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33章 生变

    南境的秋天,总是来的短暂而迅疾。一场又一场的雨落过之后,暑气全无。满池风荷已无夏日的风韵,倒是一颗颗的莲蓬,点缀其间,煞是可爱。秋桂却在这长雨之后,开的浓郁而热烈,整个空气里都是那清淡而雅致的香气。
    清乐楼的十几棵桂树,花开的正好。银虹姑姑早早就准备好粗布,铺在树下。一边抬头看着高大的桂树,眯着眼道,“今年的花儿真好,这一年的桂花茶也够了。”
    桑青姑姑穿一身青灰色的襦裙,也抬头看着满树繁花,“是呢。这一年又一年的,可过的真快。”
    “可不。”银虹姑姑笑着嬉闹的小伎道。
    明月和倚琴已提着裙角,爬到了树上。并且还用力地摇着树干。那些柔嫩的桂花,纷纷如花雨般落下。
    云舟艳羡地看着树上的明月,任小小的花朵落在自己身上。每年的这个时候,是这些小伎可以放下矜持,放肆的一天。明月自小就喜欢和那些仆役一样,爬到树上去摇桂花。看来以后的几年,她还会这样罢。
    “姑姑。”却是许久未露面的繁炽。一边与姑姑们打招呼,一边看着树上的明月和倚琴,“又是她们两个啊。”
    “谁让她们胆子够大呢。要我,还不头晕眼花了。”桑青姑姑道。
    “这样看着。倒也有趣。”繁炽笑道,“咱们就在树下等着欣赏好了。”一边吩咐小鬟煮水烹茶。
    茶水中放了新鲜的桂花,那花朵儿细嫩而清雅,茶水泛着淡淡的清香。就好像与空气里的桂花香气做着回应一般。
    “再过一两年,这些孩子就该举行盘头礼了。真不知道,她们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桑青姑姑感叹道。
    繁炽拿着一盏青瓷的茶杯,轻轻闻了一下茶香,姿态优雅而娴静。她微微笑着对桑青姑姑说,“姑姑您一直教导她们,自然是比我们要清楚一些的。不妨您先说说罢。”
    桑青姑姑叹息一声,“真是不好说呢。世事难料,运命无常,又如何说得清。大概是老了罢,倒是越发地喜欢想从前了。对于以后却不敢多想。”
    “姑姑又这样了。”一直侍立在桑青身后的一个小伎,本来还耐心听着,见桑青如此,不由地有点嗔怪道,“怎地就每天说自己老了呢。”
    桑青回头看看,见是墨雨,也自嘲地笑了笑,“可不就老了嘛。这丫头,越发地拘管我了。”
    “墨雨是姑姑您带大的,跟您最亲,可不就是这样。”繁炽笑道。
    “但是也总不能老是跟着我这个老婆子啊。也不和其他人做伴儿,也不和其他人玩儿。”桑青有点埋怨道。
    “那是我觉得跟着姑姑更有意思啊。”墨雨笑笑,一边给桑青按着肩膀,“我这样,姑姑你也不喜欢吗?”
    “若是你能像明月和云舟那样,有个伴儿,我更高兴。”桑青看着明月和云舟道。
    墨雨却不以为然,“好的时候固然好,只怕不能长久。若那时,岂不更伤心。”
    “你这孩子,年纪轻轻,怎说话就这般的清冷决绝。”桑青埋怨道。
    “人各有志,本来就是不能勉强的。墨雨如此心性,也自有好处。姑姑还是由着她罢。”繁炽笑道。
    “是啊。年轻的这些孩子,论伎艺,就数明月和云舟拔尖儿。但是论心性,明月一股子的冲劲儿,人也活泼,是天生要做女伎的。只是太年轻,没有经历挫折,却是不知道以后如何。云舟呢,天分也有,勤奋也有,遇事沉着,只是她所喜的,所爱的,却未必是合这世事的。只怕以后还要吃很多的苦头呢。”桑青道。
    “我却不这样看呢。”繁炽笑着道。
    “哦?”银虹和桑青都看向繁炽。
    “若论伎艺,这两个孩子是不相上下。甚至明月的天分还要高一些,就像姑姑说的,明月是天生要做女伎的。可是云舟呢,我却觉得她才是几十年里难以遇到的那种资质。就像当初的杨萱。初时不觉得惊人,但是却如同幽兰生山谷,自有人愿意不辞辛苦。这样的女伎,才有成为名伎的资质。”
    “你这见解,倒也独一份的。”银虹道,“咱们如今说什么都无用,且看着以后罢。”
    “是啊,以后自然一切见分晓。”桑青道。
    “我呢,你们就不用看了。我就一直跟着姑姑你了。”墨雨笑道。
    “这孩子……”桑青摇摇头无奈地说道。
    “今儿怎么不见行首大人?”桑青想起来,一早上就没见到行首梦瑶。
    一直在一旁收拾桂花的银虹姑姑道,“说是有事,早晨就出门去了。”
    “哦。是这样啊。”桑青姑姑道。“为着这清乐楼,行首大人也是没少操心。”
    “可不。”银虹接着道。“每一个都得养活啊。”
    青玉川。
    秋水长天。芦苇已经开花,过不几时,将是一片白茫茫的芦花。江上千帆过境,桅杆横日。油壁小车,在路上扎扎而行。快到江边时,梦瑶道,“停下吧。”
    安成吆喝着将马停住,又扶梦瑶下车。
    能看到江边停着一乘肩舆,帷幕垂下,看不清里边的人。只侍立着一位年纪不轻的嬷嬷。
    “行首大人。”安成道。
    “你在这里等着就行。”梦瑶摆摆手,轻轻提起裙角,踩着江滩的粗砂走了过去。
    “夫人。”梦瑶走到肩舆跟前,恭恭敬敬地低头道。
    肩舆的帷幕打开,却是谢氏夫人。只见她板着脸道,“原来清乐楼的行首是你。”
    “是的。小的梦瑶。”梦瑶脸上微微笑着。不卑不亢。
    “看你也是个懂事的人。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也早该懂得,世间的道理。”谢氏夫人道。
    虽是这样被叫了过来,但是梦瑶却依然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这位夫人,从前也未见过。只是,这样的事倒也不少。那些大人们去清乐楼喝花酒,自然也有彪悍的夫人前来寻事。就是闹的鸡飞狗跳的情况也有过。但是这位,却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
    “不知道夫人所说何事?”梦瑶道。
    “叫明月的姑娘,是清乐楼的小伎不错吧?”那夫人一脸鄙夷地说道。
    “是。”对方都已经找到这里,想必都已经打听清楚。所以,她也只有老老实实回答的份。
    “既然是教坊的小伎,就应该好好去学那些迎来送往的招数去。怎么能以卑贱之躯勾引士族子弟?你既是行首,就该将那丫头痛打一顿才是,这样才能分清楚尊卑贵贱。”谢氏夫人却是怒不可遏。
    梦瑶松了口气,知道事情的缘由才能寻找解决的门道。但是明月怎么会做下这样的事情?梦瑶心里生气的是明月的不懂事,也是自己的失察。
    “夫人所说的事,小的尚是不知。待小的回去查明再说如何?”梦瑶低声道。这位夫人的怒火,恐怕一时不会消除。
    “我不管你回去如何做,以后,再不许让那丫头靠近我家云鹤一步。若是再有这样的事,休怪我。”谢氏夫人瞪着梦瑶道。
    “小的定会查明。夫人请放心好了。”梦瑶道。
    “走罢。”谢氏夫人放下帷幕。依然心绪不平。云鹤最近的行迹可疑,若不是自己留心查看,怎能发现他竟然被教坊的小伎纠缠。以云鹤的性格,断不是自己的注意,肯定是那丫头觉得云鹤软弱老实,才使手段勾引他的。
    这一生已然就这样了。若是还有什么指望,就是云鹤了。怎能让一个小伎毁了这一切?谢氏夫人越想越生气。
    梦瑶看着谢氏的肩舆渐渐走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真是太平不了几天。这不,事情又来了。可是,明月这次也真太胡闹了。那夫人的样子,一副护犊情深的模样,士族的贵公子,又岂是教坊的小伎高攀的。
    江风渐起,脚下的沙滩发出轻微的响动。从前的杨萱姐姐,后来的繁炽。教坊的女子,谁又能得到完满的归宿呢。那本来就是一种奢求。又怎能当真。
    “大人,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安成小心地问道。
    “没事。”梦瑶坐到油壁车上,“是江风太凉了罢。”
    “那位夫人说了什么,”安成道,“行首大人您看起来有很多心事。”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你放心好了。我没事。”梦瑶的声音听起来倦倦的。“我头有些疼,你让车慢些走吧。”
    “是。”安成轻声道。
    车子在不太平整的路上颠簸而行。帷幕不知怎地,梦瑶想起来那首歌子来。
    妾乘油壁车,
    郎跨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
    西陵松柏下。
    那歌子里的女子,即使有着再美好的感情,最后还不是被辜负。这世上,能结同心的男子,又有几人呢?可不最后都如歌诗中一样,都是女子悲痛伤心,而男子,却已杳无音讯。世事如此,又有几个人能打破。
    她该如何对明月说,又该如何做?此刻,她亦有些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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