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让十三套上了将心阁的工作服,可何楚贵还是那一身穿得有些破旧的私服。
带十三吃了早饭,何楚贵便领着做起了“中间人”的活。
不过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这会儿十三仅是跟着他去混混脸熟。
按照阁内的规定,将心阁中不论学生还是招来的员工,想要在非假期时间出阁都得经过上级批准。
而这个“上级”,就是将心阁真正的管理层。他们无一不是在这个国家举足轻重的官员、或是与当朝皇室沾亲带故的主。
兴许是因为想让学生们专心学习的缘故,这个全寄宿制学校还是尽量杜绝了阁内人员与外界接触的次数。若是真的有事需要出阁,则必须得写请假条,就这还得通过好几层把关才能落定它的效用。
除此之外,另一个出阁的办法就是做任务。由于任务系统比较复杂的缘故,这个我们以后再谈。
总之一句话,中间人的身份在将心阁中算是个“异类”。
而这个异类,又是在这些条条框框下必然产生的一个职位。
混了几个脸熟后,何楚贵似是有些累了,便放慢了脚步。
“如果没有加急订单,我们的巡视顺序是从餐厅开始的。”沉默了一会儿后,何楚贵突然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他负手缓步前行着,视线停留在一旁的花圃之中。
“因为……”十三想了想,“吃饭是最优先事项?”
何楚贵闻言,忍不住笑了两声道:“没错。虽然各个餐厅中的食材消耗是有个预算值的,但不免会出现浪费或是被要求加餐的情况。所以,食材的消耗速度一直都不稳定,我们需要时不时地去探查一下。”
“嗯。”十三点点头。
“餐厅中的菜谱按季节分为四大类,根据不同的搭配,每一类中又有好几种菜谱。这个季节的话,是每五天循环一次。除了极个别的几种食材外,其余的最多一天就能送到阁中。”何楚贵依旧没有回头,接着说道,“若是遇到厨长不在餐厅之中的情况,你就自己进仓库点点库存,再结合当前的菜谱,判断哪些食材需要尽快补充,哪些食材能够缓一缓。”
何楚贵虽然语气平淡,但教授的东西倒挺实用的。十三一边仔细听着,一边牢牢地将这些关键情报记在了心中。
“每个餐厅中的食材消耗速度也各不相同,”说着,两人已走进了“书阁”之中,“放眼整个将心阁,人流量最大的两阁便是这书阁和通天阁。”
“意思是说,这两个地方的食材是消耗最快的吗?”见何楚贵突然收了声,似是在考验自己的悟性,十三只好开口问道。
“嗯。”何楚贵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只能说答对了一半。书阁的食材消耗确实是最大的,同样都是一个月份的食材,可能这里不到二十天就用光了。但是,通天阁就不一样了。虽然它有着几乎和书阁不相上下的人流量,食材的消耗速度却是七阁之中最低的。”
“为什么?”十三问。
“呵呵,那里的人,好像不用吃饭也能活下去。”何楚贵笑道。
听了他这有些嘲弄意味的语气,十三也不禁苦笑了一声。
升级练功这种事还真是能让一个人废寝忘食啊……
“所以,”笑了两声后,何楚贵又接着道,“根据学府的不同,我们补充食材的数量也不同。争取将这七阁的食材消耗速度控制在同一个时间点上,也方便我们外出订货。”
“是。”
“记住,将心阁对于伙食非常的看重。如果因为食材紧缺的原因,导致某一个餐厅里的伙食水平下降,上面可是会怪罪下来的。”说着,何楚贵的语调稍微认真了些许,“到时候不仅仅是你我中间人,就连餐厅里的厨师也会受到责罚。”
“……嗯。”十三闻言,慎重地点了点头。
“嗯?”何楚贵有些好奇地重复了一声十三那简略的应答,追问道,“你这小娃娃,知道为什么连厨师都会受到责罚吗?”
“啊?”十三眨了眨眼道,“不是……连带责任吗?”
“什么?”何楚贵似是没听清。
“呃……”十三一愣,赶忙笑了笑说,“就是……如果双方都会受罚的话,可以调动工作的积极性,让双方互相监督……什么的……啊哈哈~”
“嘶——”何楚贵听了,突然转过身看向了十三,“你这个小娃娃……还挺会说的啊。连带责任?这个词儿不错。”
十三虽然被他夸了一句,但还是呵呵呵呵地苦笑了起来。
通用语的词汇量远比不上中文,他这样随便造词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琢磨了一会儿这个生僻词的含义后,老头子便再度转过身道:“你也不必太担心会受到责罚而提前补货,餐厅里的厨师又不是傻的。如果真的急缺哪一样食材的话,就算不亲自派人来找我们,也会到其他餐厅中走上一遭,借一点过来应应急的。”
“这样啊……”
“关于食材的保存时间,你也不需要担心。各个餐厅的仓库都是经由神印加持的,可以最大限度地维持住寻常食材的鲜度。”何楚贵想了想道,“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仓库的大小受到了神印大小的限制,储存不了太多的食材。以食材消耗量最为稳定的帷中幕来举例,大概只能储存个二十多天的食材。”
“那也就是说……我们按比例分配好食材之后,只需要半个月左右出门订一次货就可以了?”十三问。“没错,有波动,但不大。”何楚贵点了点头道,“估摸着这批食材也用的差不多了,我明天便带你出去走一遭。这不难,只要统计一下每份食材需求的数量,交给虚业城中的‘中间人’,之后他会给我们一张账单,拿回来报上去就可以了。至于物资的配送与钱财的交接,不需要经我们的手。”
“虚业城里也有中间人?”
“他们虽然也叫‘中间人’,却不是将心阁所属。”何楚贵轻笑道,“只不过是因为,那些能够直接提供食材的农作者都是老实人,不太会说话,没有人脉,这才便宜了那帮只会耍嘴皮子的市侩。”
“……原来如此。”十三点了点头。
“除开食材之外,阁内消耗最大的便是日用品。”何楚贵哼唧了一声接着说道,“这个日用品的定义很广,买起来也比较麻烦。但好在需求得没那么着急,而且每个学府之中都会有一个管事来帮我们整理清单,我们只要在城中多跑几趟便可以了。交接的时候和食材一样,我们点清了货,会有人来搬运的。”
“不用我们亲自搬运啊……”闻言,十三松了口气。
听到十三这种松了口气一样的感叹,何楚贵笑了笑道:“这些东西如果让我们这帮凡人来搬,估计连那群厨子都能饿死。”
十三听了,转念一想也确实是如此。
将心阁少说也有小万人,每隔半个月配送一次的食材,如果只让他俩来搬,不知要搬到猴年马月。
“至于别的杂项,只要是需要出阁购买的,也都归我们接手。”
两人一路走着聊着,这会儿已经横穿了书阁,往香阁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过,会提出这些杂七杂八要求的人,大多数都聚集在‘香阁’之中。”何楚贵用眼神示意了一番不远处的学府大门,“闲来无事,来这里逛逛就行了。”
“香阁……是教什么的呀?”十三好奇道。
“唱歌跳舞,画艺棋艺……诸如此类文人感兴趣的东西。”
“啊?”十三张了张嘴,“将心阁还教这些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何楚贵摇了摇头道,“这些‘仙人’们的生活,可不只是缩在屋里一坐一个月。他们比起凡人来有更多的闲暇时间欣赏这些,换句话说,也比凡人有更多的时间来学习这些。”
“……说来也是。”
“在世间最有名的那几个歌者舞者,没多少是寻常凡人的。”何楚贵眯了眯眼道,“哪怕实力仅是入门级的凝息境,寿命便能比凡人平白多出十数年。活得久,技艺自然就学得更为精湛。”
话间,两人已步入了香阁的大门。
放眼望去,这个地方的建筑风格相对文雅,景色优美有山有水,总结一下的话,和一般意义上的风雅之地没什么区别。
而这里面的人多是三五成群,或吟诗对唱,或拨丝弄弦。一个二个就差把“文艺青年”一词儿写脸上了。
“这里的人……都挺有素质的,倒不会为难我们,你可以放心。”何楚贵四顾了一圈,随即往不远处的一方阁亭之中走了过去,“若是有人以个人名义有求于你,你酌情考虑一下给不给他们办就可以了。将心阁不支持,但也不反对我们赚‘外快’。或者说,我们除了整个将心阁的吃喝拉撒,唯一要照顾的群体便是这些‘贵族’。”
“……贵族?”
“他们之中,大多数家中都有着不菲的底蕴,之所以拜入将心阁,无外乎是冲着阁内的藏书,以及那块石碑来的。”何楚贵解释道。
闻言,十三也稍稍眯了眯眼。
何楚贵说的石碑,估计指的就是自己之前在通天阁见过的那座。
“看样子……”十三在心中暗道,“这玩意儿还挺有名的啊……”
话说到这,也算是告了一段落。何楚贵领着十三步入的那一方阁亭之中,此时正进行着几局棋艺的对决。
“呃……”看到这个地方,十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何楚贵左右踱了两步,随后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何老先生?”棋桌的对面,坐着的是一位妙龄少女。
看她的表情,似乎认识眼前这个糟老头子。
而且那明镜般的双眸之中,好像还隐隐蕴藏着一抹……敬佩?
“丫头,来一局?”何楚贵冲她笑了笑。
妙龄少女闻言,赶忙调整了一下坐姿,甚至还重新扶了扶棋盘。做足了恭敬后,才抓了一把棋子紧握在手中道:“请吧,何老先生。”
“不用了,”何楚贵颠了颠自己的棋篓,随即也抓了一把出来,放进了少女的棋篓中道,“你先手,下白棋。”
少女一愣,随即嘴角弯了弯笑道:“那,晚辈便献丑了。”
十三见到此景,终究是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这老头子……把自己带出来溜一圈就又不管了?
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让了不少的子,俨然一副“退后!我要装逼了!”的模样。
“小梵,”落下了一子后,何楚贵沉声说道,“觉得无聊就自己去随便逛逛吧,我刚想起来一件事,得在这儿等个人。到点儿了就去餐厅找两口吃的,别饿着了。”
何楚贵手中握着棋子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都像是变成另一个人了一样,满满的大家风范。而被他这犹如世外高人一般的气势威慑住了的十三,愣了半天之后只得无声地点了点头,自觉退散了。
香阁的总占地面积不比其他六阁,只不过鲜有建筑,且傍山依水,使视野更加开阔了些。走了两步,十三便也放缓了步伐,眯眼眺望了起来。
这个地方,连同气氛在内都在极力地向“世外桃源”靠拢着,待久了颇有一股洗涤心灵的功效。阁中弟子也确实就像何楚贵说的那样,大多都是俊男美女。
不过嘛,看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就如同人眼对像素的分辨率是有一个识别上限的一样,超过了这个数值,再怎么俊美也都判断不出来了。
十三沿着湖畔,视线不停地在诸多美女身上瞄来瞄去。
这倒不是因为他突然觉醒了身为人类的某方面机能,不如说正相反,他有些好奇为什么自己见到这些美女时没一点反应。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是这些“仙人”们也不例外。最多是因为自己天生丽质,自信满满的素颜朝天而已,真要这群人们故意扮丑,他们肯定也不干。
而且,从人群的聚集特点上来看,与其说他们是围观着某人的才艺,不如说就是单纯的围观帅哥美女。
因为基因比较优秀的缘故,这些人的长相都处于中上水平,浓妆淡抹一下,和真正的天生丽质打个五五开不成问题。
你们别质疑,哪个世界的化妆水平都是这么不讲道理。
但长相却也不是唯一的评判基准,或者说,能真正让这些见惯了帅哥美女的人觉得赏心悦目,从而流连忘返的,当属一个人的气质。
可这些东西……怎么讲呢?比较虚无缥缈吧。
一个人的气质,就像是一个写手的文笔那样。所谓的“文笔好”,无外乎就是其行文读起来比较舒服。真要较个真儿,具体罗列出究竟好在哪,就跟问热恋中的情侣“究竟喜欢对方哪一点”一样。似乎从头到脚都喜欢,可这些东西又都起不到决定性作用。
所以,也正因为不知道原理,人们才会被他人的“气质”所吸引。
想了半天,因为知识空缺的缘故,十三也没整理出个所以然。他索性摇了摇头,放弃了这部分的人格补完。
不知不觉中,十三已经走到了一方殿亭之前。之所以适时回过神来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殿亭周边围了不少的人。
再往前,殿亭之后似是一座宫殿,建的辉煌大气,一股庄严肃穆之意隐隐外散。
亭中,一位紫衣少女坐在一架木琴之前。螓首微垂,十指轻弹,奏出了一段凄然的优美旋律。
周遭的围观群众自觉驻足于十数米外,远远地注视着亭中的少女。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紫衣少女真有特殊的气场,以她为圆心,散发出来的围观半径居然都差不多长。
一群人就像是远观着某种“不可能存在于世间”的东西一般,只想静立在远处观望,不愿越过雷池一步。
少女的琴音响度不高,十三离她该有二十米左右,真正能传到他耳朵里的旋律都是轻轻的,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从耳际逃跑,融入无垠的高空之中。
“哎……这个人……”围观了一会儿,十三眯了眯眼,心中暗忖道,“我是不是在哪里……”
没等他做完这段心理活动,少女那拨弦的玉指突然一颤,似是弹错了一个音节,响起了一声突兀的不协调因。
随后,琴声便戛然而止了。
过了好一会儿,这群听痴了的围观群众这才从各自的神往中回过神来,当即又将一双双视线投向了亭中那孤零零的少女身上。
少女这会儿依旧低着头,双手按在琴弦之上,时不时地颤动着。
鉴于她的音乐总是带着一种绕梁三尺的惆怅,就好像是经历了什么刻骨铭心的往事一般。众人对少女此举的解读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情到深处,不能自已”。
也就是说,这妹子弹着弹着自己就被感动得哭了出来。
一时之间,围观群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是怅然若失,还是感同身受,他们脸上都写着规模相当的惋惜。
十三虽然没听到全程,但也确实仅凭寥寥几个音符就感受出了这段旋律内涵的凄怆。
这倒不是说十三的音乐水平有多高,而是因为,少女曲中反复循环着的,原本就是一种无处倾诉的悲凉。
能将自己的感情倾注于琴音之中,也难怪这群人会围观她这么久。
气氛僵持了片刻,亭中的紫衣少女似是低声呜咽了起来。眼见佳人落泪,没等诸位围观群众意欲上前来一睹芳容,便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了一道惊影,眨眼间跃至了紫衣少女的身后。
来者,是一位年轻的女人。她手中拿着一件毛绒绒的外袍,轻轻地披在了少女身上,并凑到少女耳边轻轻叙说起了什么。
少女听后,怔怔地抬起了头,抹了抹眼泪,对身旁的女人挤出了个勉强的笑容。
“席……”看清了紫衣少女的相貌后,十三忍不住张了张嘴。
而冥冥之中,仿佛也有一个不知名——其实就是我——的声音在对她耳语一般,紫衣少女用那勉强的笑容传达完了“我没事”的意思后,视线一转,恰巧就停在了十三的身上。
两人隔着二十多米四目相对,同时发起了愣。
“……月茗?”守在少女身旁的女人见状,有些好奇地随着她的视线一同望了过来。
上下打量了一番十三后,女人便轻轻一笑,迈步走出了殿亭。
围观群众见她此举,也像是遭到了莫名气场压迫一般,对她恭敬地颔了颔首,便再度四散了开来。
直到这个女人完全挡住了自己和席月茗之间的视线,十三才恍然回过了神。
这会儿,围观群众全都远远地退开了,整条路上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你就是……新来的中间人?”女人低头看了十三一会儿,含笑道。
“……是。”十三觉得眼前的女人可能是个领导,当即也恭敬地应了一声。
听了十三的回答,女人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接着回过头,冲亭中的少女招了招手。紫衣少女……呃,也就是席月茗。见了女人的动作,缓缓站起身,踩着小碎步赶到了两人身旁。
待席月茗就位,女人别有用心地让出了一个身位,使得她和十三二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起来。
而真正靠近了,席月茗脸上的表情却产生了很奇怪的变化。
继惊讶之后,她脸上依次闪过了欣喜和委屈。最终,却停在了一种不知所措的尴尬上。
“月茗,你认识他?”等了半天,见席月茗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守在一旁的女人便开口问道。
“我……”闻言,席月茗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她却猛然一怔,接着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一般,又看向了十三。
那双似水的眸子之中闪烁着隐隐的雾气,似是嗔怪,又像是请愿。
十三被她这一套连招下来,也有些不明所以。但他毕竟是个很会阅读气氛的人,大致理解出席月茗的意思是“让自己来说,她会配合的”之后,便低下头对女人行了一礼道:“在下……确实与席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席月茗听了,眸间的水雾再度闪了闪。
“哦?”女人依旧含着笑,抑扬顿挫地复述道,“一面之缘?”
十三总觉得,这女人有些不怀好意。
“娘……”似是读出了十三的部分心绪,席月茗这会儿也帮腔道,“您别这样……”
……什么……
——你是她娘!?
十三忍不住又是一愣,视线快速地打量了一番这位看起来最多只有二十岁的女人。
老实说,说她俩是姐妹十三都不信。
这两人不仅长得一点都不像,而且年龄差也不明显。
“好了好了,娘亲不闹了。”闻得席月茗语气里的嗔怪,女人也没再继续打趣,搂过了席月茗道,“可是这也不能怪娘亲啊,你自打来到将心阁就闷闷不乐的,娘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啊。”
话虽然说的挺煽情,可这女人脸上的笑意却从未改变过。
就好像是,她已经预见到了什么一般。
“我……”席月茗脸颊贴在女人胸前,乖的像个兔宝宝,嗫嚅了两声,也没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你放心吧,娘不多问。”说着,女人又含笑看向了十三道。
十三看着她脸上那仿佛有所指的笑意,突然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一番关怀之后,席月茗那有些发红的眼睛总算是恢复了过来。
“带着你的小朋友去转转吧,”女人松开了席月茗的肩膀,又为她紧了紧外袍的系带道,“天气凉,你要多自己注意自己的身体呀,月茗。”
“嗯。”席月茗听后,又挤出了个微笑。
闻言,女人也没多停留,似笑非笑地瞥了十三一眼,便转身轻步离开了两人。
“这……”十三在心中纳闷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啊……”
眼前的席月茗维持着那份勉强的微笑,盯着十三看了半晌,一句话都没说。
看她的意思,好像一点儿都不介意和十三两人站在这儿发呆。
“呃……”犹豫了一会儿,十三只好张嘴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好巧啊,哈哈哈~”
不料,听了十三的话,席月茗也像是恍然回神一般地怔了怔,并没有去理睬十三那蹩脚的开场白,当即又凑近了几分问道:“你……没事吧?”
眼中,堆满了担忧。
“……没事。”十三见了,当即收回了脸上的傻笑,轻声道,“别担心。”
“你妹妹呢?”席月茗又问。
“她……在通天阁。”
“通天阁?”席月茗听了,似是有些惊讶。但也没维持多久,转而又变成了欣慰,“没事就好……”
看到她这副模样,十三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呢?”于是他反问道。
“……我?”席月茗似是有些反应迟钝。
“你怎么样……在那之后。”
“我……”席月茗顿了一会儿,笑道,“都怪我太没用了……不仅没能说服的了茉家人,反倒是被他们禁了足……最终,也只救下了小花一个人。”
这个笑容并没有指向她自己的嘲弄,却让十三看得十分别扭。估计任谁见到席月茗现今这种自我惩罚般的样子,心中都会生出些许的恻隐。
“别笑了。”十三眯了眯眼,“这又不是你的错。再说,不是救下了一个吗?已经很不错了。”
席月茗听后一怔,随即轻咬着下唇,低下头小声道:“可我……我明明……明明……”
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便再次哭了出来。
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地顺着脸颊砸向地面,十三见到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都回来这么久了,没人处理过你的心理问题吗?”十三问。
“……你说什么?”
“我是问,你没把这件事说给你母亲听过吗?”
席月茗没什么余力出声,只得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席月茗抽泣了两声道,“我不知道……”
“……唉,”听到席月茗这种水平的表达方式,十三再次叹了口气,嘴中嘀咕道,“算了算了……”
只顾着吸鼻子的席月茗,听到十三的低语立即投过去了一双不解的视线。
调整了一下呼吸,十三睁开了眼睛,沉声道:“看着我。”
“……什么?”席月茗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懂十三话里的意思。
“看着我的眼睛。”见她这幅呆样,十三又补充说明了一句。
由于十三这次的声音加大了些许,席月茗这才怔怔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你听我讲,”十三仰着头,一本正经地看着席月茗道,“你做不到这些事情,其实是很正常的,因为你的实力不足以完全驾驭事态,一旦它突然生变,就会破坏你原本的计划。”席月茗似是没想到十三会突然说这些,脸上的悲伤甚至都因此一时停顿了下来。
“你自己想想,要是你连走都走不稳妥,就想着跑起来,不会摔才怪。”
十三的语气不太像是安慰,反倒是有种批评的意思在里面。
“再加上,在这件事里,我们原本的准备就不充足,即便是成功了,也跟我们的努力没关系。”
实际上,真相比十三说的还可笑。
他们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营救方案,甚至连一个浪花都没翻起来,直接就被梵狱引导的暗流吞没了。
“所以你究竟是在伤心什么呢?真的是因为那些素未谋面的人们吗?”十三皱着眉问道,“不,他们只是个导火索。你放不下,只是因为看清了自己的无能。因此才习惯性地选择了逃避,担心再一次遇到自己没法左右的事情。”
席月茗这会儿被十三喷的连哭都忘记了。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肯正视这样的自己呢?”十三接着说道,“你把善意分配给他人,终究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没错,就是欲望。你觉得对别人善良能够让你心安,让你快乐,你才会为了追求这些感觉而与人为善。”
她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矮了自己一头,还在满嘴跑火车的小男孩儿。
“难道你自己真的没有察觉到过吗?你这未经他人同意的善意,并不一定会被他人接受。而你却仅仅站在自己的角度,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或许你真的是不忍见到他人受伤或死亡,而且自身的表达能力也不太好,才对他人的反应不管不顾,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善良。可归根结底,你还是为了自己的快乐……”
“——我不是!”
“……不是?”十三瞪着席月茗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是为什么想要救他们?”
“我……”席月茗张了张嘴,泪腺随即再次开始了高功率运作。可掉了半天的眼泪,她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这倒也不是真的因为她觉得十三说的是对的,而是由于,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说不上来是吗?”十三笑了笑,又道,“席月茗,你真的了解自己吗?你真的以为自己只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女人吗?”
席月茗答不上来。
而且隐约之中,她觉得自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告诉你,你这个人很容易就会给别人制造希望,很容易就会误导了他人,让他们着眼于远方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十三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虽然目前没有当领导者的才能,但总会有人愿意为了你去做一些事情。结果呢?你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就没下文了?”
因为十三凶巴巴的,所以席月茗总算是被骂哭了。
还是字面意义上的“失声痛哭”。
一瞬间,无数的念头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你干嘛要这么凶……
明明我这么担心你们……
明明我一直在想办法联系你们……
我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啊……我就是弱嘛!就是挂着个冥寒宫名号的花瓶嘛!就是个不被长老们看好的少宫主嘛!就是个连爹爹都讨厌我的没用女儿嘛!
那又怎么样!
我也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啊!就算只是给别人泡杯茶,弹弹琴,我也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嘛……
可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讨厌讨厌讨厌!
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
讨厌死了!你这个……小坏蛋!
——就算思绪混乱,也是傲娇并存,非常平衡。
十三自然不知道她在心中想了些什么,见席月茗哭得稀里哗啦的,只是继续目光呆滞地看着她,演绎着自己的角色。
关于“嘴炮”这一特殊技巧,十三当然也有一套自己的心得。如果只耍嘴皮子就能击败对手,他早就天下无敌了。
所以,骂两句这个一直被人呵护着的小女孩,让她找到一个方向,把堆积在心中这么长时间的压力发泄出来,并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
只不过,由于比较担心她会突然气急败坏地把自己和十七的事儿抖出来,才口下留了点情。
见她只是哇哇大哭,似乎也没有冲自己发火的意思,十三不禁有些纳闷。
难不成,自己的策略失败了?
其实并不是这样。火,席月茗已经发了。只是随着怒火一同决堤的,还有一直被她封锁在心中的某个东西。
甚至,席月茗还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哭”是一件这么畅快的事情。
以至于哭了两声后,她就站不稳了。要不是十三眼疾手快,准得一屁股摔地上。
跌进十三怀里后,席月茗也没有松开的意思,反倒是抱紧了十三,差点把他勒得喘不过来气。
就这样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往十三脸上抹了一会儿,她总算是有些消停的意思了。
“……感觉怎么样?”十三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问道。
既然已经发泄出来了,应该也就足够了,没必要再继续对她恶语相向。
一张一弛,骂完就疼,特别有效果。
“……什么怎么样……”席月茗吸了吸鼻涕,小声嘟囔道。
“心里还难受吗?”
“我……”席月茗一愣,随即愤愤道,“难受!”
“……啊?”
“你这个小毛孩儿……真是讨厌!”席月茗嗔道,“骂了我那么久,很开心吧!”
“呃……”十三舔了舔嘴唇道,“我觉得你好像误会了些什么……”
“我……我不管!”席月茗挥起粉拳,敲着十三的后背道,“叫你骂我!叫你骂我!”
打一下骂一句,相当有节奏感。
痛是不痛的,只是十三突然觉得,当前的场景有些不合适。
至于是哪里不合适……“不对啊,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应该会觉得挺萌的才是啊……”十三心里又回想起了刚刚困扰着自己的那个问题,“嘶——难不成,我根本就不是个……”
“——十三!”
“呃……啊?”十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问道,“怎……怎么了?”
“人家叫了你半天……怎么都不理人家……”席月茗满是幽怨地细声念道。
“这个嘛……”十三苦笑了一声道,“走神了,对不起。”
因为回忆症发作的时候,他并不能完全掌控住自己的身体。
“你……”席月茗突然生出了一股怒气,可酝酿了半天,她却也弄不明白个中缘由,“……哼!”
所以,也只能“哼”一声来概括一下意思,让十三自行体会去了。
“嗯……”十三沉吟了一阵,道,“刚刚说的那些,你别往心里去,都是我瞎编的。”
见她的情绪有了明显的改善,十三赶紧装起了孙子。
万一自己得罪了她,怕是还会有不少麻烦。
席月茗听了十三的话,并未立即做出应答。而是紧了紧双臂的力量,贴在了十三的肩膀上后才低声念道:“没关系……我知道自己不厉害……只是大家都不肯当着我的面告诉我而已……”
“没有啊,”不料,十三却立即反驳道,“谁说你不厉害的?你很厉害的好不好?”
“你……”席月茗眨了眨眼,“可你刚刚不是说……”
“——我刚刚说的,‘你这个人总会找到愿意为你做些事情的人’这句,你没听到吗?”十三轻拍着席月茗的后背说道,“这也是一个人力量的体现啊——不如说,这个比个人的实力还要厉害。”
毕竟说的玄乎点,这就是帝王之道的简化版。
见席月茗没了动静,十三体贴地追问道:“不明白?”
“……嗯。”
“就是说,你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很神奇的魅力,会让别人不由自主地想为你排忧解难。如果你能学会善用这种魅力,天下间就不会再有愿意充当你的敌人的人。”十三柔声解释道,“这么一来,如果你是代表着善良的话,世间不就只会剩下善良了吗?”
想必大家也能看出来,这是骗人的。
不过面对小孩子嘛,要是骗一骗就能引上正途的话,简直赚大了。
而席月茗听后虽然有些意动,但两道黛眉之间还是习惯性地染上了一丝不自信的颜色:“可是……我……”
“真的,我没骗你。”十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你看,我们也没认识多久对吧?可我居然肯为了你说这么多,可见你的魅力对我已经产生影响了。”
——在这里,我先插播一条消息。
十三这个人,有一个坏毛病。
可能是哄十七哄习惯了的缘故,见自己的谎话没起到效果,他就会立即以自身为案例加以诱导对方的思维。
这倒也不能怪他,毕竟十七只会对“和哥哥有关”的事情感兴趣,并且注意听。
所以十三说这句话时也没怎么过脑,只是将脑中的知识结合记忆往筛选标签中过一遍,就直接说了出来。
可是,他这会儿面对的人,可不是十七啊……
“你……你你胡胡说什么呢!”席月茗听后一愣,随即小脸一红,声线中满是慌乱地嗔道,“你你、你我、我我我……你这么矮!我才不……呜……”
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说着说着她就自己住了嘴。
“你说什么呢啊……”见她如今这幅连话都说不好了的模样,十三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
这个语气,就像是老师教育小学生一样。
“听明……哼!”席月茗下意识地就要回答,可话说了一半,她又突然被羞红浸满了思绪。
然后哼了一声,张开嘴,直直地往十三肩膀上咬了过去。
“哎疼!疼疼疼疼疼……别咬了,别咬了席姐姐……”
因为席月茗咬得时候用了全力,所以十三立即就痛得嗷嗷乱叫,把自尊往地上一砸,当时就认了怂。
“呸!谁、谁是你姐姐!”席月茗嗔骂了一句,“人家只是个凡人,还能弄疼你嘛!?”
话虽然这么说,她还是有些担忧地审视了一番留有自己齿印的那个地方。
“好好好,席小姐,席大小姐。”十三听了,赶忙推开了席月茗。
瞥见十三的表情,席月茗的眉毛又弯了弯。
“又怎么了?席小姐……”
闻言,席月茗赶忙藏起了脸上的表情,问:“你来将心阁干嘛?”
十三听后,心中猛地咯噔了一声。
“如果……我告诉你这只是个巧合,你信不信?”
“我信。”席月茗几乎没有思考就立即如此回答道。
“呃……”看到她这幅不疑有他的表情,十三突然觉得有些惭愧,只得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是因为工作。”
“工作?”席月茗皱了皱眉。
“嗯。”十三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抱歉”的姿势干笑着说道,“我现在是将心阁的中间人。”
“中间人?”席月茗听了,又张了张嘴,“你怎么……”
惊讶还没维持一会儿,她的俏脸上就又染满了绯红。
“娘亲真是的……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你说什么?”十三好奇道。
“没、没什么……”席月茗赶忙摇了摇头,后退了两步又道,“那就是说……你以后……至少最近都不会离开将心阁里?”
“……可能吧。”十三点了点头,“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诶?为什么?”
“我不是中间人吗?能帮你出阁买点东西什么的。”十三笑道,“当然,钱还是要付的。”
看见十三的笑容后,不知为何,席月茗突然发起了呆。
——这家伙……笑起来怎么这么好看?“席小姐?”见她莫名发起了呆,十三又唤了她一声。
“不、不用了。”回过神来后,席月茗赶忙侧开了脸,“哼!小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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