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第73章

    夜色恬静。
    叩叩叩——
    “我回来了。”阿火压低了声音念道。
    破烂的木屋里边沉寂了几秒，这才打开了一道缝。
    微弱的烛光顺着缝隙钻了出来，映在门外阿火的这张稍显邋遢的面容上。
    这样看来，他，也仅是一个少年而已。
    “有尾巴吗？”门内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女声。
    紧接着，一只湛蓝色的眸子晃入了木门的间隙之中。
    “……没有，”少年深吸了口气，“放心吧。”
    吱呀——
    “快进来。”阿霜打开了门道。
    算上刚进屋的这位少年，这间小破屋里面一共有五个人。
    从扮相上来说，其中的三男一女，霜、火、星、雷四人应该都没有什么安稳的归宿——他们身上黑乎乎的衣服和这间小木屋一样，都是破烂不堪的。
    唯一不合群的一位也是个少年模样，他被称作“牙仔”，因为体格比较小，和别人打架时很喜欢用牙去咬人，所以才得了这个外号。少年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青色布衣，此时正坐立不安地看着阿火。
    当阿火进屋之后，阿霜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确定了他没受什么伤后，才松了口气。
    “你又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吗？”这时，阿星走上前来问道。
    “我……”阿火听后，皱眉犹豫了起来。
    “找没找到啊火哥？”阿雷也来了兴趣，凑过来问道。
    “你们别吵了，”阿霜道，“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明天还有事情要做呢。”
    “其实……”阿火支支吾吾道，“我真的找到了……”
    “什么？”阿霜惊讶道。
    “什么啊什么啊火哥。”阿雷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阿火咽了口唾沫，说：“霜，你还记得离这里不远的那个小楼吗？”
    “三层的那个？”阿霜问。
    “对，就是那个。”阿火舔了舔嘴唇，接着说道，“刚刚逃跑的时候，我绕了一圈，途经那里的时候，发现那个小楼……倒了。”
    “倒了？”阿星眨眨眼，“倒了是什么意思啊？”
    “里面有什么东西吗？”阿雷也问道。
    “我不知道，”阿火摇摇头，“就是……倒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里面……应该是布料。”
    “布料？”阿霜皱了皱眉，“那个建筑，是坍塌了吗？”
    “嗯，”阿火点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但是我注意看了一下，周围没有其他的人。”
    “你的意思是……”阿霜迟疑了一阵，问道，“我们……”
    “我觉得那里面应该囤积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吧？”阿火说，“例如，衣服什么的。”
    说完，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这件破烂不堪的脏衣服。
    “对啊大姐头，”经由阿火一言，阿雷也反应了过来，“我们去偷点衣服过来吧？”
    一旁的阿星闻言，也附和着点点头。
    阿霜听后，习惯性地咬了咬拇指的指甲。
    “现在是深夜，就算屋主发现……估计也要等到早晨。”阿霜喃喃道，“……就算没衣服，既然有布料的话，到时候我帮你们做几件也可以……”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阿雷是个急性子，听大姐头这么说，立即撸起了袖管，展示出了满满的干劲儿。
    “别急。”阿火咂了咂嘴，“让你的大姐头再想一想。”
    “火，”阿霜突然抬起了头，“你说，你刚刚逃跑的时候经过了那里，那么……跟在你身后的人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个小楼？”
    “这……”阿火皱了皱眉，“我也不太清楚。”
    听了阿火的话，阿霜又咬起了指甲。
    候在一旁的阿雷见了，当即说道：“既然被那帮混蛋看到了，我们再不赶过去，怕是要被他们先抢走了，他们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啊大姐头。”
    “你也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善茬儿？”阿火瞪了他一眼，“还敢去和他们抢东西？不要命了！？”
    “不是……火哥，”阿雷立即表示了不服，“我们又不是打不过他们，要不是大姐头说……”
    “——闭嘴！”阿火又瞪了他一眼，“大姐头也说过，我们只是一群小乞丐，要是被人发现会仙人的本事，万一被那些人注意到了怎么办？你还想再回到那个地方吗？”
    阿雷闻言，顿时没了气焰。双肩一垂，嘴中嘀咕道：“那……也不能老是用来逃跑啊……不是太浪费了吗……”
    “我们不是仙人。”不等阿火接着训斥阿雷，阿霜便抢先开口道，“至少……穿着这么一身衣服，不行。”
    “……霜？”阿火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如果，我们能换一身衣服……就像前几天我们见到的那些人一样，”阿霜缓缓道，“说不定，我们还能进城……”
    “进城？”阿星好奇道，“进城干嘛啊？”
    “城外的这些店面为了防止有人闹事，总是会配备一些官兵驻守在一旁，所以我们才一直没机会动手。”阿霜道，“但是，城内不一样，现在距离白夜祭已经很近了，城门的把关估计更为严格，应该不再像之前那样可以轻易的进去了。”
    “那我们怎么进去啊？”阿星又问。
    “我们前几天见到的那些人，应该是……一个门派。”阿霜说道。
    “门派？”阿星怔怔地说，“仙人们的门派？”
    “对。”阿霜皱眉回忆了一下，“他们的衣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银白色的丝绸，加上玄黑色的缎子。”
    “没错，我也有印象。”阿火肯定了阿霜的回想。
    “只要我们做一套差不多的衣服，说不定就能进城了。”阿霜接着说道，“而进了城……虚业城里的酒家，是没有卫兵近距离把守的。”
    “大姐头……”阿雷惊讶得张大了嘴，“你是说……要我们去偷虚业城里的东西？”“不，”阿霜摇摇头，然后抿了抿嘴道，“我们抢。”
    “抢！？”阿星和阿雷同时惊呼了一声，面面相觑了一番后，他们又问，“怎、怎么抢啊？”
    “我们穿上了仙人的衣服，就可以使用仙人的本事了。”阿霜道。
    “可……可是，虚业城里，不是有很多仙人的吗？”阿星支支吾吾道。
    “关于这个，我听别人说，”阿火接腔道，“几乎每个城市都有两种酒家，一种是面向仙人的，一种是面向凡人的。我们只需要对那些面向凡人的酒家动手，就不会有人阻碍我们了。”
    “对，找一个比较偏僻的小店就行了。”阿霜点头。
    “但是……”阿雷依然有些顾虑，“我们之前……还从没抢过别人……万一……”
    “就因为我们没抢过别人，”阿霜说，“放眼整个虚业城，城里城外估计就没人见过我们。只要换上仙人的衣服，使两招仙人的本事唬住他们，就能得手了。得手之后，我们有了钱，就立即离开这里。”
    此言一出，三位少年都有些发愣。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阿霜又咬起了指甲，“你们没有发现，最近驻守在城外的军队越来越多了吗？”
    “不是……因为白夜祭吗？”阿雷喃喃问道。
    “怎么可能是因为白夜祭，”阿霜摇摇头，“去年这时候，不知迎接哪个皇亲国戚时，虽然也有这么大阵仗，但那些士兵穿得都是礼服，不是军装。”
    阿火闻言，回想了一下最近在城门外见到的士兵。
    “那……”阿火说，“皇室为什么要调这么多兵出来呢？”
    “从前段时间‘皇路劫案’开始，虚业城的外围就开始不停地有人马出没了对吧？”阿霜道，“估计，城门的人员调动就是因为这个。”
    “霜……你是说，仙人们要……”阿火听了，也有些不自然地张了张嘴。
    “这些和我们无关，我们只要想办法弄点钱离开这里就行了，”阿霜吁了口气，“本来这几天我让你们整天守在城门口注意进出虚业城的人，也就是为了这个。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如果把握得好的话，应该能更早离开这里。”
    火星雷三人闻言，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之后各自点了点头说：“那我们……现在就去？”
    “等等，”阿霜道，“火，你留下，让牙仔跟他们俩一起去。”
    “牙仔？”阿火看向了坐在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青衣少年，“他没问题吗？”
    “就让他去。”阿霜也看向了牙仔，“没问题吧？”
    “……嗯。”瘦弱的少年点点头。
    阿星和阿雷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后，竟然都兴奋了起来。虽然听大姐头说要去强抢别人的时候有些担忧，但一想到自己是会仙人本事的人，害怕便逐渐被压抑已久的表现欲给击破了。
    三人也没做过多准备，听阿霜说了下近路以及注意事项后，便小心翼翼地开门溜了出去。
    目送他们离开后，阿霜略显疲惫地揉了揉双眼。
    “霜？”
    “嗯？”
    “你没事吧？”
    “没事。”阿霜笑了笑。
    “为什么让牙仔去？他还没学会多少本事，万一被人发现了……”
    “——我不相信他。”阿霜打断了阿火的话说道。
    闻言，阿火愣了愣。继而摇头苦笑道：“原来如此。”
    “……火。”
    “怎么了，霜？”
    “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阿火有些不解，“怪你什么？”
    “我……”阿霜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咽下了心中的忧虑，转口问道，“你想回家吗？”
    “回……家？”阿火又是一愣。
    见他这幅怔神的模样，阿霜改口又问：“你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吗？”
    “我……”阿火低下了头，“记不清了。自从被那些人抓走后，我有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说起这些话时，他的表情空荡荡的。
    像是……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自己一般。
    “你恨他们吗？”沉默了一阵后，阿霜又问。
    “恨？”阿火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虽然他们对我做了很多让我很痛的事……可我也因此获得了仙人的力量……”
    “那如果……”阿霜咬了咬嘴唇，问道，“给你一个向他们复仇的机会，以及一个回家的机会。两者只能选其一，是你的话，你会选哪个？”
    从表情上判断，这个蓝眸少女也像是在问自己。
    “我……”阿火皱眉考虑了一会儿，露出了很是苦恼的表情，“你呢？霜……”
    “什么？”
    “你……”阿火看向了阿霜的眼睛，“恨他们吗？”
    听了这个问题，阿霜先是怔了怔神。
    “我……不恨他们。”随即，她抬起头，看向了没什么作用的天花板道，“我真正恨的，是它。”
    “……它？”
    阿霜轻笑了一声，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就是上天吧？”
    “上……天？”阿火喃喃道。
    “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吧？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回到北方……极国去。”
    “……嗯。”
    “知道为什么吗？”阿霜趴在了桌沿边缘，歪着脑袋看着阿火。
    “因为，你家在那里……”
    听了阿火的话，阿霜又笑了一声。
    只不过，这份笑声之中，却承载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沧桑。
    “不，虽然我一直让大家往北走，确实是因为想离家近一点。但是，我的家……”阿霜缓缓开口，“已经被那个我不知道是谁的仇人，永远从世界地图上抹去了。”
    阿火闻言瞪大了双眼。“你可能也听说过吧，三年前，极国的版图突然消失了一部分。”阿霜喃喃道，“我回去的时候，听附近的人说，他们只是看到了一阵刺眼的光芒。然后，城市就没有了……只剩下了一片荒芜。连一具尸体，一滴血都没留下……”
    阿火说不出话。
    “我已经没有家了，也不知道该找谁复仇。”阿霜闭上了眼睛，“所以……”
    所以她才有些担心，自己究竟应不应该继续“领导”着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
    她的人生，已经没什么特别的目标了。
    没有目标的人，很容易就这样顺着环境，随波逐流。
    而即便是现在这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自己，也明白这种生活态度是非常消极的。
    配合上自己这些人如今的社会地位，甚至可以说这种心态是非常危险的。
    正因为这样，少女才强迫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拟定那些“虚假”的目标。
    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不能只为了活着而活着。
    可是，因为经受过的那些“极刑”的缘故，少女如今连父母的面容轮廓都记不太真切了。
    天下之大，她却无处容身。
    “——我带你回家吧。”沉默沉寂了一会儿后，阿火突然说道。
    “……什么？”
    “我说，跟我回家吧。”少年挺直了身板，伸出了一只手。
    阿霜那紧攥在一起的小手为之颤动了一瞬。
    她抬起头，看向了这个逐渐露出了温暖笑容的少年。
    虽然他头发乱乱的，身上的衣服也脏脏的。
    可是，他却显得非常的高大。
    阿霜张了张嘴，那对湛蓝色的眸子里，一瞬间划过了许多情绪。
    最后停留在里面的，是一抹闪烁着的光芒。
    她赶忙低头整理了一下表情，藏起了涌动在眼眶周遭的情绪后，再次抬头看向了少年，回以温暖的笑容。
    “好呀~”少女递出了自己那只历经风霜的手，“可是，我是个极国人诶。”
    “没关系，我家没这么多规矩。”
    “既然这样……那好吧~”少女嘻嘻一笑，“那你……想知道我的极国名字吗？我叫……”
    “——不用了，”少年摇头，“不管你有着怎么样的过去，都没关系。对我来说，你就是霜。”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夜色，依旧恬静。
    城外一遇，三道身影正快速地穿梭在暗夜的面纱之中。
    所经之途没什么光亮，这些身影也没引发什么太大的动静。除了低微的喘息声外，就只剩下他们脚下的急切。
    目的地不远，也不怎么显眼。
    不多时，那三道身影便赶到了一间破烂不堪的木屋之前。
    “大姐头！”阿雷压低了声音唤道。
    木门再次发出了那种悲鸣一般的声音。
    “没问题吧？”湛蓝色的眸子问道。
    即便阿雷极力地维持着平静，但那抹无法掩盖的稚嫩还是将他的紧张暴露了出来。
    “没、没事。”阿星在此时凑上来说道，“我们绕了一大圈。”
    阿霜闻言，打开了门。
    “得手了？”待三人进门，阿火立即问道。
    “嗯。”阿星取下了背在身后的包袱，将它放在地上摊了开来道，“黑色的棉布，银白色的丝绸。”
    包袱之中携着的，正是阿星说着的这些布料。
    随着他的动作，另外两位少年也把身后的包裹放了下来。
    “有没有找到其他值钱的东西？”阿火问。
    阿星和阿雷同时摇了摇头。
    见状，阿霜蹲下身，用她那还算净洁的小手试了一下布料的触感，点点头说：“你们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交给我。”
    说完，她拿起了一部分布料走到桌边坐了下去。
    少女的动作却毫无拖泥带水，连辅助线都没有描，便操起剪刀嚓嚓嚓一剪到底。
    桌子上很空旷。放着的也只有诸如破旧的剪刀和针线一类的东西，配合上少女如今娴熟的裁剪动作，可以看出，她确实是涉猎过此道。
    “嗯？怎么了？”穿针之时，阿霜的余光注意到了寸步未动的牙仔，“去休……”
    “——大姐头。”牙仔突然唤道。
    少女的动作一顿，随即皱起了眉：“怎么了？出什么意外了？”
    “没有。”牙仔连忙摇头，“只是……”
    看到他的异状，其余两人不明所以地交换了一个视线。
    “牙仔？”阿火也皱起了眉。
    “我……”牙仔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后道，“找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东西？”阿霜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在那个小楼里？”
    “嗯。”
    “什么东西？”
    闻言，牙仔舔了舔他那早已干裂的嘴唇道：“是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少女问，“盒子里是什么？”
    “我不知道，”少年摇头，“我……没来得及打开看，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然后……星和雷就叫上我跑了。”
    “你们被人发现了？”阿火惊道。
    “没有，火哥。”阿雷摇头，“没人发现，只是风声而已。”
    “……风声？”阿火咂了咂嘴，看向了阿霜。
    “先看看盒子里是什么吧。”阿霜想了想，道。
    “嗯。”牙仔一边说，一边从怀里翻出了一个木制的褐色小木盒。
    盒子隐隐向外散发着一阵幽香，在座的少年们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致的容器外观，分别陷入了不同程度的呆滞之中。
    阿霜却没有。
    她只是稍微睁大了些眼睛，伸手接过了盒子，顿了顿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
    霎时，匣启灵现。
    纯白的光芒撕裂了破屋里的黑暗。
    “啧……”少女皱着眉盖上了它的盖子。
    那光芒对于凡人来说，非常刺眼。
    “大姐头，这是……什么？”牙仔怔怔地问道。
    “……韵石。”
    “韵石？”牙仔似是没听说过这个词。阿霜又咂了咂嘴，盯着手中的这个小木盒问道：“这东西……真的是你从那栋坍塌的小楼里找到的？”
    “是真的。”牙仔点点头，“我身子最小，能钻到下面去。收拾好了布料后，星和雷让我下去看看，我就找到了这个。”
    阿霜闻言，眉间的忧虑一时变得更甚了。
    过了一会儿后，牙仔才再次开口问道：“大姐头，这东西……值钱吗？”
    经他一言，屋内的其余三人脸上也同时染上了一层阴霾。
    怔了怔，牙仔才注意到，自从他们四个见到这个叫做“韵石”的东西后，神色都变得非常不自然。
    尤其是阿雷，他那苍白的脸色，就像是看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一般。
    “……值。”良久，阿霜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下了心中的颤动道，“看成色，这应该是一枚高级韵石。应该……能值很多钱。”
    “那，”牙仔吞了口口水，“能值多少？”
    “即便是成色最差的韵石，走对了渠道，估计也能卖好几个白塔。”阿霜放下了手中的小木盒道。
    “白、白塔！？”牙仔惊呼了一声，“那我们把它卖了不就好了，这样就不用冒险去抢了。”
    少年没能想到的是，自己的话再一次让屋内的气氛陷入了冰封的临界点。
    “……不行。”阿霜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东西太贵重，我们脱不了手。”
    “为、为什么？”牙仔不解道。
    “这是……”阿霜颦眉道，“这是在仙人之间流通的货币，我们用不起。”
    “可、可我们不是能装成仙人吗？”牙仔喃喃道。
    “这不是一码事，”阿霜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我们面生，找不到做这个生意的中间人。如果直接去找仙人们交易……我们怎么能保证，他们不会对我们动手？”
    牙仔闻言一时语塞。
    “总之，这个东西……”阿霜此时也有些纠结，她仔细思考了半天，才无奈道，“还是等我们离开之后再做打算吧。如今在虚业城中，我们不可能安全的脱手的。”
    “……哦。”牙仔点点头。
    “你们休息吧。”阿霜重新拿起了针线，“衣服做不了那么快。”
    “霜？”
    “我没事。”阿霜露出了一个微笑道，“你也休息吧，火。”
    “……嗯。”
    两人认识了这么久，对彼此的性格都很了解。
    阿霜执意要做的事情，他也劝不了，只能遵循她的意见，先休息好精神，为明天的食物做打算。
    这么一间小破屋，肯定放不下五张睡床。
    所以，屋里一张床都没有。
    四人仅是各自找到了一个相对宽敞的地方躺下，蜷缩起身子就这样睡了过去。
    闭上眼，刚刚那抹由韵石发出的光芒又闪耀在了漆黑之中。
    阿火摇了摇头，试图驱散掉这些可怕的景象。
    但，他的努力却适得其反的，让这些过往的音色越发清晰了起来。
    那是多久之前，阿火已经记不清了。
    实际上，当他们四个还被困在阴暗的空间里时，他对时间一直都不敏感。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确认，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是醒着的，什么时候又是睡着的。
    他和霜、星、雷三人，以及其他诸多不认识的，年纪相仿的孩子，都被锁在冰凉的石壁之上。
    脚下蔓延着一道道散发着鲜红光芒的纹路，纹路的正中央，则是一个小石台。
    每次回过神来时，他总能看到石台正上方放着的那一颗小石头。
    从能自由活动在这间房间里的人嘴里听来的说法是，那颗小石头正是韵石。
    而当它发出那种纯白的光芒之时。
    “啊——————！！！”
    则需要他们这些被称作“灵肉”的人，经受着地上那圈纹路的折磨才行。
    每当地上的猩红纹路运作起来时，阿火都能明确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什么东西正在被一丝丝地抽离出去。
    他其实不太明白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也许是力气，也许是血液，也许是生命本身。
    也许，是自己的一切。
    为了让他们这些灵肉活下去，那些能够自由走动的人们，总是会喂他们吃一些奇怪的东西。
    这些东西就像是续命的丹药一般，能让他们再一次、再再一次地睁开双眼。
    而如果，真的醒不来了，就会被当成垃圾，直接扔出去。
    那个阴暗潮湿的房间，永远都充斥着死气的色调，阿火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在里面呆了多久了。
    终于有一天，他也“报废”了。
    和他一起“报废”的，还有霜、星和雷。
    他们被当成了垃圾，被扔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些人搞错了的缘故，自己四人居然再次醒了过来。而且，并没有腐烂。
    尽管是在这片充满了断肢残骸的地狱之中，他们还是保持着完整的身体。
    重获自由的阿火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抬起头看向了那轮高高挂在天空之中的太阳。
    它是那样的耀眼，让他不敢直视。
    就像是，韵石的光芒一样。
    ……
    在一片黑暗之中，阿霜看到了一道纯白的光芒。
    起先，它只是很小的一簇。
    然后一点点变大，一点点变大……直到掩盖了视界里所有的黑暗。
    阿霜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大姐头！？”阿雷的声音立即从一旁传了过来，“你醒了？”
    “……雷？”
    “你、你没事吧大姐头？”阿雷焦急地问道。
    “我……”
    阿霜一愣。
    身体上，似乎没有痛的地方。
    就连右手，也没有一丝痛楚。
    “没……事。”阿霜坐起了身。
    “太好了！”阿雷闻言，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大姐头你没事就好，我……我去帮火哥他们了。”
    说完，小少年便三步并作两步，跳下了楼梯闯入了激烈的战场之中。“怎么……回事？”到这会儿，蓝眸少女的脑袋还有些发昏。她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却突然察觉到，怀中的某个东西，正在一丝一丝地雀跃着。
    就像是心跳一样。
    阿霜怔怔地拿出了那个褐色的小木盒。
    “是它？”
    她不禁这么问着自己。
    可它为什么会……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被厅堂中激烈的打斗声拉回了思绪。
    放眼望去，阿火、阿星和阿雷三人，此时正和另外三人缠斗着。
    实力最差的牙仔早就躺在了一旁，昏迷不醒了。
    从喘息上判断，阿火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吃力。
    而那个一身漆黑的小女孩却像是完全没有疲累的样子，一招一式凶残无比，从来都是奔着阿火的要害而去。
    如果只是小女孩一人也就算了，如今身处占据之中的还有之前那个壮硕的少年，以及先前和那壮硕少年坐在一桌的小男孩。
    虽然人数上是三对三，但阿霜没一会儿就看到了自己这边的劣势。
    原本自己这些人里，除了阿火之外，其他人就根本没什么打架的天赋。之所以能赢得了同为乞丐的其他人，最终在虚业城外得到了一个栖身之地，也全依靠着他们身上这些“仙人的本事”。
    可是，阿霜很清楚，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仙人的本事。
    自己这些人，只是和藏在匣中的那块石头一样，获得了储存灵韵的能力。
    他们四个都没有脉轮，自然也无法施展什么真正的武学。
    是没办法和真正的仙人硬碰硬的。
    只可惜，把自己已经醒来的消息带下去后，阿火的动作明显出现了一连串滞顿。而当他迫不及待地从缠斗中抽出身来，试图以自己的双眼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没事时，却被那个一身漆黑的小女孩抓到了分心的短暂空隙，伺机一跃而起，挥掌拍向了阿火的头顶。
    ——叮铃铃。
    “……火？”看着阿火结实地挨了一掌，阿霜的身子摇晃了一瞬，“火！”
    看到了这一幕的少女，脑中突然划过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在一段短促到足以引发刺痛的心悸袭来之后，她毫无迟疑地打开了手中的小盒子，将韵石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紧接着，阿霜的周身便迸发出了和韵石相同的纯白光芒。
    她像是一颗流星，自空中直直坠下。所经之处，只留下了一道像是被高温灼烧过的气味。
    就连那个一直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小女孩，在触碰到这簇光芒后，也被瞬间弹出了战局。
    此时，厅堂内的食客又变得提心吊胆了起来。
    原本已经接近尾声的战斗，突然又被这个少女的乱入而拖入了延长战。
    “大姐头！”星雷二人看到阿霜身上的光芒后，都不自觉地惊呼了一声。
    就好像，他们又看到了经常出现在噩梦中的那一幕一般。
    “火……”阿霜却没有时间去关心自己，赶忙俯身查看起了阿火的伤势。
    只见，少年此时双目紧闭，尽管气息尚存，但已是昏迷了过去，不省人事。
    事已至此，阿霜明白，计划是没办法再继续执行下去了。
    那么至少，自己也要履行自己的责任，将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平安地带回去。
    “不要死啊……火……”阿霜扶起了阿火道，“星、雷，带上牙仔，我们走。”
    “好！”两人点点头。
    “——不准走。”
    正当两人毫无迟疑地执行着阿霜的吩咐之时，在那已经凹陷进去的柜台之中，却突然传出了这么一个声音。
    随着一阵木板掉落的声音，那个一身漆黑的小女孩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她整理了一下挡在额前的那些稍显散乱的头发，扭头啐了口嘴中的血丝，淡淡地瞥向四人的方向说道：“你们今天，都得死。”
    “你……”阿霜看着这个不依不饶的小女孩，双手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害怕，还是愤怒。
    或许，两者皆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