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纯青拼命地砍杀着。
出刀,收刀,再出刀,再收刀……
在刚上战场的时候,他面对敌人的第一反应,还是手忙脚乱地去想,自家刀法的招式到底是怎么样使出去的,但到了现在,一切的招式在姚纯青的眼中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现在的招式只有两招。
出刀和收刀。
雪白的长刀在雪地中反射着耀眼的光,对面的人被刀身上反射的光一下子晃花了眼睛,忍不住动作一顿,将自己的眼睛微微眯起,只一息不到的空当,姚纯青就已经完成了出刀和收刀。
干脆利落,斩敌人首级如斩萝卜。刀光灿若流星。
看到对方一脸木然表情的头颅滚落在地,身子带着抽搐扑到在自己面前,姚纯青忍不住拄刀于地,抬眼四望。
他已经这样一边跑,一边挥刀有小一个时辰了,手脚酸痛,呼吸急促,头也疼的想要裂开一般。
他似乎已经被对方的人盯上了,不论他跑到哪里,都马上会有人跳出来截杀他,让他片刻不得休息。
即使是像他这样从小习刀,每日挥刀数千次的人,也禁不住如此车轮战的消耗,每一次都是生死相搏,每一次出刀稍有马虎,也去就会变成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刀,所以姚纯青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和停顿。
虽然他现在非常痛苦,恨不得马上就将刀远远地扔到一边,就地躺下,睡他个昏天黑地,但他明白,他一旦停下来,说不定下一刻就会人头落地,就像他斩杀的那些人一样,除了在这雪地上留下一蓬热血之外,毫无意义。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挥出了多少刀,姚纯青的手脚早已没有了知觉,大脑也已经完全是一片空白,现在他完全是在靠着自己求生的本能在奔跑,挥刀。
敌我之类的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有人敢挡在他的面前,他就要出刀将其斩杀,毫不留情。
心跳如鼓,头晕目眩,恶心欲呕,双眼朦胧,姚纯青觉得自己大概快死了,他手里的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断得只剩下了半截,这个时候只要再有一两个敌人上前,他就要饮恨此处了。
然而幸运的是,姚纯青的眼前已经没有敌人了。
不知何时,他已经杀透了敌人的重重包围,将诸龙联的阵营杀了个对穿。同样的事情还在其他的人身上上演着。
群虎盟赢了,诸龙联再一次如同往常一样,鸣金撤退并带走了自己同伴的尸体。
不多时,诺大的雪地上,就只剩下了群虎盟幸存的人和同伴的尸体。
姚纯青茫然地看了看周围,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哇”地一声在地上突出了一大口血,郁结的心情也随着这口血的吐出为之一畅。
他轻轻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新冷洌的寒风带着浓浓的血腥气灌进他的胸膛,姚纯青知道,这一次,他又侥幸地活下来了。
只要他能将这种好运气保持下去,再挺过一段时间,他就能等到群虎盟天翻地覆之计实施的那一天,只要运去够好的话。
陕西太原府。
金乌坠落,新月初升,大街两旁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酒肆、青楼、客栈、各色商铺无不人满为患,生意兴隆。
大街上行人如织,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但是在这一片繁华之中,有一处名为“客满楼”的酒肆却是紧闭店门,并不曾开门纳客,在一片喧闹的夜市之中,倒也颇为显眼,不过游人大多都只是路过之时,奇怪地看上一眼便不再理睬,故而并没有人去注意它。
突然,几个身材高大,面露彪悍之色的壮汉自人群中挤出,手提铁棒,目标直指客满楼。
被粗鲁即开的行人往往还没有对着挤自己的人怒目而视,便被大汉的满脸凶相吓得一个哆嗦,乖乖地让到一旁。
不多时,二十几个身材皆是剽悍的汉子齐齐聚集在客满楼的门前,满身的煞气终于引得大街上的行人频频注目。
那些大汉也不在意自己一伙儿人在这大街上有多显眼,自顾自地派出一人,手持铁棒,对着客满楼紧闭的木制大门便砸了下去,只听得“嘭!”地一声巨响,厚重的木门被硬生生地砸出一个洞来,引得行人受到惊吓,发出一声声的惊叫。
当然,也有不少胆大的小伙子,被这巨响所吸引,反而朝着客满楼的方向聚过来,想要瞧瞧热闹。
只一会儿,客满楼的门前便里三层外三层地聚集了五六十人,并且人数越来越多。
眼看着客满楼就要成为整条街的焦点,那些搞事的大汉却仿佛毫无所觉一般,又上去几个人,纷纷掏出怀中兵刃,对着木门猛砸,木屑飞溅间,坚固的木门被几个大汉砸了个稀烂。
奇怪的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客满楼却不见掌柜伙计出面阻拦,有百姓前去告官,也不见官府来人。
客满楼仿佛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任由这些来者不善的大汉施为。
见客满楼的大门已被砸开,大汉中的头目一挥手,示意众人进去。
二十几条大汉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入,自觉地分成两队,一队直奔一楼的大厅、后厨等地翻找打砸,乒乒乓乓地好似在抄家;另一队人马则登上二楼,挨门挨户地闯进去好像要找些什么。
很快,二楼就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一楼的大汉听到二楼传来的声响,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朝着二楼奔了过去,见二楼一个房间中有几个人狼狈地从其中窜出,二话不说便打了上去,仗着人多势众,三拳两脚便将逃出的几个人又重新逼回了房间里。
一时间,客满楼内叮当乱响好不热闹,大街上的看客虽不乏有人探头探脑地小心张望,却始终没有人敢踏入客满楼半步。
客满楼内,三四个大汉拿起自己随身的铁棒,开始猛砸四周的墙壁,似乎想要找出一些夹层,几棍下去,墙壁崩塌,激起一片土灰,夹层被强行打穿,大汉强行闯入,楼内顿时又被怒骂声、尖叫声和呐喊声塞满。
这时候,即使是外面看热闹的人也瞧出来不对劲了,看这架势,根本就不像是普通的寻仇闹事,明摆着是冲着对方的命来的。
人群中开始发出阵阵窃窃私语和咋舌的声响。
“最近几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天天都有人这么喊打喊杀的?”一个老人皱着眉看着客满楼道。
“可不是么,最近三五天,少说也要死上十几个人了,也不见官府的老爷们管管。”一旁的小贩撇嘴接道。
“嘘!别瞎说!”一个看起来有些贼眉鼠眼的年轻人被小贩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朝周围看看,眼见大伙儿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来,他看似小心,实则带着几分得意地道:“官府的老爷怎么不管?现在不就已经在管了吗?”
“已经在管了?那衙差在哪里?”众人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官府小吏的身影。
“你们不懂,我有一个远房表哥在衙门里当差,听他说,这次的这些个械斗都是江湖上的绿林大侠们搞出来的,好像一个是叫诸龙联,一个叫什么……群虎、对,群虎盟,两个大门派互相看不顺眼打起来了。
官府老爷们的意思是,反正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就随便他们去打生打死好了,等他们斗得差不多,官府的老爷们再出来收拾残局,为大伙儿主持公道,也还老百姓一个太平。”
说完,那年轻人还不忘得意地朝四周看了看,意思是,要不是我远方表哥得到官府老爷们的信重,你们这些贫民还被蒙在鼓中呢。
众人说的热闹,半空中,突然传来了窗户破碎的声音,众人连忙止住话头,伸长了脖子去看。
不一会儿,先前那些大汉就从客满楼中走了出来,每个人都受了一些伤,还有一些人则被同伴背在了背上。
一行人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围观的行人不由自主地为他们让了一条路出来。
客满楼四敞大开的大门深处。到处都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即使是大汉们都走远了,围观的老板姓们也不敢进去看到底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得站在门口,将头伸进去好奇地看,却除了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摆设,什么都没看到。
于是,客满楼的门前又再次嘈杂了起来。
九指蛇曾国英背着自己受伤的同伴,与他并称“黄河双蛇”的独角蛇宋远道,一步一步,小心地走进胡同,尽可能地收敛着自己的身形,避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他们这次的行动虽然有着官府的默许,但凡事低调一点总没有错,太张扬容易惹得祸事上身。
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角落,曾国英将背上的宋远道小心地放到地上,自己也坐到他身边,靠着墙舒服地长叹一口气,向他小声问道:“怎么样?顶得住吗?”
“大……大概吧。”宋远道低着头,一边倒吸着冷气,一边有些痛苦地道:“我的肚子……肚子好像被、被戳了一个洞出来。”
“肠子出来了吗?”
“不、不知道……”
“你忍一下,我马上带你回去找人给你疗伤。”曾国英皱了一下眉,顾不得休息,再次站起身来,将宋远道背在背上向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安慰地对宋远道笑道:“和长城那里的伙计们比起来,咱们算是幸运的了,那些人估计受伤就是个死,根本就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宋远道没有回话,只是伏在曾国英的背上,有些艰难地喘着气。
曾国英挑了挑眉,感觉宋远道的情况有些不太妙,因为他的被已经被濡湿了一大片,也不知道是宋远道的血还是他的冷汗。
走已经无法满足内心急迫的曾国英了,他毫不犹豫地背着宋远道小步快跑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得自己二人会不会被发现了,如果速度还是像刚才那般慢的话,曾国英害怕宋远道还没有挨到地方,便已经断气了。
好在他们在太原已经待了有一个月了,在摸查对方老巢的时候,曾国英也将太原城逛了个底朝天,大致的地形都在他的脑海中,可谓熟烂于心,两人没有迷路之虞。
曾过英一路小跑不停,一口气便找到了一个路边没有亮灯的小院门前。
“咚!咚!”曾国英用力地敲着木门,见没人应答,索性一把推开了门,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走了没两步,曾国英就被两把钢刀架在了脖子上,刀刃上凛凛的寒气激起曾国英一身的鸡皮疙瘩。
两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大汉一左一右,用钢刀架在他的脖颈见,冷冷地看着他,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院子中的房间里传来。
“天地玄黄。”
“天圆地方!”曾国英赶忙应了一句,然后催促道:“快点让我过去,我背上的兄弟快不行了!”
暗号没问题,两个持刀大汉朝两边退开,给曾国英让开了道路,曾国英顾不上与他们计较,快步穿过院子,有门也不走,直接施展轻功从墙上飞过去,以便节省时间。
青龙帮的规矩森严,就算是功劳再大,不守规矩也要受帮规处罚,这是曾国英对青龙帮最不满的地方。
就像刚才对暗号,若是曾国英稍有迟疑或者暗号不对,立刻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南北大战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群虎盟还有什么可以翻身的可能?这样古板的规矩居然到现在还有人遵守,也是奇怪。
曾国英心中烦躁,不停地腹诽着青龙帮规矩的不近人情,好在落地的时候,背上的颠簸让一路上都不曾发声的宋远道发出一声痛哼,曾国英不惊反喜,知道宋远道说不定还有救,背着他更加快速地飞驰起来。
在连翻了几道墙过后,曾国英在一间小屋前,再次被两把钢刀拦住了去路。
“凤凰台上。”同刚刚一样,一个声音再次同曾国英对起暗号来。
“青龙暂休。”
青龙帮的暗号有一个特点,都是简单中透着陷阱。
像是第一道口号,对方说“天地玄黄”,听起来很简单,千字文的第一句,随便找个识字的小儿便对得出来,但如果你敢接一句“宇宙洪荒”,那你一定死定了。
这个“凤凰台上”也是一样,回答同样不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凤凰游”,而是要以“青龙”与之相对,不得不说,设计青龙帮暗号的人,非常地狡猾。
连续被挡下两次,曾国英虽然心中恼怒非常,却也对青龙帮的规矩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背着宋远道乖乖地等在外面,直到屋子中传来一声“通过”,他才急不可耐地三步并两步冲进屋子。
穿过屋子,由后门而出,便又过了一道院墙,来到一个小院中,直到这里,才是他们平日里的休憩之所,这里有他们平日里睡觉用的殿阁,也有用于疗伤的药堂。
曾国英背着宋远道走进药堂,只见不大的药堂里,躺满了带着各种伤,低声呻吟着的同伴,空气中满是刺鼻的药味。
曾国英一进屋,便有一名大夫上前,示意他将背上的人放在一张空床上,一边帮忙扶着宋远道躺下,一边向曾国英问道:“所受何伤?”
“据他自己所言,乃是肚子上被敌人兵刃所伤,也不知肠子是不是漏了出来,望大夫救他一救。”曾国英擦了擦汗,赶忙答道。
大夫闻言一边颌首,一边将手搭在了宋远道的手腕上,为其把脉。
渐渐地,大夫平和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伸手将宋远道紧闭的眼皮撩开看了看,叹了口气,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大夫?”曾国英不明所以地看着大夫。
“此人在来这里的路上便已经亡故了,老朽虽然略同歧黄之道,但也无法做到起死回生,你且带他离开,寻个地方好生安葬了吧。”大夫叹着气对曾国英说道。
“什么?!”曾国英闻言脸色一变,猛地扑上前去,摸了摸宋远道的皮肤,一阵冰凉之感顺着他的手指传过来,再用手指一探他的鼻息,有如人偶,气息全无。
曾国英只感觉自己大脑中“轰”地一声,变得一片空白,没想到昔日里与他并肩杀敌,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就这么离他而去了,从此之后,“黄河双蛇”便只剩下他九指蛇一个了。
想到这里,曾国英不禁一把扯过大夫的胳膊:“大夫,求你再救他一救!他一定还有救的!我来的时候,他还在我背上痛哼来着,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
大夫你是不是看错了?!也许他只是昏迷,不,也许是假死!大夫拜托你再看一眼!”
“老朽也没有办法,人死了就是死了,就是玉皇大帝,大罗金仙也没办法把这个死人再变活了,你自行节哀吧,让让,老朽还有其他病患要去查看。”大夫皱着眉看着状若疯狂的曾国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我说让你治就治,哪来那么多废话!信不信老子一刀宰了你个老杂毛?!”被逼急了的曾国英一把拽过大夫的衣领,凶相毕露地对着大夫吼道。
年老体弱的大夫被突然发狂的曾国英吓了一跳,忍不住向周围大声护救了起来。
于是周围的病人三三两两的聚过来,有的递酒,有的送肉,有的陪他说话,有的将他摁住,不让他在这里行凶。
本来就已经精疲力竭的曾国英很快就被制服在地,在挣扎了几下发现挣脱不得之后,便一把抢过身边人手上的酒,大口地喝了起来。
其后的事情他便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他不停地喝酒,喝了不知道有多少,好像还哭过,还说过一些什么,不过具体内容他也记不得了。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蜷缩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宋远道露着肠子的尸体就躺在他的面前。
曾国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有些踉跄地走出屋子,看着昏沉沉的天空,感觉自己脑中一阵天旋地转,忍不住一低头在门口吐了起来。
吐着吐着,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一边哭,一边吐,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一阵阵地干呕,曾国英才停了下来。
他靠坐在屋子的门槛上,看着什么都没有的灰蒙蒙的天空,想着往日的种种,突然感觉到了无比的讽刺。
想他和宋远道当年在黄河边上,并称“黄河双蛇”,喝过最好的酒,骑过最烈的马,玩过最美的女人,日子过得何其潇洒?
没想到投身闯入这南北武林大战之中,荣华富贵没有捞到,倒是把自己弄了个客死异乡。
宋远道怕是直到死也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代绿林好汉,会死在一个赌场混混的手里吧?
曾国英笑了笑,突然发觉,江湖这个地方,其实永远都不会平静,只要有人,就会有厮杀,谁什么时候死在谁的手里,真的是不好说。
这里,是永远的修罗场,争杀永无止境。这是曾国英用宋远道的死了解到的所谓武林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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