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一家纺织厂工作,那时我只有十五岁。说来也巧,那一年春天,田里刚刚播下种子,却没想温暖和煦的春日转瞬间成了严寒冬日,一夜之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白色。
那不是一场普通的雪,自它裹附大地后就没有融化过。它夺走一切它能夺走的生命,其中就有我的父母和比我小两岁的妹妹。
我曾想放弃,就那样追随家人的脚步共赴黄泉,却被一个外国人所救。
就让我叫他老爷吧,哪怕我现在不为他工作,见到他也一定会这样称呼他。他是个标准的外国人,和那些故事里所说的金发碧眼的洋鬼子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但他说话并不像外国人,一口标准的汉语比大多数中国人讲的还标准。
他对我很好,教我学算账,学洋文,短短大半年时间,我就学会了我十年都学不会的东西。渐渐地老爷也开始器重我,让我帮他打理手下的生意。终于,十六岁生日刚过,我作为全权管理人,接管了那家纺织厂。
初到纺织厂,年轻的我就被处处针对,虽然那群小股东和劳务长不敢明着和老爷的指名管理者对着干,可仍旧避免不了他们做些小动作。不是突然断水,就是半夜里停掉暖气,有的时候竟然还会故意把我的饭菜做的很咸。
但反过来想,用对付孩子的办法对付只有十六岁的我,倒也还算仁义。反正我是给老爷干活,只要老爷能赚钱,能有好处,我就高兴。对于一条被救的野狗来说,能报恩才是他最大的心愿。
可事情并不会如此顺你心意。
那天我突然想要去厂房里看一看,毕竟来到纺织厂已经小两个月,还没认真看看厂里的设备如何。那时听说隔壁工厂换了新机器,产量直接翻了三翻,这更让我不敢大意,毕竟这厂子是老爷交给我的。
我跟着劳务长来到厂房,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机器轰鸣声如今近在咫尺不免让我浮想联翩,可当我推开厂房侧门时,一切美好幻想都像是被火燎过,荡然无存。
这厂房里到处都是穿着脏围裙的脏女人,她们年龄最大的不过二十五六,最小的恐怕要比我那早夭的妹妹还要小一两岁。这都还能忍受,但那机油混合着好像畜棚里牲畜的体味让我差点吐出来,我只好用撒过香水的手帕遮住鼻子才能继续前进。
“喂,老吴,带小老爷四处看看!”劳务长没有香手帕,他脸憋得通红吼完就跑,换了一个只用看就能感受到一股恶臭的老头带我继续前进——他黏腻的就像坨鼻屎。
每台机器前都有四五个女孩不停工作,她们几乎统一的动作差点让我以为她们也是机器。她们不知疲倦,不抱怨,只是埋头苦干,在我来看,已经是最效率的工人也不为过。可一想到隔壁工厂的产量要比这还要多三倍,我不由的佩服起那些科学家来。
技术更新真是最可怕的竞争对手。
十分钟,不能再多,我的手帕也受够了这恶臭,我也只好逃一般离开厂房。
外面的空气虽然不好,但也比厂房里要强。
我本打算直接回办公室向老爷上报厂里的情况,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想要去厂房后面看看。
现在想来,那一定是命运在召唤我。
厂房后是一片低矮的帐篷群,它们连成一片,占去近一半工厂后院。我很不解,因为员工都有员工宿舍,这一大片脏帐篷又是做什么的?
好奇心就像血管里的毒液迅速扩散,促使我去一探究竟,可刚到那帐篷口,我就再也不敢向前走一步。
仿佛地狱里一个最阴暗的角落,脏兮兮的女孩们躺着,蹲着,相互倚靠着,在这寒冷的阴霾中等待着什么。她们全都骨瘦如柴,一条条藏蓝色的脏裙子套在她们身上就好像一条条裹尸布。
她们死的很慢,偶尔还能听到些细微的呻吟,却比任何尖锐之声都让我觉得刺耳。我想起劳务长说过要再雇佣一批人。难道少的人就是这些被送来这里等死的女孩们?!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工厂能够日夜不停的工作。可一想到那连绵不绝的帐篷我就头皮发麻。
这时我看到一个抬头望着上方的女孩眼中还有一丝光芒,就好像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老天爷啊,如果不让我做些什么的话,我一定会被良心折磨死!
我冲过去掏出一块老爷送我的巧克力递给她,却害怕她没力气拆包装,又立刻收回手去掉包装后再交还给她。
她一口吞下巧克力,接着将头埋进膝盖,什么也没说,只是渐渐化为一块岩石一动不动。
当晚,我就坐上火车向老爷提交了辞呈。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我会是一名革命军,而非那群吸血鬼之一的原因。
你也是孤儿,怎么样,没地方去的话,就和我们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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