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席月茗》第61章

    “……儿——”
    少女的眼前，是一副未曾见过的画面。
    “……若儿——”
    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这场景很是熟悉。
    在这份似曾相识之中，还藏着一股隐隐的期望。
    就如同……这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场景一般。
    “——艾若儿！”
    可惜的是，没等她摸索到这份“渴望”的诱因，一声娇喝便传入了她的耳际。
    艾若儿稍微眨了眨眼，顿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扭头看向了音源。
    “呃……翠——塞、塞西莉亚？”她有些不明所以地张了张嘴，“怎、怎么了嘛？”
    “你干嘛啊？”被唤作塞西莉亚的女孩儿听后鼓了鼓腮，“叫你那么多次都不理人家……”
    “啊……”艾若儿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愣了一会儿，随即赶忙致歉道，“对不起，我刚刚好像走神了。”
    “走神？你也会走神的吗？”塞西莉亚闻言，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道，“我还以为你……”
    “——拜德恩，阿卡西克。”不等女孩儿说完，讲台上便传来了一阵肃穆的女声打断了她，“有时间在课堂上说悄悄话，不如再去把楼道清扫一下如何？”
    “唔……老师，”塞西莉亚缩了缩身子，小声嘀咕道，“我们昨天不是已经打扫干净了嘛……”
    “昨天打扫过了，今天就不用打扫了吗？”讲台上的女人放下了手中的讲义，饶有兴趣地看向了这个女孩儿道，“你昨天也和阿卡西克在课堂上说了一大堆悄悄话，为什么今天还在说呢？”
    待她说完，教室里即刻响起了一阵细微的窃笑。
    “呜……”塞西莉亚似是有些害羞，埋下了脑袋，撅了撅嘴说，“对不起，老师……我知道错了。”
    “嗯。”女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了艾若儿，问道，“阿卡西克？”
    “啊……”艾若儿又是一愣，接着有些结巴地一边点头一边应道，“我我我也知道错了……老师。”
    老实说，她有点反应迟钝。
    而且，还有些莫名其妙。
    直到再次与这个脸上挂满了严肃的人四目相触，艾若儿才算是真正接收了现状。
    这里，是自己的国家。
    这个地方，是自己的学校。
    坐在自己身边的，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翠姬媞·塞西莉亚·拜德恩。
    站在讲台上的，则是那个课堂上很严厉，课外却非常温柔的老师。
    想到这，艾若儿的嘴边不禁挂上了一抹傻乎乎的微笑。
    ——这一切，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诶？”
    可笑着笑着，艾若儿又眨了眨眼。
    “我……为什么会想要这些呢？”
    心中兀自纳闷着的同时，她四顾了一圈这个教室。
    因为自己坐在靠窗倒一的位置，目光所及，艾若儿见到的只是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教室。
    在自己的国家之中，几乎所有的学校使用的都是这种结构的教室。
    “究竟是……为什么呢？”
    艾若儿皱了皱眉。
    她觉得，胸口的某个地方，似乎一直被一片漆黑遮挡着。
    这种感觉，让她非常难受的同时，又非常的紧张。
    正当她尝试着不同的方案，试图驱散掉这片漆黑时，艾若儿的课桌上突然出现了一张纸条。
    “你没事吧？”上面这样写着。
    艾若儿顿了顿，扭头看向了身旁的塞西莉亚。
    此时的她眉头微锁，双目直直地盯着自己，似是有些担心。
    艾若儿犹豫了几秒，随后拿起笔，在纸条上回复道：“没事。”
    “真的？”塞西莉亚唰唰地挥动着笔追问。
    “真的，别担心啦。”艾若儿回了个无声的笑容。
    看到艾若儿的笑容，塞西莉亚也抿嘴笑了笑。
    “那你的作业能借我看一下吗？”
    见她写下这段文字，艾若儿眯眼看向了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似是有些理亏，嘿嘿傻笑了两声。
    “不行！”利索地拒绝她的要求后，艾若儿甚至还写下了一个感叹号。
    “求你了，艾若儿。”塞西莉亚见了，立即换上了哀求的表情写到。
    艾若儿别开了视线，并放下了笔，一本正经地无视了这个话题。
    “小安诺，求求你了，好不好嘛。”塞西莉亚奋笔疾书，“人家真的不会写嘛，你帮帮人家又怎么样？”
    一边写着，她还一边露出了似乎很是伤心的表情。
    “不行就是不行。”艾若儿丝毫没有被两人的交情带弯思路的倾向，甚至还搬出了和老师一般的严肃神情瞪了瞪她。
    不过，毕竟她长得人畜无害的，就算想扮凶，也不得其道。
    “噗……”塞西莉亚见了，一时没忍住，失声偷笑了起来。
    看到对方的反应，艾若儿的脸蛋儿即刻染上了一片羞红。
    “对不起对不起。”努力压下了笑意后，塞西莉亚赶忙写到，“我不是故意的小安诺，你就帮帮我这个笨笨的姐姐好不好嘛？等放学了姐姐请你吃好吃的。”
    “哼~”艾若儿瞥了眼纸条上的文字，哼了一声就扭过了头。
    “小安诺~~~”眼见艾若儿无视了自己，塞西莉亚立即甩开了身为年长者应有的威严，双手其上抱住了艾若儿手臂，一边蹭着她一边小声哀求道，“好不好嘛~好不好嘛~求求你啦~”
    讲道理，艾若儿并不能驾驭住塞西莉亚的进攻。
    几乎每一次，她都是在这个环节上认输的。
    偶尔更早。
    “唉……”艾若儿心中纠结了一会儿，叹息道，“真拿你没办法啊……”
    说着，她从书桌里抽出了一本作业本。
    “呜，你最好了，小安诺。”塞西莉亚见状，飞快地弹起身子，往艾若儿脸上亲了一口。
    明明刚才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会儿一眨眼就堆满了盈盈笑意。“别……别再叫我小安诺了，”艾若儿红着脸小声嘀咕道，“我都这么大了，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会被取笑的……”
    “好好好，小安诺长大了，不要姐姐了……”塞西莉亚抢过了艾若儿手中的作业本后，立即“誊写”了起来。
    听到这句话后，艾若儿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就绕上了一层莫名的恐慌。
    “我、我哪有！”不等塞西莉亚接着往下说，艾若儿便抢言嗔了一句。
    她没能压低自己的音量。
    下一秒，整个班级里包括老师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将视线投向了自己。
    反应过来后，艾若儿立即埋下了脑袋。
    自己似乎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但是……为什么呢？
    不就是被这个年长自己一岁多的“姐姐”开了自己一个玩笑吗？
    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会这么着急的反驳，甚至……心中还生出了一连串的不安呢？
    “——可是，事实不就是这样吗？”
    “诶？”艾若儿一愣，看向了正抄着自己作业的塞西莉亚。
    她的视线始终停在两人的作业本上，神情专注地书写着。
    “小安诺你，确实在长大了之后，就不要我了嘛。”塞西莉亚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艾若儿有些没搞清情况，盯着塞西莉亚发起了呆。
    耳畔传来的，只有她那沙沙的轻微书写声。
    而余光所见的一切，都是静止着的。
    ——紧接着，她的脑中便响起了一阵警报。
    艾若儿缓缓的，生硬地转回了视线，看向了这个熟悉的教室。
    整个班级里，包括老师在内的所有人，依然在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
    “你、你们……”
    “——小安诺。”
    “……什、什么事？”艾若儿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发干。
    塞西莉亚毫无语调起伏地念道：“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艾若儿瞪大了眼睛。
    “——安诺·艾若儿·阿卡西克。”
    随后，讲台上的老师也打断了自己的惊愕。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和塞西莉亚一样，这句话里没有语调的起伏。
    不仅如此，连一丝询问的意思都没有。
    老师，和这些同学们，只是神情冷淡的，紧紧地盯着自己。
    “我……我……不是……”艾若儿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有些害怕，忍不住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之后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身高有些奇怪。
    怔怔地检查了一番自己的双手后，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高好像……比老师还高了一点。
    可自己的这些同学——可那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姐”，依旧只是十岁左右的模样。
    “这……这是怎么……”艾若儿一边不自觉地后退着，一边颤声呢喃着。
    教室不大，没几步，艾若儿就退到了角落之中。
    紧接着，自己的那些同学，也全部站起了身。
    他们一步一步的，逼近着自己。
    “安诺·艾若儿·阿卡西克——”塞西莉亚并没有动，依旧坐在座位上书写着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们。”随即，这些面无表情，缓缓逼近着的同学们便异口同声地念道。
    “啊……”艾若儿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我……我没有……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面对艾若儿的解释，这些人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一边整齐地逼近着她，一边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重复着这句话。
    “不要……不要……不要……”艾若儿捂紧了耳朵、闭紧了眼睛，拼命地摇着头。
    只不过，就连那个对自己照顾有加的老师，也混在了这些稚嫩的声音之中，问着相同的问题。
    “不要……不是我……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终于，当这些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们将艾若儿完全围在了墙角之中后，她总算是被吓得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艾若儿一边哭着，一边反复念叨起了这个词语。
    她非常害怕，双腿都在不停地打着颤。
    而那些围观者，全都是面无表情的冷淡神色。
    身体稍微往下滑动了些许，艾若儿便再也看不到塞西莉亚了。
    “救、我……救救我啊……”艾若儿低下了头，泣不成声地哀求道，“翠、翠姬媞姐姐……救救、小安诺……”
    “——小安诺？你怎么啦？”
    突然，教室里响起了塞西莉亚的声音。
    这阵甜美的声线瞬间就打断了笼罩着教室的死寂，和艾若儿那担惊受怕的抽泣声。
    艾若儿立即抬起了头：“翠姬媞姐……”
    她没能把心中的期愿全都唤出声来。
    挡在艾若儿面前的这些面无表情的小孩子们，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让出了一个开口。
    塞西莉亚微笑着，站在人群的另一边。
    她伸出了一只手，递向了艾若儿的方向道：“快起来吧，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塞西莉亚的声音非常温柔，配合上她脸上暖暖的笑容，以及这个伸出援手的动作，让艾若儿回想起了曾经自己摔倒在地时的场景。
    只不过此时，这个十岁左右小女孩儿的颈部，正不停地向下流着鲜血。
    几秒钟的时间，鲜血就浸满了塞西莉亚的全身，将她那件暖黄与淡粉交织着的裙子染得猩红。
    “啊——————”
    随着艾若儿那充斥着绝望的悲鸣声响起，她的脑中立即变得一片空白。
    被本能一样的求生意志驱使着的她，手忙脚乱的，慌不择路的，踉踉跄跄地逃出了教室。
    “——安诺……”
    “——艾若儿……”
    “——阿卡西克……”
    “——你为什么……”
    “——要杀了我们……”
    一路上，不管她逃到哪里，遇到的什么人，都能听到这个问题。他们并没有求知的意思，只是反反复复的，用那冷淡到呆滞的神情，以及那毫无起伏的语调，询问着这个她没办法回答的问题。
    整个街道，被染上了一层漆黑的阴霾。
    艾若儿一边无法自控地哭泣着，一边往自己的家的方向跑了过去。
    “妈妈……”她怕极了，只能不停地念叨着这些唯一能让她心安的发音，“……爸爸……”
    学校离自己家并不远。
    撞开门时，父亲正坐在桌前喝着热茶。
    “哦？”瞄见满脸惊恐的艾若儿后，他缓缓地放下茶杯问道，“这位是……阿卡西克小姐，没错吧？”
    艾若儿一愣。
    “既然是‘小姐’，怎么能这么粗鲁呢？”不等她弄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父亲便偏头看了看门板，笑道，“长大了嫁不出去怎么办？”
    “怎么会呢？”这时，母亲从另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也笑着说，“我们的阿卡西克小姐可优秀了，不会嫁不出去的。”
    “是这样吗？”父亲一脸好奇地看向了母亲，“这么优秀的阿卡西克小姐，为什么会在上学期间回到家里来呢？”
    “当然是因为，这是阿卡西克小姐做出的判断啦。”面对父亲的戏谑，母亲不堪示弱道。
    “好吧，”父亲笑了笑，又把视线还给了艾若儿问道，“怎么了吗？小安……嗯咳……艾若儿。”
    “对啊小安诺，是不是学校出了什么问题？”母亲走到了艾若儿身旁，也低声问道。
    “……妈妈……”再次感受到这份温馨之时，艾若儿的眼泪又一次决了堤。
    而在埋入了母亲的怀抱中后，她便像是个被人欺负了，却不敢告诉家人的孩子一般，失声痛哭了起来。
    母亲没再追问她原因，仅是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她脑后的金发，一手缓缓地拍着她的后背。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自己的眼眶周遭染上了一圈乌黑，她这才逐渐收起了哭声。
    “感觉好些了吗，小安诺？”母亲柔声问道。
    “……嗯。”
    “那么，可以跟我们说说了吗？”母亲轻抚着自己的脑袋问道。
    “没……没什么……”艾若儿摇了摇头，“我……我只是今天……只是今天不想上课而已……”
    她不敢说真话。
    ——尽管，冥冥之中她也明白，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呵呵，”父亲轻笑道，“我们又不是问这个。”
    “那……那是……”艾若儿从母亲的怀抱里抬起了头，“……什么？”
    不知为何，心中的那抹恐慌突然变得更甚了。
    拜它所赐，艾若儿逃离了母亲温暖的怀抱，颤悠着后退了两步。
    “我是想问，”父母交换了一个视线，微笑着齐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闻言，艾若儿倒吸了一口凉气，脚下一软，瘫坐在了地面上。
    下一秒，自己的家便没入了一片微光之中。
    随着它的降临，艾若儿所见到的一切，都逐渐分崩离析了起来。
    父母微笑着，看着自己。
    哪怕，他们的皮肤，毛发，正在一点点的被这片微光侵蚀，没一会儿就露出了骇人的骨骼，流出了嫣红的鲜血。
    可他们依旧是微笑着。
    “——小安诺……”
    “——艾若儿……”
    “——你为什么……”
    “要杀了我们。”
    随着这道微光一点点地压下，父母的血肉也在一点点的消散着。
    “不……不要……”
    艾若儿抬起了右手，颤悠着伸向了眼前的父母。
    就算他们脸上的笑容在失去了大部分血肉之后，已经难以分辨出来了，艾若儿还是徒劳地挣扎着。
    这是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然而，没等她组建起站起身来的力量，这片微光便猛地闪耀了起来。
    强光瞬间淹没了艾若儿的视界。
    也淹没了艾若儿的世界。
    ——艾若儿听到了一阵支离破碎的声音。
    当眼睛再度恢复机能时，摆在艾若儿眼前的，只剩下了一片荒芜。
    荒芜的意思就是指，除了这片被撕碎了的大地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那想要触及父母的右手，此时正握着一把短剑。
    短剑，被一道道上了年纪的白色布条缠绕着。
    在这空荡荡的静止画面中，只有几条系在短剑身上的布头还在缓缓飘动。
    以及那道，由灿光凝聚而成，倒悬在艾若儿头顶的巨剑虚影。
    艾若儿张了张嘴。
    她想发出点声音。
    例如悲伤、害怕、或是绝望……
    可她却像是忘记了控制声带的方法了一般，颤动着张张合合的嘴巴，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只能在这片连废墟都算不上的荒芜里，双目无神的，漫无止境地发着呆。
    ……
    惊醒之时，艾若儿摸到了脸颊上一抹冰凉的湿润。
    感受着这阵足以波及到呼吸的绞痛，她慌慌张张地弹起了身。
    由于视界里接收的画面模模糊糊的，艾若儿只能眨了眨眼，将那些困在眼眶中的泪水挤了出去。
    看清了周遭的景象后，她这才回想起了呼吸的方法。
    这里……是虚业王朝提供给自己的容身之所。
    稍有出神，那些梦中见到的画面便再次冒了出来。
    艾若儿不禁又发起了呆。
    接着，她那已经哭得发红的眼睛，再次凝出了一抹温热的泪水。
    “塞西莉亚……”艾若儿抱紧了自己那正不停颤抖着的肩膀，小声唤道，“爸爸……妈妈……”
    这些发音，代表着自己的软弱。
    每当自己念出它们时，眼泪总是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可惜的是，没人有资格安慰像她这样的“强者”。
    艾若儿只能躲在这个名为“强者”的光环之中，让这些泪水流到它们终将前往的方向。
    之后再一次的，把这些东西埋藏到记忆的最深处。
    大雪将停，旭日初生。暖暖的阳光顺着窗上的间隙，一缕缕地投在了艾若儿身上。
    她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
    只是静静的，等候着脸上这两行泪水滑落殆尽。
    时间也就这样，随着艾若儿脸上的泪水，一同从她的指间流逝了出去。
    叩——叩——
    不知过了多久，艾若儿才被这阵轻轻地敲门声唤了回来。
    “……谁？”她抹了抹眼泪，下意识地动用灵韵调整了一下酸胀的声带，以及眼圈周边的哭痕。
    “阿、阿卡西克大人！”门外传来了一个稍显紧张的声音，“在、在下是帷中幕的龙涛……”
    “帷……中幕的弟子？”艾若儿掀开了被子，“找我有什么事？”
    “是、是这样的，阿卡西克大人。”门外的小少年解释道，“在下是受一位人世间弟子所托，前来拜访大人。”
    “……人世间？”艾若儿揉了揉眼睛，下床打开了门。
    连衣服都没换。
    门外，正立着两个矮子……嗯，小少年。
    “阿、阿阿卡西克大人……”其中一个比较高的男孩见自己开了门，立即红着脸移开了视线。
    “小哥哥……”艾若儿并没怎么理会高个儿男孩的娇羞样，见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后，便不自觉地挤出了一抹微笑，“这么早啊。”
    “呃，学……阿卡西克大人，”矮个儿男孩顿了顿，苦笑道，“您还没……起床吗？”
    “啊？”艾若儿怔了怔。没一会儿，她便察觉到了头顶这已经日上三竿的时间，“不……不好意思小哥哥，我、我我睡过头了……”
    而她没能察觉到的是，自己的笑容，其实也很勉强。
    “这样啊。”矮个儿男孩见了，仅是眨了眨眼，随即像是刚刚回想起什么一般，侧身对高个儿男孩作揖致谢道，“多谢这位兄台了。”
    闻言，弄清楚状况的艾若儿，也代矮个儿男孩道了个谢。
    “没、没没没什么。”听了艾若儿的话，高个儿男孩激动得连娇羞都忘了。怔了一会儿后，他双手抱拳，身直影正，庄重地给艾若儿行了一礼道，“如此，在下便现行告辞了，阿卡西克大人。”
    兴许是想给他口中的“阿卡西克大人”留个好印象，高个儿男孩的后半句话倒也算得上是不卑不亢，言行得体。
    “嗯……”艾若儿点点头，“再见。”
    含笑送走了这位帷中幕弟子，艾若儿轻轻地叹了口气。
    “您……怎么了吗？”待脚步声远去了，矮个儿男孩才出声问道，“阿卡西克大人？”
    “别这样叫我啊，小哥哥……”艾若儿嗔怪了一句，随即松开了按在门板上的手道，“快进来吧。”
    “好的阿卡西克大人，”男孩迈进了门槛，一本正经道，“没问题阿卡西克大人。”
    “你……”艾若儿听了，不住瞪了他两眼，“真讨厌……”
    “为什么啊？”男孩不解道，“现在我可指望着您救命呢，对您使用敬称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
    闻言，艾若儿咬了咬下唇，嘀咕道：“你要是再这么叫我，我就不管你了……”
    “别别别学姐，我错了。”男孩说认怂就认怂，毫不含糊。
    “哼……”
    “可是……”男孩微笑看着艾若儿说，“学姐你又不是将心阁的弟子，我叫你学姐……好像也不太合适啊。”
    听了对方的话，艾若儿手中的动作突然一颤。
    “谁告诉你我不是将心阁弟子的？”不过，她的动作非常细微，一般人还真没本事看出来。
    “咦？可是我刚刚听那位兄台说……”男孩犹豫了一下措辞道，“你是将心阁的……零号审试官。”
    艾若儿为男孩泡了一杯清茶，摆在了对方面前后，便坐在了他的对面道：“那又怎么样？反正小哥哥你也不是阁中弟子……”
    “嘶……”男孩想了想，“也对。既然我们两个都是工作人员，我叫你学姐也没什么不妥……”
    两人隔着一张木质圆桌，相对而坐。
    “什么零号审试官……”艾若儿叠起双臂，趴在桌沿边道，“明明什么事都不需要我做，只是想……”
    听语气，她好像对这个官职很是不以为然。
    话虽然没说完，但艾若儿觉得这位小哥哥也不会追问。
    “那就是说，”见她确实没了下文，男孩便端起了茶杯道，“学姐你其实很闲咯？”
    “对呀，”艾若儿抿抿嘴，“我既不用学习，也不用修炼，更不用参加每年的测试……在这里，我什么都不用做。”
    “什么都不用做……”男孩听了，端着茶杯的那只手颤了颤，“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在将心阁里呆着……这和带薪休假也没什么区别嘛。”
    “嗯？”听了男孩嘴中的生僻词，艾若儿好奇道，“带薪……休假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指学姐现在这样啦，”男孩笑道，“什么都不用做，也可以从工作的地方拿到报酬。”
    “这个……”艾若儿苦笑，“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报酬，就算有，我也用不到……”
    “哎？将心阁聘请学姐都不给工资的吗？”男孩有些诧异。
    “我连衣服都不用自己洗……”艾若儿嘀咕道，“还需要他们支付什么报酬嘛……再说我想要的，他们又给不了……”
    句尾的抱怨，让男孩忍俊不禁地偷笑了一声。
    可能，艾若儿自己都没注意到。
    当她独自面对这个小哥哥的时候，总能莫名其妙地找回那个还是小孩子时的自己。
    就好像……眼前的这个人是有资格安慰自己的一样。
    “你笑什么嘛？”艾若儿见状，做出了一副生气的模样。
    可惜，她还是不得其道。
    “没有没有，”男孩摆摆手，“刚刚听了那位兄台说的话，我还以为学姐其实是那种……嗯，很难相处的人呢。”“为、为什么？”
    “这个嘛……”男孩笑道，“我总感觉，当一个人的实力强到了一定境界后，肯定会产生一种‘不被人理解’的想法嘛。毕竟只是被人仰望着的话，就算没有迷失了自己，也会觉得那些慕名而来的人比较……肤浅……呃，没‘水平’的，对吧？”
    虽然这句话里有几个生僻词，但艾若儿居然神奇地听明白了。
    她随即怔怔地点了点头道：“嗯……嗯。是这样的……”
    话还没说完，她便坐起了身子。
    “——对了小哥哥，”艾若儿稍微皱了皱眉，“你有听说过……觉醒者这个词汇吗？”
    “觉醒者？”男孩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啊，怎么了？”
    就算被艾若儿突然扯开了话题，男孩也没表现出任何的异常。
    “那……”艾若儿想了想，又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教你的师傅是谁？”
    “这个……”男孩苦笑，“不好意思，学姐。门规森严，我不能……”
    “是……是吗。”艾若儿点点头，“那你的父母呢？”
    男孩听了，仅是维持着脸上的苦笑，没再言语。
    “没关系，没关系的。”艾若儿见了，立即摆摆手笑道，“小哥哥你不能说的话，我也不会追问的。”
    毕竟，他也从来没有追问过自己什么。
    “……多谢学姐了。”
    “嗯……那个那个……”眼见这个小男孩露出了这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心觉不妥的艾若儿赶忙考量起了其他的话题，“对、对了，小哥哥，你和小妹妹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
    “哦……哦。”
    “学姐呢？”男孩左右瞄了瞄，“应该还没吃过吧？”
    “啊，嗯。”艾若儿应道，“我没事的。”
    “这怎么能行啊？”男孩稍微皱了皱眉，“不吃早饭对身体可不好哦。”
    闻言，艾若儿又发起了呆。
    借着男孩的这句话，让她突然想到了被自己藏在记忆最深处的那个轮廓。
    良久，艾若儿这才低下了头，小声念道：“是、是。我明白了……”
    “呃……”男孩见了，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你没事吧，学姐。”
    “没没事。”艾若儿摇摇头。
    “这样啊……”男孩干笑着沉吟了一阵，“那啥，学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你你你请说。”
    不知为何，艾若儿如今竟然能把一句话里的发音数翻一个倍。
    闻言，男孩整理了一下表情，露出了真挚的微笑说道：“之前，学姐你有跟我说过，希望我能够多多照顾一下自己。如果遇到了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不要自己一个人硬撑着，你可以帮我的，对吧？”
    “嗯。”
    “我现在，确实遇到了几个只凭自己没办法处理的事情。”男孩接着说，“可以麻烦你帮帮我吗？”
    “可以可以。”
    “那就多谢学姐了。”男孩微笑。
    “不客客气。”
    “那么……”男孩舒了口气，问，“学姐你冷不冷啊？”
    “……啊？”
    “你只穿着这一层睡衣，会冷的吧？”男孩追问。
    这会儿，艾若儿身上的装备只有一件深衣样式的衣袍。
    放心，没走光。
    只不过其厚度，充其量只能算是春装。
    出于礼节，未得主人允许，异性是不得进入少女闺房的。
    更何况，是在该少女毫无梳妆打扮的前提下。
    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那个名为龙涛的高个儿男孩见了艾若儿的打扮，赶忙移开了视线的缘故。
    但是，眼前的这个矮个子，却一点异状都没有流露出来。
    导致艾若儿自己也忘了这茬。
    “——呀！”
    注意到自己当前的衣着后，艾若儿立即惊叫了一声，红着脸站起身后，慌慌张张地躲到了内室中去。
    对自己的嗔怪顺着害羞爬上心头之后，瞬间把原本霸占在那里的一片漆黑给赶走了。
    她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就连呼吸的节奏都随之变得顺畅了许多。
    而那个小少年，在听到了屋里慌慌张张的声音后，却只是端起茶杯放在了嘴边，浅酌了一口清茶。
    托起腮，望向了阳光明媚的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