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第52章

    今天的十三，依旧是被一阵扑面而来的冷风吹醒的。
    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他随即迷迷糊糊地坐起了身，然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嘶——好冷……”
    熬过了这段“开机延迟”的时间，十三的意识总算是被空气中蕴藏的冰冷完全激活了。
    穿好衣服，一番刷刷洗洗后，十三先是愣在原地发了会呆。
    这会儿的天色刚刚泛出鱼肚白，门外的可视度并不高。游荡在耳际的除了格局中的风响之外，就只有自己轻细的呼吸声。
    出于严谨，回过神来的十三还是先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何楚贵的房门。
    不料，这老头子却早就没影了。
    “昨天喝得也不少啊，”看着那张整洁有序到像是没人使用过一般的床铺，十三不禁皱眉道，“怎么醒这么早？”
    不过，既然何楚贵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也就意味着，今天并没有中间人的工作要做。
    十三倒也乐得清闲，眼看时间还早，揉了揉眼睛后，他便决定先去一趟通天阁。
    出了门，十三的身子又不自然地抖了两抖。
    整个将心阁的绿化做得很是不错。因为太阳尚未攀上枝头，仅在晨露之中折射出了一片片晶莹的缘故。放眼望去，四周的景象还真的就像是挨了一记柔光那般，如诗如画。
    可漂亮归漂亮，吹在十三身上的冷风却始终没有减弱。
    于是十三缩了缩脖颈，稍微加快了些许步速。
    让他觉得有些意外的是，有着“早起”这种好习惯的，似乎也不仅仅只有他和何楚贵两个人。
    行至那条小径中的时候，十三又遇到了那位蹲在路边盯着杂草发呆的奇怪少女。
    余光捕捉到他的身影后，叶寻伤扭过头，率先微笑着冲他颔首示意道：“早安，梵先生。”
    “……早安。”十三停下了脚步，也回以微笑道。
    这小姑娘的眼眶周边，依旧缀着一圈黑不溜秋的颜色。
    相互打了个招呼，两人便就此沉默了下来。
    可意外的，十三并没觉得有多么尴尬。
    “嗯……叶小姐，委托我已按照你的吩咐送达了野木春里。据那里的工匠所言，大概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将叶小姐的设计落实完工。”想了一会儿，十三还是搬出了公事。
    “辛苦您了，梵先生。”闻言，叶寻伤挽了挽鬓边的发丝。
    她的动作很自然，虽说和嘴里的哭腔不是很搭。
    “那么……”汇报完了工作进度，十三自然是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俯身行了一礼，侧身从叶寻伤的身后绕了过去。
    “——梵先生。”不料，没等他走两步，身后又传来了叶寻伤的唤声。
    “怎么了吗？”十三回过头问道。
    “那天……”叶寻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
    听上去，这句话似乎是在谢罪。
    这么说来，她指得应该是拜访十三的小窝被何楚贵发现的事情。
    “没有没有，”十三听后也苦笑道，“说起来，倒是我处事不当，让叶小姐平白遭了误会。”
    总不能跟人家讲，因为自己一心想赶人家走，一点都没有考虑她的感受吧？
    闻言，叶寻伤眨了眨眼，再次道谢道：“谢谢您，梵先生。”
    “不客气。”十三摆摆手，顿了顿道，“我还有中间人的事务在身，便就此告辞了，叶小姐。”
    “嗯，再见，梵先生。”
    说完，叶寻伤的视线又转回了她面前的杂草上。
    准确地来说，是转到了那株藏身于杂草之中的花朵身上。
    辞别了这个奇怪的少女，十三便再度提高了步速，往十七的宿舍赶了过去。
    将心阁虽然听起来像是个学校，但是分配给学生的强制性任务却很少。若是以通天阁来举例，则更是如此。
    因为天色尚早的缘故，路上多少还是有那么几个稀疏的人影。
    而且毫无例外，这些人都是奔着那座漆黑的石碑而去的。
    “这玩意儿就真的这么神奇吗？”见到此景，十三心中不免也生出了一股好奇。
    可惜，因为他不是在校学生，也完全没有记录将心值的工具，所以即便他有些感兴趣，也是没办法进入那所谓“碑中洞天”一睹究竟的。
    因为觉得冷，随即再度加快了脚步的十三很快便赶到了女生宿舍的楼下。
    多亏了他连第二性征都没怎么发育，只要不是舍管阿姨那种深谙此道的人，还真没本事一眼就辨出十三的性别。
    所以，十三能在这个有人出入的时间毫无阻碍地爬上十楼，还真得感谢他如今这种性别不明的属性。
    敲门之前，十三先是调整好了呼吸的节奏。
    考虑到时间的问题，有可能会面对十七的室友，候在门前等着的时候，十三便在心中准备起了“初次见面”的腹稿。
    可惜的是，他还是扑了个空。
    十七打开门时，起先是一副揉着惺忪睡眼的迷糊样。
    见了十三，她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接着立即凑到了十三怀里，低声唤道：“你来了呀哥哥。”
    “准备一下吧，我们去吃点东西。”十三微笑着摸了摸十七的脑袋道。
    “嗯。”
    因为刚睡醒就见到哥哥的缘故，十七的心情非常好，所以手上的动作也相当的利索。稍显急切地完成了洗漱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攀上了十三的手臂。
    “昨晚睡得好吗？”
    “嗯。”十七微笑着答道，“哥哥你呢？”
    “我……还好吧。”十三稍微张了张嘴，苦笑着摇了摇头后，转口又问，“你在这里会觉得冷吗？”
    “嗯？”似是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十七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脑袋说，“不冷啊。”
    “是吗……”见哥哥好像没有解释的意思，十七不禁嘟了嘟嘴。不过这份不悦也没持续多久，没一会儿她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正事儿一般，压低了声音说道：“对了哥哥，我以后可以继续给你做好吃的吗？”
    看到她脸上这似是有些紧张的表情，十三当即哭笑不得地应道：“……当然可以啦。”
    “那，我每天都给哥哥做东西吃，好不好？”
    “这个嘛……”十三稍微想了想，“也用不着那么麻烦，学校里不是有食堂吗？”
    “呜……”
    “呃，要不，以后我出门工作的日子，你来给我做个晚饭就可以了。”十三捏了捏十七的小鼻子道，“这里再怎么说也是个学校，你多少要学点东西嘛。”
    考虑到出门采购时对体力的消耗，十三选择了一个相对折中的办法。
    “唔……好吧。”虽然表情上有些不满，但十七还是点了点头。
    “对了，说起学习——”十三转口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的修为测评是在什么时候？”
    尽管最近的麻烦事儿有些多，不过十三还是没忘了“将心值”这个设定。
    “听艾若儿说，就是今天。”
    “今天？”十三闻言一愣，“什么时候？”
    “她说，她会来带我去的。”
    “这样啊……”十三摸了摸下巴，思忖了一会儿道，“你……可得挑个时机亲自跟学姐道个谢啊。”
    关于十七和艾若儿最初之所以会相遇的原因，十三自然是在事后偷偷地询问了一遍。
    只不过听完了十七的描述后，十三倒也没能得出什么明确的结论。
    毕竟，“觉醒者”这个词儿，他之前连听都没听说过。
    再加上，艾若儿确实有很热心的在帮助自己兄妹二人，因此十三对这个学姐的印象还是挺好的。更愿意相信她只是简单地认错了人，而不是对十七别有所图。
    话虽然这么讲，可如果艾若儿是个男人，十三是绝对放不下心的。
    见哥哥吩咐完便独自若有所思了起来，十七只好乖巧地点头应道：“……哦。”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可既然哥哥都这么说了，十七当然会牢牢记在心里。
    而且，她自己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艾若儿这个人和其他的人相比……确实有些不一样。
    但要是真让她描述一下究竟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嗯，可能还是因为人种差异的缘故吧？
    两人一路闲聊着，这会儿已经来到了通天阁的餐厅。
    这地儿依旧是个无人问津的状态，正倚在案板旁打着呵欠的厨师小哥见了十三，即刻闭上了嘴，露出了满满的笑意挺直了身子。
    客套了几句，依照厨师小哥的推荐，十三瞎点了几个菜，便再度就近寻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虽说他自己没什么实感，不过这个中间人的职位，似乎不仅级别挺高，而且还……挺讨其他工作人员喜欢的。
    厨师小哥的热情简直能和灶里的火媲美，只听一阵热油入锅的噼里啪啦、以及蒸笼运作的呼咙呼咙，十三甚至连板凳还没焐热呢，一道道冒着热气的菜品便陆续送上了兄妹俩的餐桌。
    笑着和他致了个谢，十三便抓起了木叉。
    不过，没等十三真正转入狼吞虎咽模式，餐厅就迎来了另外一位来访者。
    因为这里非常空旷的缘故，门外的倩影刚出现，十三就立即注意到了她。
    “……学姐？”
    “啊……你好呀，小哥哥。”艾若儿微笑，缓步走到了两人身旁，“你们两个起得真早。”
    十三听后也笑了笑，客气道：“学姐也坐下吃点吧。”
    “嗯。”艾若儿点点头，随即坐在了兄妹俩的对面。
    话虽如此，她却丝毫没有动餐具的意思。
    “对了学姐，听说，我妹妹今天就可以参加修为测评了？”
    “是呀，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呢。”艾若儿笑道。
    “那么就多谢学姐了。”十三一边礼貌地回以微笑，一边用手肘不着痕迹地提示了一下十七。
    意会了哥哥的意思后，虽说十七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小声嘟囔了一句：“……谢谢你。”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艾若儿见得如此阵仗，赶忙摆了摆手说，“我只是做点份内之事而已……”
    说着，她便害羞得低下了头。
    羞了一会儿，艾若儿眨了眨眼又抬起头柔声说道：“小哥哥你别担心，这个测评是没有难度的。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中午之前就能结束了。”
    “嗯，到时候我如果没事的话，会再来找你们的。”十三拍了拍一旁闷不吭声的十七道，“要是哥哥没来，你也别一直傻等着，跟学姐一起去吃午饭，明白了吗？”
    “哦……”
    望见十七这幅模样，两人都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
    有了艾若儿的帮助，多少也减轻了一些十三心中的担忧。想到这，十三投给艾若儿的笑容不禁变得更加真挚了。
    而艾若儿在接触到十三的视线之后，刚想礼尚往来一下，神色却突然卡顿了一下。
    她那已经扯出弧度的嘴角随即缓缓地平复了回去，转而变成了一种……显而易见的错愕。
    “嗯？学姐，你怎么了？”
    “小哥哥……”艾若儿像是完全没听到十三的话一样，愣了一会后伸出了一只手，毫无自觉地伸向了十三的脸庞，嘴中喃喃道，“你怎么……”
    由于剧情转变的太快，十三还没反应过来，也就没躲开艾若儿的手。
    接着，在两人肌肤相触的那一刹那，十三的脑中突然传出了一阵高频信号。
    因为神经元的放电速度加快了许多的缘故，十三的大脑甚至产生了一阵阵轻微的麻痹感。
    “怎么……了吗？学姐……”十三看着满脸凝重之色的艾若儿，有些不明所以。艾若儿听后，这才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行为一般，赶忙收回了手。
    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余光一瞥，十七那对平淡的眸子便映入了她的视线之中。
    “……没、没什么。”犹豫了一会儿，艾若儿移开了视线，低声道。
    见学姐没有解释的意思，十三当然知趣地没继续追问。他轻轻地拍了拍十七的腿，硬生生地把她的注意力又移回了饭桌之上。
    再来，饭桌上的气氛便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
    待十七喂饱了自己，还是经由十三的特制“哄妹术”调节了半天，她这才用一副冷淡的表情走到了艾若儿身边。
    “拜托你了，学姐。”因为觉得这时候再嬉皮笑脸的有些不合适，十三只好也翻出了严肃的神情，规规矩矩地对艾若儿行了一礼。
    “嗯……”艾若儿点点头，看着十三的视线，却变得越发复杂了起来。
    不过，她却没再表示，提醒了十七一句后，便带她离开了原地。
    目送两人远去的时候，十三眯了眯眼，集中起了注意力，一直尝试着去开启那个特殊的视觉。
    可奇怪的是，这份能力这会儿却像是不听话了一样，迟迟没能响应十三的指令。
    暗自揣摩了一阵，十三还是摇了摇头，往通天阁的男生宿舍走了过去。
    关于白辉云交代给他的事情，昨晚临睡之前，十三倒也整理了一个实施的方法出来。
    鉴于这里是将心阁内部，梵狱似乎也没办法给自己提供什么帮助，所以这个方案，是以他自己的身份之便展开的。
    简而言之，中间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和“快递”这一职业没什么区别的——
    敲开了男生宿舍的舍管室后，十三立即露出了笑容说道：“你好，我是新任的中间人，前些日子有位公子托我出阁办了件事。但我……一时心切，忘记询问这位公子的学府。所以……”
    听了十三的话，舍管大叔微微抬起了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十三道：“名字。”
    “这位公子姓山，名清凌。”眼见有戏，十三笑得更加和善了。
    “山清凌？”舍管大叔虚起眼，回想了一会儿道，“不是通天阁所属。”
    他并没有翻看什么资料，说出了结论后，也不管十三信不信，便再度低下了头，翻看起了手中的文书。
    闻言，十三点了点头，无声行了一礼，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之所以询问的是山清凌而不是白映雪，是因为十三觉得，既然自己那身在梵狱的领导都能凭借着一个“白”的姓氏辨别出他们的身份，白映雪这小丫头就算有本事混进来，肯定也不会这么傻到用本名。
    更大的可能是，她只是混了进来而已，连学籍都没入。
    ——所以十三就这样，借着身份的优势辗转了几所学府，倒也功夫不负有心人，终究是在军涯府找到了这个人。
    “山……清凌？”眼前的少年听了十三的问题似是有些意外，之后点了点头说，“嗯，我是听说过这个人。”
    让十三有些意外的是，他在走出了军涯府宿舍之后随地一拦，居然就拦到了一个知情者。
    “那么，你知道这位公子现在在哪吗？”十三追问道。
    “呵呵，他还能去哪？”少年笑了笑道，“这小子，可是我们军涯府有名的书呆子。这会儿，恐怕还是缩在藏书阁之中吧？”
    这番笑谈虽然没有嘲弄的意思，十三却也听出了一股排异的味道。
    “这样啊，谢谢你。”
    套到了情报，十三完全没有给对方想好究竟该委托什么的时间，机智地撒丫子跑了。
    书阁这个地方嘛，其实也就是个大型图书馆。
    钻进图书馆之后，十三便放慢了步伐，慢慢物色了起来。
    按照他的了解，这个图书馆的一层收藏的都是一些免费的读物，哪怕不支付将心值，也能在这儿啃上一天。
    不过，钱虽然不用花了，但相应的规矩也多出了一条：这一层的书籍都不能外借，只能在图书馆里面看。
    换句话说，按照刚刚那小哥的意思，这个叫山清凌的成天宅在这里，应该就是在这一层看书。
    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个图书馆，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既然是免费读物，自然是又多又杂。种类按照学科的不同，区分在了各个不同的区域内，以由浅入深的顺序摆满了所有的书架。
    十三虽是碍于“在图书馆时须轻手轻脚”的规定压缓了步速，可当他在这里面晃了好几分钟，发现还是没法望到这个名为“仪礼”的分区尽头后，总算是苦笑着呵呵了两声。
    无奈，他只好再度用起了笨方法，继续找人问。
    可是讲道理，聚集在图书馆里的这些仙人，能在修炼之余还想着读两本书添添肚子里的墨水已经很不错了，想让他们注意观察生活——例如记下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的相貌和名字以及动向，不是难为人家吗？
    所以，这种方法在这种地方就没那么好使了。
    被十三打断了阅读的人，虽然大多都客客气气地回答了十三的问题，但这些回答无外乎也就是一问三不知，啥情报都提供不了。
    尝试了几次无果，十三便一边微微皱起了眉，一边四顾起了周围的环境。
    这个地方似乎没有图书管理员，仅有排列的异常拥挤的厚重书架，以及一片提供读者们坐下慢慢阅读的区域。
    自己也不知道山清凌长什么样，总不能挨个地问吧？
    “啧。”十三忍不住咂了咂嘴，心中暗道，“得换个方法啊……”
    呵，就像我之前重复了很多遍的那样：
    有些事，只是说起来很简单。真正实施起来——
    全都，难、如、登、天。
    如果我不帮他，他就算是穷尽此躯的寿命，也别想……“——对了，”十三突然灵机一动，打断了在一旁瞎扯淡的我想到，“白映雪。”
    既然自己不知道山清凌的相貌，而且同一环境里的人们也没太大可能帮助自己辨识，那么唯一有可能找到这个人的方法，就是找到白映雪。
    反过来想想，自己当初不就是因为认定了白映雪一定会呆在她老公的身旁，才跟别人打听山清凌的事情的吗？
    想到就做，选择好了方向后，十三便立即执行了起来。
    如果只是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刷个脸的话，那么比起刚刚的笨方法，确实更高效一点。
    嗯，说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
    这家伙居然丝毫不在乎我的面子，还没等我凑几个字数呢，就拿出了“灵光一闪”这种外挂打我的脸……
    道理我都懂，可你这厮就算是主……唔……也不能这样对我吧？
    臭小孩真是烦死人……
    哼！言归正传！
    因为目的明确，且执行起来没有任何阻碍。所以就算他依旧刻意压下了步速，十三还是没一会儿就搜查完了前两个图书馆。
    这第三个图书馆，门上的学科标签是“历史”。
    有些不同的地方是，这里的书籍文献数量远远不及之前的两个。
    故此，它的空间格局也就相对小上了许多。
    十三一边用食指从书脊上一一划过，一边穿行于书架之间，不着痕迹地四处张望着。
    没一会儿，他就在一个小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这个身影个头不高，而且明明像是在行些偷偷摸摸的举动，却非常没常识的穿了一身刺眼的白衣。
    目测了一下这个背影，十三叹了口气，悄悄地走了上去，低声试探道：“白小姐？”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听后，立即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惊叫出声。
    多亏她的身体反映速度对得起她的家世，第一时间选择了回头，这才没让十三落下“轻薄少女”的污名。
    “……公、公子？”
    白映雪一脸诧异，看清身后的人正是十三后，不禁张大了小嘴。
    她依旧是那一身胜雪的白衣，裹得和粽子一样严严实实的。
    “你先别讲话。”没等对方抛出连珠炮弹，十三便抬起了一只手，挡在了两人之间说道，“先把我的话听了，行吗？”
    “啊……嗯。”白映雪怔怔地点了点头。
    “那么……”十三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你有几个伯父？”
    “伯父？”白映雪一时有些跟不上十三的节奏，只得不明所以地如实答道，“两……个。”
    “都叫什么名字？”
    “大伯父叫……白辉风，二伯父叫白辉云……”
    “这样啊。”十三点了点头。
    至此，他才算是真正确定了白辉云的身份。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关于你从家里逃出来的事，我都知道了。”十三又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从这里打开话题，“嗯……其实也就只知道了个大致原因。”
    出于习惯，他还是补充了个保守数据。
    “什……你、你你……”白映雪满脸的惊异，结巴了半天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是你的二伯父，也就是白辉云白前辈告诉我的。”
    白映雪听后神色一怔，随即脸上立即涌出了一抹奇怪的神色。
    ——其实，直到今天之前，这小姑娘对十三的负面印象也只有“他说话比较可恶”这么一点，除去这点不谈的话，她心里对十三的感激之情那是相当真挚的，不然，也不可能会愿意在这个地方和十三以自己原本的身份交谈。
    可听了十三的话后，这份属于十三的形象却立即蔓延起了一道道裂缝。
    仔细体会一下这句话的意思，似乎眼前的这个家伙跟自己家……也就是江山，也有着不小的关系。
    在脑中的思绪相继连成一串后，白映雪的双眼旁立即泛起了一圈绯红。
    她好像，对十三挺失望的。
    这个表情，让十三多少有些惊讶。
    不过，十三也没有解释什么的意思。按照他对这件事的理解，白映雪“离家出走”的这番闹剧，自始至终都是处于白辉云的掌控之中的。
    换句话说，只要能抹掉自己身上的这个“意外”标签——只要让自己也变成白辉云掌控中的一环，那么对于保护十七和自己的人身安全来说，就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为此，他也不在乎自己在这个小女孩心中的形象发生什么变化。
    念及此处，十三便维持着生硬的表情，再次开口道：“白前辈的意思是，请你立即离开将心阁，跟他一起回家。这个地方对于你来说有多么危险，想必也不需要我告诉你了吧？”
    “……我不要。”白映雪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随即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小姑娘虽然哭了出来，但视线中的坚定却一瞬都没有退缩过。
    “白小姐，希望你能明白。”十三眯了眯眼道，“这个地方，没有能够保护你人身安全的人。若是你发生了什么不测……”
    “你！”一眨眼的功夫，白映雪已是泪眼婆娑。
    她轻咬着银牙，似是想开口呵斥十三些什么。
    但碍于……她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就算想骂两句，也没有丰富的人生经验为自己组织语言。
    “白小姐……”十三看到她这幅模样，心中一时也有些不忍。
    可惜，没等十三说完，白映雪就转过了身，从书柜的间隙中跑了出去。
    十三见状，赶忙一个箭步跟了上去。
    只见，白映雪一边呜咽着，一边加快了脚下的步速，丝毫没有在乎图书馆规矩的意思，似是一阵白风，嗖的一声就冲进了休息区之中。
    然后，她也不顾周遭人的视线，一头撞进了一位青年的怀中。没一会儿，白映雪的哭声便回荡在了这个空旷的空间之中。
    十三皱了皱眉，缓步跟了过去。
    青年见到白映雪的出现，脸上也闪过了一抹惊讶。不过也仅是转瞬即逝，没一会儿就变成了某种凝重，随后顺着气息，捕捉到了正在慢慢靠近的十三。
    初相见，这青年便给了十三一股很大的压力。
    他双目清澈，却填满了一种不可度量的深邃。黑发高束，淡衣着身，即便是穿着同款校服，也能让人一眼就分辨出他特有的气场。
    这是十三第一次见到符合名门大派设定，且毫无稚嫩之色的弟子。
    以至于，过手的第一回合，十三的步伐都险些被这股莫名气场所压制住。
    但不管如何，十三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瞥了眼仍在自己怀中啜泣着的白映雪，青年皱眉看向了十三问道：“阁下是？”
    “在下……是受人所托，来劝这位小姐回去的。”
    青年听了，寻味了一会儿十三话里的意思，了然道：“……原来如此，辛苦这位兄台了。”
    听闻青年完全没有挽留自己的意思，白映雪立即抬起了头，满是惊恐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嘴中喃喃道：“相公……你不能、不能丢下妾身啊……妾身……”
    “——书阁之内，不得喧哗。”青年瞪了白映雪一眼，冷声道。
    白映雪被他这么一吓，娇小的身躯即刻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咬了咬下唇，白映雪却还是不肯放弃，再度开口道：“相、相公……妾身已经长大了。按、按理，自当、自当时刻侍奉在相公左右，不论……”
    “——住口。”青年声音依旧冷淡，“你这等迂腐之妇，还妄想攀上我山家？”
    说着，青年大手一挥，将贴在他怀里的白映雪推了出去。
    白映雪重心本就不稳，自她不顾周遭视线地埋入眼前的青年怀里后，就已经将整个身心都托付给了他。结果，被他这么一推，当时就摔落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呜、呜哇哇……”倒地之后，白映雪情绪的崩塌速度霎时变得更快了，“相公……呜呜……相公……”
    小女孩儿的文化水平也不算高，虽然长得挺漂亮，可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挽回郎君的心意。
    只得一遍又一遍的，反反复复的，呼唤着那个陌生而又时刻萦绕在她脑中的词语。
    相公一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对于白映雪来说，难道就是指这个早已将视线移回手中的书本上，对她的哭喊充耳不闻的人吗？
    这个问题，也无需大家亲自思考。
    因为白映雪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男……帅女，女……从男，夫妻之义……自此始。
    为妇者……视夫君为天。不可违……亦不可避。
    侍夫之道……当听其言……事其业……夫有所唱……妇有所和。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
    以宾客之敬……圣贤之视，忠贞不二，相夫待家。
    既为妻，则须通去妒、教子、慈爱、安贫、恭俭之理，敬身重义。
    夫若早故，须贞洁若往，不可再嫁。
    夫若蒙冤，须探理求法，澈其清白。
    污语辱我夫者，我必加倍还之。
    暗箭伤我夫者，我必取其性命。
    诡谋杀我夫者，我必……诛其全族。”
    说着说着，白映雪的语气中已然没了哽咽。
    她只是睁着那双无神的大眼睛，仰视着眼前的青年。
    可那青年，却连一缕视线都不肯分给她。
    “相公，”白映雪稍微顿了顿，接着说道，“妾身是相公的结发妻子。便是相公叛经离道，妾身也当不管日后荣华，不顾前路险恶，时刻追随相公左右，为相公分忧解难，至死不渝。妾身此行，已做好了斩断过去的准备，只须相公一言，妾身这便……”
    话间，白映雪的小手轻轻地停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
    这里，是她的脉轮栖息之处。
    白映雪深吸了一口气，空气的流体方向随即骤然生变。
    一股磅礴的气势霎时间围绕着白映雪的周身打起了转，并一丝丝的，凝聚在了她的小手上。
    只要她将这招对着自己的脉轮打了出去，最终的结果……
    如果她没有因此而死，那么白映雪从江山那拿走的东西，便可如数归还了。
    望见此景，十三的神情越发冰冷了下来。
    这个地方，没有一个人会对白映雪伸出援手。
    他们一个二个皆是冷眼看着这个倒在地上只顾着“撒泼”的少女，看厌了，便会收回视线。
    并皱起眉头，贯彻着自己的教养，忍受着这个小女孩儿的聒噪。
    而那个，让白映雪把自己的一切都押了上去的人……
    此时却仅是咂了咂嘴，双目中染上了一抹怒意，险些揉破手中的纸张。
    十三原本还以为，这个让白映雪如此迷恋着的相公，会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呢。
    照目前看来，这个山清凌别说优秀了，就连“人”字都掺了些水分。
    哪怕两人仅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看到一个这样年岁的孩子做出的这一切，也不可能毫无动容。更何况，她还是你的旧识——
    更！何！况！她他妈的！还是你这个混蛋的妻子！
    一个肯为了你不顾家人的反对、孤身一人踏上这段跨越了大半个国家的旅程、甚至为了见你一面，这个出身金贵，一直被家人当成掌上明珠的女孩，不惜放下身段去求助有可能会欺骗她的陌生人。
    而她做的这一切，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这个以“身为你的结发妻子”为信条的女孩，千里迢迢地只身涉险，就是为了换你一句“配不上自己”吗？
    呵呵……
    十三这会儿只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他妈的难懂了。“……山公子。”他随即低下了头，藏起了自己的情绪，并咬紧了牙关。
    “嗯？”青年——山清凌闻言看向了十三道，“这位兄台，还有什么吩咐？”
    “我……”十三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可话到了嘴边，却像是被处理成了更高级别进制的信息一样，没办法再单凭通用语的粗劣本质表达出口。
    十三忽然又意识到，自己似乎不仅仅是没办法理解这个世界而已。
    山清凌很有耐心，见十三迟迟未开口，便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转向他静侯了起来。
    “呵……”见状，十三微微一笑，随即念出了一串叽里呱啦：
    “如果你的教养和耐心能分一点给她……哪怕只是一丁点……她也不至于……”说到这，十三长长地吸了口气，“你这个……人渣！”
    因为这句话是用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言说出来的，十三丝毫不担心对方能凭借自己这笑容可掬的表情猜出话里含义。
    果不其然，山清凌听到十三的话后，仅是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见十三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便轻哼了一声转回了视线。
    途中，他总算是分给了白映雪一丝可怜的关注。
    “小姐，”十三随即蹲下了身，抓稳了白映雪那停在小腹上的小手道，“我们走吧。”
    他的心里，正滋生着一抹强烈的负罪感。
    毕竟，今天的这一切，归根结底皆是因他而起。
    那么至少……
    至少，自己有这个义务，对受害者负责任。
    然而，白映雪却丝毫没为十三的话语所动，那双满是空洞的大眼睛一直停在山清凌的面庞上，一瞬都不曾移开过。
    真正抓住了她的手腕，十三才发现，这个看似娇弱的小女孩儿，其实力绝不弱于自己。
    奔腾在她经脉中的灵韵，暴躁得让十三根本无法驾驭。
    而暴躁之中，却又蕴含着一抹难以察觉到的，悲凉。
    就如同包裹在这身服饰——包裹在江山的庇佑之下的白映雪自己一样，藏在这袭净白到……足以映出雪花的纯洁之下的，仅仅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儿而已。
    可是……
    你、
    你们、
    你们这些，无情的旁观者。
    究竟是期待着她……做出些什么事呢？
    ……
    她什么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