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席月茗》第58章 对话是角色人格的体现

    眼前，是一片寻常到让人怠倦的熙攘。
    可十三看着这份光景，突然就发起了呆。
    恍惚之中，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做错了什么。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出现多久，他的嘴角便泛起了一抹苦笑。
    十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依旧稚嫩的双手。
    “……小哥哥？”
    “嗯？”
    “你怎么啦？”艾若儿见他傻愣在原地不动，稍微凑近了两步，关心道。
    她的语气很是温柔，但传到十三的耳中，却像是被无限拉长了一般，让他又怔了怔神。
    而一旦陷入其中，十三又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昨晚的事——
    交代完了任务，水女士还提醒了十三一句，今天在城中会另有人来和自己接头。
    说罢，她维持着脸上那副稍显惋惜的笑容，遁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一眨眼就失去了踪影。
    即便十三努力地调整好了表情，可之后的宴席之上，依然是被诡异占据了主导。
    尽管他有好好地活跃气氛。
    兴许是从十三的笑容中察觉出了什么，菜过五味后，三女便各自对他道了个谢，先后辞别了这里。
    本着地主之谊，十三还是礼貌地纷纷送别了她们。
    然后，他便像是个泄了气的气球一般，一屁股瘫软在了沙发上。
    室内的光线不怎么强。
    十三轻皱着眉，呆呆地望向了已经踏上了贤淑之路，正乖巧地收拾着饭桌的十七。
    叹了口气，他将表情有些生硬的脸缓缓埋在了双手之中。
    放空了一阵思绪后，十三摇了摇头，又走进了厨房生起了火。
    师弟还没吃东西呢。
    十三做了点流食，便进屋唤起了熟睡着的齐阁鸣。
    他的脸色虽然依旧不怎么样，但睡了一觉后，不适感好像已经舒缓了一些。
    仔仔细细地问了他几个有关身体的问题，十三又叮嘱了几句他这两日在饮食方面需要注意的事项。
    说完了这些，他便把师弟送回了人世间的宿舍。
    回到小窝里时，十七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好候着他了。
    她一个人就把整桌的餐具洗得干干净净的。
    看了看小丫头表情里暗藏着的期待，十三只得再次露出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得到了想要的奖励，十七嘻嘻一笑，说道：“哥哥也是。”
    “嗯？”
    “跟她们讲话很麻烦的对吧？”十七小声说道，“哥哥也辛苦啦~”
    十三听后一愣。
    “这也……”回过神来后，他突然有些哭笑不得，“算不上什么辛苦……”
    “怎么不算？”十七鼓了鼓腮。
    从她的表情上判断，似乎，不管是席月茗，还是艾若儿，亦或是这个刚认识的叶寻伤，这小丫头都不喜欢。
    或者说，不仅不喜欢，还有些……厌烦。
    “呃……”看着她这幅较真的模样，十三笑了笑说，“其实被你这么一说……也确实，挺麻烦的……”
    “就是嘛。”十七听了，又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哥哥最厉害了。”
    说罢，她便一股脑地扑进了十三的怀里。
    顺着这满怀的温暖和柔软，没一会儿就让十三体验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疲惫。
    ——可自己……又哪能随便说累呢？
    “嗯……”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的十三，翻出了不好意思对艾若儿说道，“只是走了太久的路，有点累了。”
    “是吗。”艾若儿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下吧，都已经快中午了呢，你的肚子也该饿了吧？”
    “嗯。”十三点点头，询问道，“学姐想吃点什么？”
    “我吗？”艾若儿稍微想了想道，“其实，我也没出来过多少次，所以……”
    说着，她娇憨地“嘿嘿嘿”了一阵。
    “那……”十三听了，稍微回忆了一会儿，问，“学姐你想吃汤面吗？”
    “汤……面？”
    “嗯。”
    “也好，我好久没吃过汤面了呢。”艾若儿微笑道，“说起来，像这种季节，就应该吃些热乎乎的东西嘛。”
    商量好了午饭，两人便往那家何楚贵曾带十三吃了好几次的面馆走了过去。
    大雪刚停，虚业城中多了一许焕然一新的感觉。
    放眼望去，百态喧闹一层叠着一层，让十三有些目不暇接。
    而真正实惠而又好吃的东西，就算位置比较偏，也没什么像样的店面，还是能够轻易地笼络人心。
    “这位爷，”眼见十三走近了，忙得满头大汗的店家仍是笑着招呼了一句，“两位吗？”
    “嗯。”
    “好嘞，您坐着稍等，马上就来。”说着，店家指了指帐内。
    闻言，十三回过头看向了艾若儿。
    “学姐？”
    她这会儿四顾着周遭的景象，似乎是在……寻找些什么。
    “坐一会儿吧。”
    “……哦，好。”她怔怔地点了点头。
    帐中的座位并不多，十三探头瞄了一圈，没发现空桌，只好和艾若儿坐在了室外。
    不过，因为旁边就是火灶，倒也谈不上冷。
    两人虽是各自沉默着，却也意外的没有多尴尬。
    没一会儿，店家便送上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小哥哥你先……”
    “——学姐你尝尝，这里的汤底很好的。”十三把碗推向了艾若儿面前，微笑道。
    见十三如此行云流水地就说出了这番话，艾若儿原本那已经到嘴边的客套便“呜”的一声撞了个闭门羹。
    顿了顿，她也回以微笑致了个谢：“……嗯，谢谢。”
    心中，却是越发确定了一件事情。
    琢磨了半晌，艾若儿便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对十三说道：“小哥哥，你真好……”
    “啊？”十三闻言一愣。
    “我以前还以为……你只会对小妹妹这么好呢。”艾若儿轻语道。
    “这……”十三嗯嗯了两声，一时纠结起了说辞。“我这么说，你可不许笑我哦……”艾若儿抿了抿嘴，赞许道，“你知道吗？虽然你年纪比较小，但是却一直给了我一种……嗯……年纪很大的感觉。”
    “呃……”这回，十三是真不知道该说啥了。
    “可能，你已经习惯了吧？”艾若儿的表情变了变，“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我发现……你一直都会习惯性的去照顾他人。”
    “……这些天的……观察？”十三有些不明所以。
    艾若儿稍微弯了弯眉毛，并没有理会十三的好奇：“所以，我也希望小哥哥你能够多多照顾一下自己。如果有什么自己处理不了的事情，千万不要自己硬撑着，我可以帮你的。”
    ……她上下文的逻辑是怎么串起来的？
    “啊……谢、谢谢。”十三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只能稀里糊涂地道个谢。
    然而，这似乎并不是艾若儿想要听到的应答。
    似乎，她觉得十三这个时候应该主动告诉她些什么。
    十三哪知道自己该主动告诉她什么啊……
    “二位少侠。”
    幸好，就在十三发愣的途中，他的耳畔突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不知在下是否能与二位共用一桌？”
    循声望去，这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
    眼见二人世界遭到了破坏，艾若儿立即收起了脸上稍显焦急的表情，和嘴中那呼之欲出的询问。
    “呃……”十三怔怔地看了眼学姐的意思，说道，“您请坐吧。”
    少年听后，拱手示了个意，便坐在了方桌的一侧。
    随他一同入席的，还有一阵莫名其妙的沉默。
    不过，少年似乎很赶时间，只听一连串的“吸溜溜”，一分多钟的时间，他就把店家刚刚呈上的一大碗汤面吃了个干净。
    连气都不喘的。
    擦了擦嘴后，少年又对二人颔了颔首道：“多谢二位，我们后会有期。”
    再次致了谢，他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学姐。”
    “嗯？”听到十三主动跟自己讲话，艾若儿立即抬起了头。
    “我……”十三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措辞，“肚子有点痛，要去上一下厕所。”
    艾若儿听了，傻愣了好一阵。
    良久，她才稍显尴尬地点了点头道：“嗯……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十三便站起了身。
    街道上人潮不断，以他的身高来说，若是挤进了人群，很有可能就这样迷失了放向。
    顺着人群绕了几个弯后，十三钻进了一条阴暗的小巷。
    而刚刚那个找他拼桌的少年，此时正在黑暗之中等着他。
    “你怎么了？”走近之后，十三眯了眯眼问道。
    少年这会儿正一手捂着嘴巴，似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吃得太快了，”少年口齿不清地解释道，“好像烫坏了一点口腔里的皮肤。”
    “这么着急干嘛？”十三听后，有些哭笑不得。
    “着急？”少年皱了皱眉，“是我太着急，还是你太松懈了？”
    “……什么意思？”
    “自你从将心阁出来，我就一直跟在你身后，”少年放下了手道，“期间不知暗示了你多少次，你却始终像是没看到我一样。”
    十三闻言一愣。
    他今天也确实，一直都挺心不在焉的。
    “不好意思，”十三道了个歉，压低了声音问，“找我有什么事。”
    见他轻易地就认了错，少年似是有些错愕。犹豫了一会儿后，他便开口问道：“你的任务，收到了吗？”
    “嗯。”
    “是什么？”
    “保护萱苍宇，以及……找个人出来顶替茉止逸的位置。”
    “呵呵，”少年笑了笑，“你可真是厉害啊十三，原本我们两个人的工作，现在只交给你自己去做。”
    十三没接话。
    “不过这样也好，”摇了摇头后，他又说，“反正我现在的任务也挺轻松的。”
    闻言，十三问道：“你不是……和萱苍宇一起来这里的吗？”
    “是这样没错。”
    “那你……没有拜入将心阁吗？”说着，十三打量了一下少年的衣着。
    “你还真以为将心阁是任谁都能随便进去的吗？”少年戏谑道，“分配给我的身份只是个仆人，萱苍宇肯带着我一起来，只不过是因为我按照上面的吩咐，曾跟他说过我想离开海市而已。当然，估计这也只是为了引诱他去参加海市演武。”
    “……引诱？”十三有些不解。
    “你没跟他相处过，不了解。”少年摆了摆手，“他这个人……非常奇怪，完全没有和其他人争夺什么的意愿。明明实力高的恐怖，却好像……对其他人都追求着的不感兴趣一样。不管是名，还是利。”
    十三眨了眨眼。
    “关于他参加海市演武的事，一开始他父亲跟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被他一口拒绝了。”少年回忆道，“最后为什么又答应，我也不知道。只不过，他在作出决定之前，曾问了我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少年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奇怪。
    “他问我说：千诚，你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吗？”
    “你……怎么回答的呢？”
    “我没有回答。”少年冷笑一声，“我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然后呢？”
    “然后他又问我，觉得虚业城怎么样，愿不愿意来这里看看。”少年接着说道，“事后我汇报给了北先生，他让我回答愿意。再来，萱苍宇就去告诉他父亲，他愿意参加，但条件是万一他得到了将心阁的青睐，要把我一起带走。”
    “就是说……他是为了和你的约定，才……”“我怎么知道？这家伙简直是不正常。”少年道，“十二对他说过的话，你也有听到过吧？我告诉你，在他没参加海市演武之前，他家里人对待他的态度比十二对他还差，甚至有些仆人在看到他的时候都会偷偷说他坏话。”
    十三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愤然。
    “你……很喜欢他吗？”十三问道。
    少年听后一愣。
    不过随后，他又冷笑了起来：“他只是我的任务而已。”
    “……这样啊。”
    “现在，这个任务不属于我了，所以上面吩咐我，把有关于他的信息都告诉你。”说着，少年拍了拍十三的肩膀戏谑道，“你小子，可得好好干啊。”
    “嗯。”
    听十三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少年脸上的表情又顿了顿。
    “其实……差不多一年多之前，北先生曾跟我聊过一件事，”犹豫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说道，“他说，按照我目前的状态，以后可能会让我去担任‘判官’一职。”
    “……什么？”
    “在那之后，他又带我回了梵狱几次。告诉我说，以后要和你们一起工作，让我先熟悉一下你们的相貌。”话间，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十三看了两眼，“可那时的我，只能勉强区分开你们的性别，根本就认不出谁是谁……没想到的是，你这小子还挺厉害，这么点时间就让他们改变了主意。”
    “你的意思是说……早在冥寒宫的两人还没到海市的时候，梵狱就已经策划起了将心阁里面的事？”
    “他们……应该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这一切。”少年看着十三说道，“我七岁就被安排到萱苍宇身边了，不然你觉得呢？小变数一直都有，但大方向上却不会有什么偏差。就像你取代我的位置，或是……十二的事情，都属于计划中可以临时变更的那一部分。”
    “而这个计划的最终目的……”
    “——就是为萱苍宇的每一步都铺好路，让他变强。”
    十三眯了眯眼。
    “可……为什么呢？”他有些想不明白，“梵狱为什么会为了他这么个……没有任何出身的人……而存在？”
    少年见了，问道：“你……有看过一本叫《剑风之中》的书吗？”
    “……没有。”
    “里面记录的是一个名为百剑风的人的一生，他从一个躲在河里偷学他人武技的少年一路成长，最终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不过，这并不是历史，而是被人杜撰出来的。”
    “就是说……是本小说？”
    少年闻言愣了愣，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你也这么说……”
    “什么？”
    “嗯没错，《剑风之中》就是一本小说。”少年没有理会十三的好奇，接着说道，“而这个小说里的主角，也就是百剑风，你不觉得，他和萱苍宇很像吗？”
    十三忍不住张了张嘴。
    “他们都没有好的出身，都在年少时遭人奚落过。但是他们又都很有修武天赋，运气也很好。”
    “你……你的意思是……”
    “我也不知道，梵狱究竟还有没有其他类似萱苍宇的人选。”说到这里时，少年的表情中隐隐有些兴奋。就像是终于能把憋在心底的一件事说给别人听了一样，连语速都加快了很多，“但是，以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哪怕是当朝帝王，或是江山之主，都不会用梵狱这种方法去‘培养’一个人。”
    “就是说……萱苍宇他……是这本‘小说’的主角？”
    “绝对就是这样。”少年点头道。
    “可是，萱苍宇他不知道的吧？”
    “不知道什么？”
    “他是‘主角’的事。”
    “嗯，”似乎不太明白十三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少年有些不明所以地说道，“他……是不知道。”
    “……这又是……为什么呢？”十三纳闷道。
    虽然十三也很惊讶少年能总结出这样的结论，但仔细想想，这种假设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萱苍宇，就是这么一个被“主角光环”笼罩着的人。
    “我觉得……”少年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假如我是萱苍宇，知道了有这么一个组织肯为了我做这么多的话……肯定就不想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反正最后都能让梵狱帮我解决。”
    “嘶……”十三闻言，眯起了眼睛道，“换句话说，能当‘这种’主角的，只有不知道自己是主角的人？”
    “……什么意思？”
    “你看，你刚刚也说过，如果你是萱苍宇，而且也知道身后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的话，你肯定就不愿意再去以身犯险了，对吧？”十三说，“可如果你不经历危险……你不一次次地突破自己的瓶颈，你也没办法变强。”
    少年听后，又是一愣。
    他随即喃喃道：“确实……那本《剑风之中》里面的主角也是经历了很多次九死一生的磨难，最终才能获得一身无人可敌的修为……”
    “正因为他出身算不上多好，也在年少时受惯了人间冷暖，他想要变强的渴望一定要比普通人，或是出身尊贵的人要强得多。”十三一边回忆着狱长曾和自己说过的话，一边说道，“而在他成长的途中，只要适当引导一下他的方向，不让他堕入邪道，最终……就能培养出一个‘一代宗师’，甚至……”
    甚至，成为“神”。
    这本来就是个高魔世界，十三觉得这种逻辑还是说得通的。
    孟子有言：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先让萱苍宇经历这些磨难，待他心性成熟之后，再让他一点点地获得成功，就会让他明白生于忧患的道理。
    念及此处，十三不禁觉得背脊一凉。如果……梵狱真的是把萱苍宇的每一步都策划好了的话……
    那就意味着，梵狱的势力可能比当朝皇室，或是那个被传颂已久的江山还大。
    和地球上的文化一样，这个世界所谓的“神”，最初也是一些被神化的普通人类。
    最多，也就是修武者。
    可修武者不管再怎么强，只要还挂着“人类”这个标签，终究是会被岁月的车轮碾成一地白骨。
    那么，这个世界的学术派会去追寻最强——永生的方法，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两个人即便仅是武道的境界上有差距，强者就能平白比弱者多活那么多年。照这个规律推演，他们一定会假设“强到一定程度后就是永生”的这个可能性。
    而萱苍宇，很有就是这些人的……试验品。
    “可是……”想到这，十三又皱起了眉头，“就算萱苍宇成功了，最终……又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收益呢？”
    “你说什么？”
    “你看，如果萱苍宇真的变成了‘最强’，那么他就不会再受到梵狱的制约。换言之，到那个时候，梵狱又要怎么做才能让萱苍宇乖乖他们的话呢？”十三问道。
    “这个……”少年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不管是让他共享抵达最强之后的方法或者切身体悟，还是要求他去做一些改变世界版图的事情，都需要在某种程度上掌控住萱苍宇这个人……”十三又道，“可是……如果到那时还能被人类‘掌控’，那么他的这个最强岂不是……空有其名吗？”
    少年听了，怔怔地发起了愣。
    十三这会儿也没有考虑到对方对这些话的接收程度，只是单纯地将心中的匪夷所思说了出来。
    “还是说……完整地观测了他抵达巅峰的‘过程’，”十三抓了抓头发，“就已经是最大的收获了？”
    随着思绪的运作，他的脑中又回荡起了一阵阵的痛楚。
    为了配合自己的猜测，十三脑中所有的神经元都开始卖力地工作了起来。
    不过，这些“原本”就存在于他脑中的知识，并不是以一个他能够解读的形式存在的，他必须找到解码的“公式”，才能将这些东西提取成自己能够理解的概念。
    神经元的放电与否，1还是0，真或是假……
    尽管运作方式看起来很像是二进制，但简单到了极致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它精妙到了极致。
    而这种精妙，又岂是十三单凭自己就能够理解的？
    “唔……”没一会儿，他就尝到了代价的腥甜味。
    “你怎么了？”少年见状，立马回过了神问道。
    “……没什么，”十三抹了把湍湍直下的鼻血，暗自咬了咬牙道，“只是留了点鼻血而已。”
    少年咂了咂嘴。
    “不管怎么说，十三。”待十三止住了鼻血，少年又道，“这目前，只是一个猜测，你可不要去做些……”
    “——我明白。”十三应了一声。
    “那你准备……怎么办？”少年问道。
    他的语气里，有些隐隐的期待。
    就像当初，茉止逸问十三“知不知道他自己是谁”时一样。
    “狱长跟我说过，这一切都是大势所趋。”十三用衣袖蹭了蹭黏着在嘴边的血迹，道，“还说，这个计划最多再有十年就会成功。”
    “……十年？”少年听了，似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成功之后，我们便不必再受梵狱的控制……甚至，梵狱这个组织也将会不复存在。”十三扶了扶稍微有些发昏的脑袋，说道，“十年……你有把握强到逃出来吗？”
    少年没回答。
    但从他的表情上，十三已经得到了答案。
    “呵呵……”他无奈地笑了两声，摇头道，“还真是……不是每个人都有本事当‘主角’的啊……”
    以两人目前的猜测来看，结合上十三所知道的所有情报，得出的结论是：萱苍宇这个人，怕是十年之内就能达到无法度量的实力境界。
    可自己现在的武力水平，还只是个入门级的“凝息境”。
    十三觉得，就算是奋起反抗，估计也只会立即石沉大海，之后就杳无回音，甚至连个浪花都扑腾不起来。
    他还要保护着十七好好长大，绝不能让自己去送死。
    “对了，”沉默了一会儿后，十三收起了脸上的苦笑问道，“你现在……还叫芷千诚……吗？”
    “……嗯。”少年应道，“这个身份我已经用了很久了……再说，日后说不定还会跟萱苍宇有联系，不能随便换身份。”
    “那么，芷千诚，”十三深吸了一口气，“以后，不要再把这种事说给别人听了。尤其是，那些和我们一样的狱鬼。”
    “……为什么？”他不解道，“难道你想让他们一辈子都活在欺骗……”
    “——我们没法确定这是对的。”十三扭过头，看了看被温暖的阳光照耀着的巷口，“与其把这么……呵呵……‘奇怪’的事告诉他们，不如让他们活的简单点……运气好的话，十年之后我们不就自由了吗？”
    这当然是骗人的。
    被强权压制着的时候，还指望着对方的允诺过活，根本就是个笑话。
    可是……十三的这些同门——这些孩子们，年纪还太小了。
    说白了，还是他那身为“监护人”的心理在作祟。
    毕竟严格来说，他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十七一个人的监护人了。
    “你……”少年皱眉。
    嘴巴张合了半天，他还是没能说出些什么来。
    “……我明白了。”顿了顿，芷千诚还是如此应到。
    “那，我还有将心阁的事情，不能耽搁的太久，所以……”
    “——等一下，”在十三表明离意之后，芷千诚立即打断了他，“最近这几日……似乎有点不太平。你……小心点。”
    “不太平？”“我听说……”芷千诚压低了声音，“最近在城边，经常能看到火林军、阴山教以及风雷庭的人马。”
    “这……”十三有些不解。
    “这三派的行动，皆由江山所控。如今他们齐聚于皇城帝都……”芷千诚咂了咂嘴，“估计，会闹出什么不小的动静。”
    “……江山？”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样，十三还特意追问了一次。
    芷千诚却只是点点头，没再言语。
    ……又是他们？
    思忖了一会儿后，十三笑道：“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唔……不客气。”芷千诚闻言，避开了十三的视线，小声嘀咕了一句。
    两人随后确认了下下次见面的时间，便先后走出了这条漆黑的小巷。
    十三整理了一下表情，之后快步往那家面店赶了过去。
    “你怎么才回来啊……”艾若儿见了自己，眉毛一弯嗔怪道，“吃的都凉了……”
    “对不起对不起，”十三笑着道了个歉，“好像有点闹肚子。”
    “你……”艾若儿闻言，小脸红了红道，“真是的……”
    十三见了，傻乎乎地赔了两声笑，便稀里糊涂地吃起了这已经凉透了的汤面。
    “要不，再让师傅给你做一份吧？吃凉的不好。”艾若儿建议道。
    “不必了，那多浪费。”十三一边大口咀嚼着，一边“呜噜噜”地说道，“也不算太凉，这个。”
    “你这孩子……”艾若儿吸了口气，似是想说点什么责备十三的话。
    可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后，她脸上又冒出了那种奇怪的神情。
    “学姐？”
    “……算了。”艾若儿叹了口气道，“你慢点吃，别呛到了……”
    老实说，看着十三捧着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碗狼吞虎咽，画面还是有点诡异的。
    “哦。”闻言，十三稍微放慢了点速度。
    他瞄了几眼若有所思的艾若儿，开始犹豫要不要问两个问题。
    现如今能给自己提供情报的人并不多，像艾若儿这样送上门的资源，十三又怎么会去拒绝？
    “——小哥哥，”不过，还没等他准备好问题的顺序，艾若儿便率先开了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而且，她用得还是周遭的人都听不懂的语言。
    “啊？”十三顿了顿，“哦……哦。可以。”
    “你……和小妹妹两人，是不是有什么仇家啊？”
    “……仇家？”
    “嗯，可能……”艾若儿想了想，“跟你们的父母也有些关系，你们两个才这么小，应该不会……”
    “学，姐。”十三有些不明所以，“你的意，思是说……”
    你们是不是觉得，十三这句话的断句有问题？
    因为十三也说不太好极国语。
    “小哥哥，你听说过‘生命禁制’吗？”艾若儿想了想，又问。
    “生命禁，制？”十三微微皱了点眉头，问道，“这个词用，通用语是怎么，念的？”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艾若儿摇摇头。
    “嗯……”十三沉吟了一阵，说道，“那就当，我没听，过吧。”
    “按照你们这边的描述……生命禁制就是一种能够潜伏在人身体里的秘术。”艾若儿解释道，“虽然并不会立即对受术者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甚至受术者都不一定能察觉到自己被施加了这种秘术。可一旦过了潜伏期，受术者就会承受它发作起来的痛楚……甚至，为此丧命。”
    “呃……”听了艾若儿的解释，十三顿了顿，接着心存侥幸地苦笑了两声喃喃道，“不是……学，姐，你跟，我说这个……是……”
    艾若儿听了，并未立即回答十三。
    她静静地盯着十三，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果然……”良久，她露出了一种不忍的表情道，“小哥哥你，并不知道啊……”
    “……我身上，有这个东，西？”十三放下了木叉，问道。
    “嗯。”艾若儿听了，眼角的不忍继而变成了一抹怜惜。
    十三听后一愣。
    “我……”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喃喃问道，“还有得救吗？”
    一瞬间，十三脑中划过了十七各种各样的表情。
    以及唤他为哥哥时，不尽相同的奶声奶气。
    “小哥哥你别担心，”艾若儿抓住了十三的手，安抚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真……真的吗？”十三听了，立即追问道。
    “这个生命禁制，虽是个令人不齿的禁术，但它所用到的机理并不复杂，我可以帮你强行抹除掉。”艾若儿露出了个稍显生硬的笑容，安慰道。
    “是、是吗……”十三愣了愣，“那……学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身上的这个生命禁制。”
    兴许是刚刚体验了一把濒死的错觉，十三这会儿即便是说极国语居然也神奇的不会出现断句错误了。
    “大概……一个月前，”艾若儿回想道，“就是小妹妹去参加修为测评的那天。”
    “修为测评……”十三顺着关键词回想了一番。
    确实，从那天开始，艾若儿看着自己的眼光就变得非常奇怪。
    原来是因为，自己被人下了蛊啊……
    “可是，学姐。”思索了一会儿后，十三又问，“你为什么不在当时告诉我呢？”
    少了名为“死亡”的明确威胁，十三没一会儿就找回了原本的冷静。
    “我以为……小哥哥你自己是知道这件事的，”艾若儿解释道，“而我是想着……能帮你一次性解决这件事，所以才……对不起，小哥哥……”
    说着，艾若儿的黛眉一弯，露出了些许愧疚的神色。
    “一次性……解决？”
    “我觉得……如果小哥哥知道的话，肯定会受到那个坏人的胁迫，”艾若儿慢慢地说明道，“这样的话，就肯定还会再遇见那个坏人……”
    闻言，十三又是一愣。他随即便回想起了学姐刚刚说过的话。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我发现……你一直都会习惯性的去照顾他人。
    “学姐……”十三有些试探意味地问了句，“你这些天来，一直都在偷偷的……”
    “——对不起！”没等十三说完，艾若儿又埋下了金灿灿的脑袋，诚恳地致歉道，“擅自跟踪了你，真的……非常抱歉！”
    “呃……”见她这么慎重，十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的。”
    艾若儿听了，悄悄抬起头来偷瞄了十三一眼。
    他脸上只有一片相当符合年龄的傻笑。
    ……被人跟踪了，居然还能笑出来？
    在前后强烈的反差催化之下，艾若儿不禁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小哥哥了。
    见艾若儿这幅模样，十三又补了两刀说：“学姐你又不是要害我，对吧？不如说，我还要好好感谢你一下呢，能够这样为我们兄妹着想。”
    他这技术，应对艾若儿这种天然呆，可谓是摧枯拉朽般的效率。
    一句话的功夫，就把学姐心中的愧疚给一刀剁死了。
    艾若儿闻言一愣，差点又害羞了起来。
    不过十三并没有给她害羞的机会，又追问道：“那学姐你有在将心阁里发现这样的人吗？”
    “这个……”艾若儿苦笑着摇摇头，“因为小哥哥你自己也不知道被人施了生命禁制，所以……”
    “这样啊。”十三点点头。
    就是说，艾若儿也没有办法仅凭这个蛊来识别施术者的身份。
    “那……学姐执意要跟我一起出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是的。”
    如此一来，艾若儿最近的异常表现就全都能合理解释了……
    “——对了学姐，”十三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你为什么会怀疑席小姐呢？还做出了那么大的反映。”
    十三说的，是昨天艾若儿破门而入的事情。
    “这个……”艾若儿稍微皱了皱眉，“席小姐这个人的气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啊？”
    “老实说，我长这么大，一共就遇到过两个这么奇怪的人……”艾若儿说道，“一个，是小妹妹。另外一个，就是……席小姐。”
    “学姐的意思是说……”十三想了想，问道，“席小姐和我妹妹……都很厉害？”
    他从狱长那听来的“雷达”论是：强者能感受到其他人的气息等级以及来源。
    照此推论，十三只能做出这种总结。
    “不……不是这样的，”艾若儿摇摇头说，“至少……不完全是。虽然对于小妹妹来说，确实是这样……但是席小姐，她身上明明没有任何能量，可我昨天感受到的那股强大气息……分明就是……”
    说到这，艾若儿顿了顿，似是犹豫了一下措辞。
    “……对不起，小哥哥。”考虑了半晌，艾若儿还是叹了口气说，“我也……说不太好这个……”
    “没事，没事的。”十三笑了笑道。
    也就是说……学姐是因为感受到了这股气息，才以备战状态飞速赶到了自己身边的吗？
    如此想来，十三还真得谢谢人家。
    被这种感激心理驱动着的十三，不由露出了一个浸满了温柔的微笑。
    艾若儿见了，怔怔地发起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