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宣武门外。
昏暗的天空不见日光,刑场之外,成群的乌鸦在乌泱泱的围观百姓的上空盘旋着,发出一阵阵聒噪的叫声。
一阵大风刮过,卷起漫天的黄沙,扑人满脸灰尘。
刽子手一脸晦气,朝着脚下狠狠地“呸”了一口,也不知是在吐沙子,还是在吐百姓。
乌泱泱的老百姓挤在刑场周围,又是害怕被身边兵卒的枪刃划伤,又努力地想要向前挤一挤,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刑场上瞧,有几个甚至还从包袱里掏出了馒头、干饼一类的吃食,盼望着能在犯人被斩首的时候,沾上点人血。
老百姓才不管台上死的是谁呢,这年头,谁死了都不奇怪,反正天下的官老爷都一样,死了一个,还有两个、三个。
人血是可以治肺痨的上好药引子,这是民间多少年传下来的老方子,能沾上一点,自然是好的。
阿岗年岁不大,只有三十出头,在刽子手这行当里算是新手,双手沾满鲜血这种想法,却从来不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爷爷是刽子手,他爹是刽子手,他自然也是刽子手。
祖传的手艺,不能丢在他手里。
和其他没活计干就整天喝的醉醺醺的老刽子手不同,阿岗不怎么爱喝酒,他喜欢干刽子手这一行,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料,在斩首的一刹那,看着那脖颈间喷涌而出的鲜血,他会有很强烈的成就感,而喝酒,会让他这种感觉变得模糊。
不过虽然很喜欢刽子手这个行当,这样灰蒙蒙的天气,依然让阿岗感到不痛快。
阿岗活动了一下自己握着刀的手,看着自己面前跪成一排的犯人,等待着台上的大人做最后的判决,心里想着,等送眼前这人上路后,该去哪里耍耍。
刑场内外人群密集,熙熙攘攘,即使是有兵卒在弹压,依然压制不住百姓悉悉索索的细语声。
阿岗闭目屏息,心中约莫着时辰差不多了,转头看向桌案后面的大人们。
多年的经验烂熟于心,就算是看不到太阳,阿岗也知道,午时三刻已到,正该行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犯官皇甫俨,丧军辱国,有负皇恩,赐斩立决!罪囚陈可昭,犯杀人,糟蹋良家妇女,结党营私等罪,罪大恶极,十恶不赦,赐斩立决……”
监斩官开口宣圣谕,斩立决的木牌从签筒中被抽出丢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阿岗深吸一口气,将犯人验明正身,取下身牌,用随身带的酒葫芦灌上一口酒,然后“噗”地一口喷在厚重的刀刃上。
斩首是一门高深的手艺,怎么杀会让犯人感受到最大的痛苦,怎么杀会让人一瞬间就上路没有丝毫的感觉,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所以一般来说,刽子手这行当都是父子相传,祖祖辈辈都干这个,外人干不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朝廷上的勋贵们传承爵位的感觉差不多,只不过他们这腌渍货自然是没有办法和高贵的大人们相提并论的。
但是再高高在上的大人又能怎么样?现在还不是等着自己一刀?阿岗一边举起自己的大刀,一边不乏恶意地盯着眼前那个人的脖颈。
“第一个是谁来着?”
“好像是什么皇甫将军……”
“不是说皇甫将军是大大的忠臣么?”
“谁说不是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大将军也变成了死囚,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
“噤声!你当皇上和你这蠢货一样蠢么?既然皇上都下令了,肯定是这将军犯大罪了,皇上是真龙天子,怎么可能犯错。”
台下的百姓切切私语着。
十二个犯人,只有六个刽子手,一人斩两个,阿岗因为手艺好,刚好皇甫将军和陈可昭都被分到了他的手下。
临来刑场前,阿岗就已经接到上头的命令,要给皇甫将军一个痛快,至于那个叫陈可昭的,则要让他饱尝痛苦而死。
阿岗心中默念着,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大刀,他很有信心,这一刀下去,皇甫将军必然瞬间尸首两处,毫无痛苦地上路。
据说手艺最高明的刽子手,在下刀后,犯人的脑袋落在地上,不会立刻就死,还会眨三下眼睛,嘴角笑一笑,这叫做含笑九泉。
不知道他这次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然而就当阿岗准备手起刀落斩下皇甫将军的人头,所有百姓都在屏息等着看十几个人头落地的壮观景象时,一个信使却一马绝尘地传入刑场。
“皇上有命,刀下留人!”
原来,皇后刚刚被太医查明孕有龙子,皇帝大喜之下,下令大赦天下,罪轻者无罪释放,死囚皆延期处死。
毕竟大喜日子,见血不吉。
这对死囚来说,其实并不算特别好的消息,因为他们依然要死,只不过是等死的时间多了几个月罢了,对于他们来说,这也许更痛苦。
阿岗有些遗憾地收起了自己的大刀,看来今天已经不能试验自己是不是能达到传说中的境界了。
山西白虎会。
神机秀士沈湘禅读着加急信函,露出了些许的笑意。这是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笑容。他拿着信函,找到了盟主。
“恭喜盟主,事情进展顺利,已经成功了一半。”
有着剑山怒虎之称的白虎王李皓,近几个月也跟沈湘禅一样愁眉不展。但和沈湘禅不同的是,看到信函,李皓不但没有露出轻松的表情,反而更加愁眉苦脸了起来。
“是已经成功了吗?”
“马上就要成功了!”沈湘禅兴高采烈地说道。
“按照信中的意思,血麒麟已经出山向中原进发了。诸龙联必会倾尽所有阻止血麒麟走出江南。如此,便解了群虎盟的燃眉之急,我理解的可有谬误?”
“不仅如此,我们还因此有了反击的机会。”沈湘禅道。
“在一开始的争斗中,我们之所以吃了诸龙联的亏,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实力差,只是因为我们准备得没有对方周全,猝不及防之下,吃了点暗亏。
此次血麒麟出山,刚好将诸龙联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让我们得以有了喘息之机,只要我们能够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就算是正面交锋,我们也不见得就会处于下风。
所以说,血麒麟真正的作用,并不是作为擎天之柱,一举改变局势,若如此,反而不美。
最妙的莫过于血麒麟与诸龙联彼此之间纠缠不清,既吸引了诸龙联的注意,又消耗了其实力,于我们群虎盟来说,当为最好结果。
就算是血麒麟最后不敌诸龙联的手段,命丧江南也没关系,我们只要有了这一段时间的调整时间,计划就已经可以算作成功。”
沈湘禅的天翻地覆之计分为三步。但这一三步的关键,都系于血麒麟一身。
第一步,遣人赴南蛮请血麒麟出山,打乱诸龙联对他们步步紧逼的计划;第二步,以血麒麟为饵,吸引诸龙联的目光,扰乱视听,让诸龙联以为自己已经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血麒麟身上,由此减轻群虎盟面对诸龙联的压力;第三步则要看血麒麟是不是能真的活着来到群虎盟,若是可以,下一步的打算自然也可以继续进行下去,以达到他所预想的某种目的。
现在,计划的第二步已经成功,沈湘禅的计划可谓成功大半,在接下来的对峙中,群虎盟将会借由血麒麟,渐渐恢复元气,只等血麒麟到达,便可依据扭转局势,若是不能抵达,以目前的形势而言,群虎盟也可以与诸龙联分庭抗礼,不落下风。
沈湘禅很得意,但却不明白,这样的好消息,为什么不能让李皓开心起来。
“没想到,我李皓竟要开口求他,真是愧对祖先。”李皓面上阴阳不定地看着这封信函,长叹一口气。
沈湘禅看着李皓,欲言又止。
“确定血麒麟会走江南那条路吗?”按下心中复杂的思绪,李皓向沈湘禅问道。
“当然会。”沈湘阐狡猾地笑了笑:“堂堂血麒麟,不管前方有什么危险,都不会绕路前行的。”
江西青龙帮。
江西自古地狭人稠,民风彪悍,首府南昌依鄱阳湖而临赣江,更是将江西的民风荟萃一处,上数千年,游盗任侠不计其数,武林高手辈出其间,名门大派自然也少不了。
其中最有名的当数青龙帮。
身为天下武林中名震九大门派的诸龙联之核心,青龙帮的总坛,就在南昌府。
南昌城外,有一座小山,名为西山,有一道山岭,当地人称之为梅岭。
这里竹石丰茂,景色宜人,多有豪绅在此兴造宅院,而其中的一处大宅,便是青龙帮的总台。
此刻,青龙帮的帮主正在和手下的几名心腹一面看着地图,一面讨论着些什么。
这是一张看起来很粗略的地图,只用线条简单地标明了一些城池和山水,事实上,能将地图做到这一点,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若是这地图再详细一点,青龙帮免不了要被扣上“盗取朝廷机密,密谋造反”的帽子。
因为地图并没有很详尽,所以,青龙帮在地图上的敌我标注上也只是大略地画上了标记,虽然实际情况可能差得更多,但他们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地图简单地标出了大明的地界,以长江为界,长江以北标注红点,为群虎盟势力范围,有唐门、青城、崆洞、华山、峨眉四大门派居于此。长江以南标注蓝点,为诸龙联势力范围,有江南名门南宫世家为其张目。
地图上,原本青城、崆洞和唐门的山门所在都已经被蓝点所占据,而华山和峨眉两派,则处在即将被蓝点包围的态势当中,看起来情形很是险恶。
形势对于诸龙联来说一片大好,这其中,出力最大的当属南宫世家。
南宫世家的家主,绝顶剑南宫洗砚正是此次南北武林大战中,诸龙联的军师。
他一边在地图上标注新的蓝点,一边说道:“眼下,蜀地已经被我方蚕食殆尽,唐门、青城和崆洞余孽分别向山陕逃窜,我日前已派老五前去追杀,想来应无差池,盟主大可放心。”
南宫洗砚口中所言的老五就是马氏七兄弟中的马积五,马泰龙听到南宫洗砚这样说,不禁皱了皱眉道:“我们不应该将主力集中在华山和峨眉吗?”
南宫洗砚摇了摇头道:“如今,这两派余孽已是惊弓之鸟、草木皆兵了。只要派出老六和绿林六寨主,不出三日,定能解决华山派和峨嵋派的残兵败将。”
老六指的是马氏七兄弟中的老六--马积六。
马泰龙听罢,用手指了指山西下面的河南,道:“正如你所说,我们的力量太过分散了。开封城中有丐帮,此乃天下第一大帮,实力不容小觑。
若是群虎盟被逼急了,定会派主力出战。我们仅靠老三、老四以及孟整三人,怕是会有些吃力。”
马泰龙所说的孟整,正是他的儿子,青龙公子马孟整。
马孟整虽不过弱冠之年,在江湖中却是已有薄名,功力不可小觑。故此,南宫洗砚对这方面并不是十分担心。
在他看来,马泰龙就是太过护犊子,总是担心自己的儿子有危险,实际上,诸龙联到了今日,已经可谓是万无一失了。
“盟主放心,我已派了老狐狸郭正域前去辅佐少主。今时不同往日,丐帮一分为二之后,实力大为缩减。对于分裂出去的南丐帮来说,这一战生死攸关,必定会尽全力帮助打击北丐帮的。”为了安马泰龙的心,南宫洗砚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马泰龙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老狐狸郭正域外号活剥皮,心狠手辣,几十年前就是名震江湖的高手,从前是青龙帮的护法,如今为诸龙联的长老,地位和名声都是响当当的。加上马积三和马积四的辅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血麒麟怎么办?”放下了儿子那边,马泰龙又开始担心起血麒麟来。
“当然要阻止!绝对不能让血麒麟和群虎盟汇合!”南宫洗砚看着云南的方向,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已经派人前往点苍派和无量派,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拦住血麒麟。
就算他们失手了,还有衡山派和辰州彦氏家族等在那里。我已命他们守住从云南到江北的所有交通要道。
血麒麟若是想要强行通过,不杀个血海滔天、尸骨累累,是绝对走不出江南地界的。”
“若是血麒麟改名换姓,匿踪潜行,你又待如何?”马泰龙皱着眉看着南宫洗砚。
南宫洗砚此前所有的论断都建立在手下的人可以找到血麒麟的基础之上,若是找不到,该如何是好?
“不可能的。”听到马泰龙的问话,南宫洗砚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看向地图:“堂堂血麒麟,南蛮之主,天下第一高手,岂会如同宵小一般行此藏头露尾之举?
不论是为了血麒麟的尊严也好,威风也罢,身为久负盛名的江湖前辈,血麒麟必然心存傲意,不会作此小人行径。
所以我们只要耐心地等在其必经之路上就好,血麒麟早晚会与我等见面,到时候,我们只要不断地派人拖住血麒麟的行程,那么,直到我们同群虎盟的这场争斗结束,血麒麟也休想干预到我们中间来。”
说着,南宫洗砚顿了一下,道:“这一战,我既要占领江北,也要干掉血麒麟。”
云南省无量山。
“请恕老奴不能同行。”面对一身血麒麟装束的王一,黑老神色复杂地对着他微微躬身道。
“嗯,我明白你的想法,是想要安葬师父吗?”王一心中了然地点了点头。
“是。”
“师父遗命在先,我当要前去群虎盟完成约定,师父的葬仪我已无法参加……”王一微微颌首,有些遗憾地说着。
黑老摇了摇头,打断了王一的话:“主人且放宽心自行前往,此处一切自有老奴,待老奴将诸事料理妥当,自会前去与主人汇合。”
见黑老似乎已有安排,王一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黑老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青蛇、红蝎和黑蜈蚣,对王一道:
“前路艰险,老奴有事在身不能随行,接下来就由此三人随侍主人左右,添做助力吧。”
“不必如此,”王一摇摇头道:“此事我正要与黑老分说,此行我一人前往即可,这三人还是同黑老一起,为师父送行吧。”
“这是为何?”黑老诧异地看着:“此行太过危险,请主人万不可过于孟浪!”
“黑老先不要急,听我与你说,”王一摆摆手,止住黑老想要继续劝的架势:“我会做下如此决定,也是有着充分的考虑的。青蛇三人容貌与中原大异,若与我一同上路,实在是太过显眼,反而会使我更加引人注目,平添危险。”
“老奴不太明白主人的意思。血麒麟出山,诸人随侍身前,本就是引人注目之事,何来显眼一说?”黑老皱眉道。
“并非如此,我打算乔装渡江前往中原。”
“万万不可!”听到王一如此说,黑老顿时激动起来:“主人……不,先主人在世之时,从未避退过任何危险,凡遇险境,无不直闯而过,天下艰险,于血麒麟脚下,皆为通途!
血麒麟焉可避难而就易!此非大丈夫所为!”
“并非绕道,仅为乔装而已。”
“那也不行,您若如此做,血麒麟数十年积累起来的赫赫威名,将毁于一旦,为天下人所耻笑!”
“只要能达到目的,血麒麟又何必为虚名所累。”
黑老被王一气得眼睛冒火,须发皆张,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良久,黑老才慢慢地将自己沸腾的怒火平息下来,而王一,则始终站在一边看着他没说话。
“主人若是心存惧意,老奴可随同主人一并前往。”黑老收起怒火,淡淡地对王一说道。
“我若是害怕,就不会九死一生来到南蛮见血麒麟,也不会变成血麒麟。”王一微微一笑,看着黑老:“我之所以选择乔装,是因为别有想法。”
“愿闻其详。”
“现在,血麒麟出山的消息,想必早已经被无量派和点苍派宣扬得天下皆知了,那么,作为此次南北武林大战的主角,群虎盟和诸龙联又会怎么想呢?
诸龙联必然会拼死截杀于我,而群虎盟呢?他们会前来接应吗?
恐怕未必。他们怕是看热闹的心思会更大一些,巴不得我们于诸龙联先拼个你死我活,好坐收渔翁之利。
血麒麟只是答应出山帮忙而已,具体的事情,还要等正式接到群虎盟的请求才能作出决定,即如此,我们又何必着急地一头扎进双方斗争的漩涡中呢?
只要一天没有接到正式的请求,我们不妨就看着两边斗个天翻地覆好了。”
听到王一如此说,黑老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虽然不想血麒麟威名坠落,但就像王一说的那样,血麒麟也不至于为虚名所累,成为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好吧,那就如主人所想吧。”想通了这一点,黑老也就叹了口气,不再与王一争论,转而问起他另外的事情:“先主人是否已经将秘笈移交给您?”
“你是说金丹真经?拿到了。”王一点头。
金丹真经记载着金丹门的武学精髓。
“既如此,请主人答应老奴,每天勤加修炼。主人现在已达到了毒尊毒人的境地,只要您能勤于修炼,必会在短时间内有所突破。说不定等您到了江北,老奴就已经不是主人的对手了。”黑老看着王一,面色诚恳地拜求道。
听到黑老的话,王一露出些许犹豫的神色,开始左顾右盼起来:“这个……”
“主人可有何为难之处?请尽管说出来,让老奴为您分忧。”黑老不解。
“我不识字,看不懂秘笈。”王一有些羞赧地挠了挠脸,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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