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越蔡琰》第461章 陈之亡(一)

    汝南上蔡,袁术屯军之地。
    上蔡县在鸿沟东岸,鸿沟经颍川进入汝南地界后又有分支水系汇入、流出,过上蔡之后的鸿沟下游,可以归入汝水流域,转道东流汇入泗水、淮河。
    不仅魏越调军严重依赖水运,袁术……几乎各方面调兵都在依赖水运。
    水运,自然是从上游攻击下游占便宜,其中利害关系不需要详细介绍;也就跟地利一样,从地势高的地方攻击地势低的地方天生占便宜。为什么?因为自高向下进攻,有河流自然是顺着的,可以在进攻时将更多的人力投入战斗中或生产中,而不是去做后勤工作。
    长期消耗下去,其中优势就会无限放大。
    鸿沟侧旁,袁术一袭素衣亲自来渡口检验军需,如今的袁术面容极瘦,就仿佛脸上只有一层皮,皮上粘着眉须似得。
    深陷、泛黑的眼窝显得眼珠大而凌厉,整个人的气质也阴冷森森然。
    叔父袁隗父子死了,袁术是喜悦大于伤心;同胞长兄袁基死了,他是伤心又高兴,喜哀参半;后来袁绍死了,袁术先是高兴后来才感到孤独、伤感;又等到袁遗的首级被送到他面前,袁术已没了感觉。
    到最近,他的结发妻子染疫而亡,他才觉得自己并非没有感觉,还是有那么点感触的。可又感觉不到,若有若无的,已没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了,他只想带着这支庞大到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有多少的军队北上,去质问魏越。
    “主公,徐州张恺持曹嵩、曹德首级而来。”
    纪灵缓步来到袁术身侧,俯首拱手说着:“并抄获曹氏私产不下亿钱,并曹嵩父子首级一同进献主公。”
    “联军之败始于曹操,此人与魏越相交莫逆,里通外敌嫌疑极大。”
    袁术语气幽幽,眺望远处盘旋于河面的一群鸟雀:“既然已杀了又何必多说?遣人赴任吴郡,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那……张恺如何回复?”
    沉默片刻,袁术转身目光落在纪灵身上,纪灵头垂的更低,就听袁术道:“陈王为一己私利撤军,致使颍川士马混乱。如此不顾天下大局,若不惩戒,我何以安天下?”
    “主公的意思是……”
    “让张恺去陈国,除去陈王。”
    纪灵头皮发麻,迟疑道:“主公,张恺乃豪壮义士,能为主公赴汤蹈火。此去诛除陈王不难,可主公如此怠慢张恺这等赤诚忠义之士,难免会引来诽议。”
    “好,那就设私宴,邀些故旧赴宴,我亲自招待张恺。”
    袁术是谁?当世气侠之尊,崇敬袁术,甘为袁术卖命、奔走的勇健之士(唔,亡命之徒)如同过江之鲫。就如黑夜中的明灯,袁术自始至终吸引着当代最有叛逆精神的那批任侠少年,当年的任侠少年如今都已年近壮年、中年,但还有一批批的少年在成长。
    只是,新一代的少年们最为崇敬的对象已变成了魏越,而不是袁术。
    魏越的传奇经历积累下高隆的个人威望,袁术也有类似的威望。
    陈国二百余万人口就摆在面前,哪有白白错过,放着不吃的道理?
    至于荆州,袁术已熄了争夺的心思,哪怕黄琬仅仅刚被陈王表奏为荆州牧,只要获得一丁点似是而非的理由,只要黄琬活着回到荆州,就能取得荆州士民全面拥护。
    当然,南阳郡除外,南阳郡太大,又是后汉帝乡所在,豪强、贵戚层出不穷,对江夏黄氏的号召力有免疫。
    南阳郡,会充当雒阳朝廷与荆州之间的缓冲,这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到的格局。
    吴郡,吴县。
    郡守府,曹操领着一众人游览墙壁上历代郡守的画像,并有简单的相关政绩、评议介绍。其中,曹嵩的亲弟曹鼎担任过吴郡郡守,故曹鼎的画像也在墙壁之上。
    瘟疫蔓延时,自袁术纠结兵力倾巢北上引发豫州大乱,曹操在外接连兵败,最后的一支武装力量还发生营啸哗变,输的只剩下曹仁、乐进这两支加起来不足千人的部曲。就连最亲近的曹洪千余家兵,也散去了五百多人,后纠集乡党,目前曹操手中只有两千出头的部曲。
    历史上曹操也是输的这么一干二净,依附袁绍混了一年多,然后作为袁绍的代表人争夺兖州时,朱灵率三个营奉袁绍的军令协助曹操。战后,朱灵带着这三营兵马转投曹操,成了曹操发家的部队。至于朱灵,则在曹操局势全面稳定后,被强行收缴兵权,清洗出局成了可有可无的人。
    现在曹操只有两千人,又战绩惨淡,就连汉末鲜有的哗变、营啸都让他遇到。甚至,这种蔓延全军的哗变,对很多人当世人来说有些不可思议,从没怎么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自古以来,军人的地位是不断下降,反推断回去,两汉的军人的待遇也是很高的。
    故,哗变、营啸这种事情,真的十分罕见。
    所以,曹操内外都质疑曹操的统兵能力,曹氏的影响力急速衰减,在沛国乡党之中已不能像过去那样具有表率作用。
    而袁术跟曹操是出了名的有旧怨,袁术又是个报仇不隔夜的人,目前孱弱的曹操不能为宗族提供庇护的影响力,还成了祸源。故曹氏宗族在袁术挥兵北上,豫州大乱之际分散逃跑,要么北上依附曹纯、曹氏,要么南下吴郡投靠曹操。
    此刻,曹操正夸赞堂侄曹休,在曹鼎画像前由曹休亲自祭拜后,曹操揶揄打趣道:“此儿真我家千里驹也!”
    曹休少年丧父,得闻袁术自庐江北上时,曹休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带着母亲在一名门客护卫下向吴郡逃亡。而其他曹氏宗族则反应慢了那么几天,故曹休年龄虽小却反应机敏,跑得快又跑的远,被曹操以‘千里驹’打趣。
    曹洪、曹仁则随着曹操哈哈大笑,让曹休脸蛋红扑扑火辣辣的。
    就在这热闹之际,丁冲及夏侯渊疾步而来,夏侯渊更是直接撞开挡在面前来不及闪避的曹操随从,径直来到曹操身侧夏侯渊重重抱拳:“孟德,江北有急讯传来,还请节哀。”
    曹操面上笑容缓缓敛去,见丁冲面有戚容,以为母亲有恙,肃声问:“究竟何事?”
    丁冲双手捧着一张血渍污染的帛书上前,不忍开口,扭过头去不看曹操:“此是文焕绝笔。”
    曹邵字文焕,汴水之战负伤,留在沛国老家养伤。
    曹操闻言瞬间瞪大眼睛,又恍惚道:“文焕就此离世,可是与瘟疫有关?”
    瘟疫面前人人平等,近来曹操已参加了几场吴郡大族的丧事,也听闻了很多有名之人染疫而亡,乃至是满门、举族灭亡的事情。尤其是九江寿春,几乎十室九空。
    分明帛书上是血渍所书的血书,曹邵留绝笔遗书也不会用血书写。
    夏侯渊要张口纠正曹操的错误,却被丁冲抬手搭在肩上打断。
    夏侯渊不解,见丁冲只是对他缓缓摇头,而曹操缓缓摊开帛书,双手捧着仅仅扫了一眼,就闭上眼睛,泪水从脸颊顺着鬓须淌下。
    他摇摇欲坠,夏侯渊赶紧搀着:“孟德节哀。”
    曹仁、曹洪瞬间有默契的互看一眼,眼神确是不同,却齐齐冲上去安慰曹操。
    曹嵩不是简简单单的曹操父亲那么简单,曹嵩拥有遍及朝野的人脉,对沛国周边有着远超曹操的影响力。尤其是对沛国乡党,在这个曹操接连兵败的事业低落期,曹嵩的存在就显得格外重要,能有效维持曹操地位的平稳。
    不说外人,光是曹氏宗族内部,曹嵩在,那曹仁、曹纯兄弟就跳不起来。曹嵩在,曹纯远在河北,一些曹嵩吩咐下去的事情,曹纯多少要听从一下。而现在,曹嵩出了问题,别说远在河北的曹纯,仅是曹仁这边就无法安定下来。
    自曹炽病亡,曹仁、曹纯兄弟分家之后,曹炽的部曲、门客普遍看好性格温良,做事沉稳的曹纯,大部分人留在雒阳追随曹纯。而孝期结束后,曹仁带着分给他的财产外出流浪,本想在两淮之间寻一处理想之地开枝散叶。
    结果两淮地区并不安稳,曹仁性格也不是安稳人,手里很快聚集起千余部曲。
    而现在曹操连战连败,曹洪的部曲比夏侯兄弟多,夏侯兄弟的部曲比曹操多,外姓客将的部曲与曹洪差不多数量,都在五百左右。而曹仁,不算生产的附庸人口,仅仅在曹仁手中披甲部曲就有七百之数,其中更有一支他姐姐曹氏借出的骑士卫队。
    就武装力量来说,曹仁已领先曹氏内部各系。
    “悔不听父亲良言……”
    前后半年来积压的情绪仿佛瞬间爆发,冲毁了曹操的防线,当场昏厥过去。
    待他悠悠转醒,见众人围绕在自己床榻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数在低声啜泣着,曹操声色喑哑,愧疚痛苦:“我若同意父亲入雒,又何以至此?”
    丁夫人坐在床榻边,身上披着孝衣,曹昂也头扎孝巾斜倚在丁夫人膝前,低着头。
    抓着曹操的手,丁夫人眼睛红肿,曹操挣扎起身侧躺在榻上,对诸人缓缓道:“袁术残虐无德,自袁本初亡后,先是谋夺豫章逼杀同宗名士袁伯业,后又逼死陈使君。如今,又嫌我曹孟德不助他,竟指使贼子杀我父母、幼弟,此仇不共戴天。”
    曹仁上前一小步蹲在曹操面前,伸手抓住曹操递来的手,曹仁表态:“愿随大兄复此血仇,渡江讨伐袁术,弟愿为先锋!”
    曹洪等一众人紧跟着表态,这一仗不能不打,曹氏名声再怎么不好听,也是豫州头等的大族,在朝野影响力也属于天下一流。
    整个豫州,就权势、财富来说,始终只有袁氏能压住曹氏。
    而现在曹氏的顶梁柱、招牌人物曹嵩被袁术使计诱杀。
    曹操若连这口气都能打碎牙咽下去,那追随曹操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没有其他选择,这一战必须打。
    至于陶谦,足以碾压现在的曹操,自然不能蛮横的将罪名推到陶谦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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