    胡妃吞吐许久,“臣妾,臣妾不敢说。”
    胡太后看了她一眼,思忖片刻,“你想说的事,本宫明了,京兆王受刘腾蛊惑,事成之后,本宫不会深究的。”
    胡妃听得此言,才放下心来,顾及眼前形势凶险,不便久留,向太后和李侍中交代了一番后,便匆匆离去。
    李侍中送走胡妃后,走进佛堂,胡太后正闭目念经,不禁有些担心地问道,“京兆王妃虽是太后胞妹,但也是京兆王妃,太后真的放心她吗?”
    太后细捻着手中的佛珠,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紫媛外刚内柔,而且最是孝顺,慈母尚且在堂,她怕的是倾巢之下,没有完卵啊,这件事于公于私,她都要站在我这一边。”
    “那您答应的事?”
    太后顿了一下,正在数着的念珠停在了手里,“杀我怿郎,我岂会让他们逍遥于世。怿郎,本宫一定会为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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