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埠》第43章

    宁承忠在上海住有月余,参加了上海洋务局办的一场舞会,他是头一次参加舞会。喻笑霜和已到上海汇丰银行工作的米勒叫了他去,让他穿上官服。因为是恭贺慈禧“万寿庆典”的舞会,他就穿官服去了。舞场的内饰华丽,到场的有洋人和众多华人名流。有洋人竟穿大清的官服,不着文官绣有文禽、武将绣有猛兽纹饰的补子,戴的百姓戴的六合一统圆帽,不伦不类。均不乏女士相伴。穿新潮衣裙的喻笑霜挽了他进场,用国语、英语、日语与认识的国人、西洋人、东洋人招呼交谈,引来不少歆羡的目光。米勒、邹胜紧随他俩身后。这场合宁承忠第一次见,开了眼界,很不习惯,笑霜的靓丽高雅落落大方令他暗叹。西洋乐曲怪异地叫,喻笑霜拽他进场。他笨手笨脚,喻笑霜教他,让他左手搂紧她的细腰,说是脚要像他练武功那样在地上滑动,别踩她的脚。他顾了手顾不了脚。“哎哟,又踩我一脚,踩痛我了。”喻笑霜嘻嘻笑。又一乐曲叫时,米勒请喻笑霜跳舞,喻笑霜应邀。米勒搂喻笑霜在人群里旋转,如入无人之境,喻笑霜的裙子伞一般张开。宁承忠的眉眼皱成一团。再一乐曲叫时,米勒还请喻笑霜跳,他推了邹胜一把:“去,去找笑霜跳。”邹胜求之不得,摩拳擦掌到喻笑霜跟前,哈腰摊手,喻笑霜就跟邹胜跳。米勒去找一个洋女人跳。不想邹胜还跳得可以,挺胸硬腰划腿,搂了喻笑霜舞蹈。休息时,宁承忠对邹胜说:“你小子学啥会啥。”邹胜说:“闲大爷教我跳过。”他吃惊:“你两个跳过舞?”邹胜挠头笑:“跳过。”他擂了邹胜一拳:“你娃鬼。”他知道,米勒还在追求笑霜。实在说,米勒也还谦卑礼貌,还没发现他对笑霜有不轨之处,倘若他是华人,倒还是可以的,可他是洋人,断然不行。他问过笑霜是否会嫁给米勒,笑霜说听他这个哥哥的。他就放下心来,也感内疚,是得给笑霜妹说个男人了。发现邹胜对笑霜不错,笑霜也喜欢跟邹胜说笑,就想,邹胜虽说是自己的随从,却也有从七品副尉的头衔,是合适的。
    宁承忠翻阅文书东想西想时,王雪瑶长叹口气,说:“我们王家的盐巴生意远不如前了。”不久前,雪瑶被她二哥叫去协助管理王家的盐巴生意。宁承忠也叹气,这是他料到的,洋轮船开来重庆了,靠木帆船运盐发家的王家的盐业是难以为继的。哀叹自己的抗争确实是以卵击石,祈盼有能人来阻颓势。
    宁继兵、范晓梅沿江南的绿荫道走,看见了对岸的南纪门,觉得一阵凉爽。他俩走到了一棵粗大的黄葛树下。范晓梅伸手抱树,只抱得树身的一半:“呀,好大的黄葛树!”宁继兵笑,手往下指:“晓梅,你看。”范晓梅顺他手指看,顺坡跌落的两道粗大的铁链拉住江边的趸船,趸船上,乘客们纷纷上了一艘渡船,渡船离岸朝对岸驶去,在烟波浩渺的大江里,渡船渐渐化为一个小点。
    宁继兵看着,叉腰吟道:“‘遥睇江烟苍茫间,舴艋往来,飘如一叶,亦佳趣也。’”
    范晓梅问:“你写的?”
    宁继兵摇头:“我可写不出来,这是巴县县令王尔鉴笔下的‘黄葛晚渡’。”
    范晓梅笑:“继兵,我们就在这里等到太阳落山,看晚渡美景。”撩衣裙坐到草地上。
    宁继兵说:“要得。”也坐下。
    他俩出王家大院下院后门后,直奔低远处的水码头,夏肥冬瘦的长江此时里水面宽阔。他俩不去坐渡船,沿了江岸的绿荫道走。常言说,立了秋,把扇丢。而重庆的初秋依旧燥热,扑打纸扇还是汗湿衣衫,二人却兴趣盎然。宁继兵领范晓梅沿江欣赏“字水宵灯”、“海棠烟雨”、“龙门浩月”,显摆说:“‘字水宵灯’乃是乾隆年间就出名的‘巴渝十二景’之一。你看,那交汇的两江形似古篆书的‘巴’字,故有‘字水’之称。‘宵灯’更映‘字水’,风流占尽天下。有诗曰:‘高下渝州屋,参差傍石城。谁将万家炬,倒射一江明。’”范晓梅赞叹:“好诗!”宁继兵得意:“‘海棠烟雨’也是‘巴渝十二景’之一,山城多雨,海棠花在雨蒙中盛开,别有一番情趣。‘龙门浩月’呢,得名于江中那条老长的碛石,枯水期时,碛石就露出江面,活像长龙戏水。碛石上刻有‘龙门’二字,是宋代的古迹,岸边就有了龙门浩街。重庆开埠后,沿岸多了洋房子、工厂和仓库。你看,‘利川’号轮就停在那码头边的。”范晓梅起眼看,那轮船上的米字旗在江风中飘摆,叹曰:“啥时候有我们国人的轮船就好。”宁继兵说:“会有的。”
    秋阳西斜。
    宁继兵心情大好,有范晓梅相伴,莫说是等到太阳落山,就是等个通宵也心甘情愿。觉得肚子饿了,起身去买吃食,就见穿便西服扑打纸扇的武德厚走来。
    “耶,是你两个嗦。”武德厚不无醋意。
    “呀,武德厚,你咋来了!”范晓梅起身说,“跟我们一起耍,等哈儿看晚渡美景。”
    “呵呵,德厚,你来了。”宁继兵笑道,“你跟晓梅坐坐,我去买点吃的。”
    武德厚说:“上面有家‘渡口小吃店’,我们去那里吃,可以看江,我请客。”
    范晓梅拍手:“要得,要得。”
    三人就去了“渡口小吃店”,武德厚要的临江的餐桌,倒还凉快。
    武德厚是去王家大院向宁承忠大人讨教的。听宁阿姨说,范晓梅常去他家找宁继兵耍,心里好难受,看来,宁继兵这家伙还真是勾引上范晓梅了。听宁阿姨说他俩看南岸四景去了,拜别宁承忠夫妇后,就匆匆跟来,见他俩挨坐树下说笑,妒意犹生。他不想眼前这两个自己的好友竟会有一段英雄救美的巧遇,宁继兵定是以此获得范晓梅好感的。一家女百家提,朋友归朋友,范晓梅可是我的,绝对不能让宁继兵这家伙夺了去。他在泓寿庄染上了烟瘾,时不时去那里享乐。李泓寿问他大烟美女如何,他说,大烟呢,是个好东西。美女呢,不过如此,比起范晓梅就差远了。李泓寿提劲打靶说,你看上范晓梅了,好事情,这事情包在我身上,我跟她父亲是生意上的朋友。他高兴,那就拜托你啰!去泓寿庄更勤。也时常心惊,自己对士兵们说,抽大烟是自甘堕落,自己就自甘堕落了。他抽大烟这事,除李泓寿和李顺外,没人知晓,若是上司知晓了会被军法从事的。他已经追查到线索,今春在老林里私贩烟土的元凶是李泓寿,尚缺物证,却不得不放他一马,没有深入追查,回复上司也告知宁承忠叔叔,查无下落。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被李泓寿牵了牛鼻子,故意含混地对李泓寿说了追查到了在老林里私贩烟土的元凶了,也让他李泓寿明白,我武德厚是不好惹的。
    要上战场了,武德厚热血沸腾。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已经下达“从速专办”的圣旨,他武德厚就要去剿抚余栋臣乱贼了。方才,他就是去向宁承忠大人讨教如何用兵的。宁大人很谦和,说新军的战法和那些洋枪洋炮他是外行,不如他这个科班出生的军官,而宁大人对于当地民情地貌的熟悉他由衷佩服。姜是老的辣,宁大人那“运筹帷幄之中,制胜于无形”的话和对战事分析使他受益匪浅。男儿有志,马革裹尸,血洒疆场。他豪情顿生,猛拍胸脯,欲对范晓梅说他要带兵去打仗了,她定会对他肃然起敬柔情关爱的。话到嘴边又吞下去,这是军事机密,乱说不得。猛喝酒。心想,待我得胜归来,就向你求婚,定要娶你过门。
    夕阳衔山,辉映城郭,气吞大江。彩锦似的高天、房屋鳞次栉比的山城、金翠色的流水,如梦似幻。三个年轻人站到餐桌边的窗口,目光随了苍茫激流中的一叶扁舟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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