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玛尔辛格见他这样也不好意思为难,“提出库里的提尔玛金安抚他们去吧。让他们赶紧回去,或许田地还有救。……要是可以的话,我倒是想见见那位艾丢多拉。此人到底有何本事,竟然让那么多镇民听她的。”
“大人,恕下官插嘴,”霍格德说道,“在毁田上,艾丢多拉算是一个外人,她并不是民部和军部派下来的人,所以在下想,要是想见艾丢多拉大人的话,应该让我们下面的人去,毕竟从理论上她揭发了安格雷的罪行。而现在应该传令安格雷,他是案件的主谋。”
点点头,玛尔辛格忍住了一个哈欠。
“那就这样吧,你说的对。传令下去,让安格雷来见我。对了,不要动武,只要传下去即可。如果他还有点良知,就应该主动来见我。”
“是,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办。”
法森见霍格德出去后,他和米娜站了起来,想说什么。
“你们也去,法森去省银库里拿钱,米娜去维护现场。”
“是。”
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说完便跟着出去。
玛尔辛格独自坐在会议室里,本想靠在椅子上闭上眼休息,她脸色憔悴,外面探头进来的仆人以为她睡着了。玛尔辛格抱着双臂,安静了几秒后,不知为何怒从心来,猛地砸向桌子。
一直闭着眼睛的她睁开了眼睛。
改田为厂的事最开始就不该启动!
一个多月前议会决定各省将下面各市镇废弃的,产量不达标的农田改为军工厂,本意是废物利用,将当地剩余劳动力变成新兴劳动力。照议会的进程,他们自然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现在太明和周边几国开战,战争打的吃紧,军需品的供应自然落到了所有军工厂的头上。
之前也有类似军需品吃紧的现象出现,可这次大规模的改田,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以往出现的亏空,是用多收赋税和减少各部各省开支的办法度过,光是际天省这种西南边界的地方都多收了将近一百万提尔玛,那沿海的碧流省,沃德省和以重工业为主的熔希省,他们又多收了多少呢?
从理论上来说,玛尔辛格算过——
今年多收的赋税要是填补了去年太明的亏空,那么今年恢复了正常的赋税和征收,其实所谓的亏空完全可以度过。即使军队耗资太大,那么把多收的钱用在军队上,其它保持不变是完全可以度过的。
还有一点她一直不敢相信,帝都四大军工厂——冰火凉黎竟然也赶不上军需物资的使用进度。
但是……
玛尔辛格想到了什么东西,她站起身赶紧奔向了办公室。
绕过走廊和池塘,她没有理会服侍的仆人,来到办公桌后的书架翻找着去年的文件。翻到了一本厚厚的,有些发黄的书,外面写着《际天省各市镇赋税缴纳及各卫队财政情况》,下面还有行小字,写着去年的日期。
去年的今天,就是议会颁布多收赋税款令的时间。
她一页页翻着,从际天省省都翻到出事的双溪城,赋税的增加量和赋税增长幅度尽收眼底,脑中灵光一闪,她失落的放下了书。
去年,几乎没有打多少仗。而亏空,只是偶然。
不知道这样猜测的对不对,玛尔辛格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去年根本没有什么国库亏空的情况出现,而是议会增加赋税的预谋!
可以这样想,议会增加了赋税而且没有引起各省市的抱怨,那只能说明现在增加的赋税是在人民收入的可控范围内,他们交的起。那么今年再交,或许会有人有了怨言,但如果那只是小部分的情况的话,抱怨的人也无话可说,自认为是自己收入低而已。并且国家有很好的理由——自卫反击战。
赋税永远不会降到最初的比例。
要是再过了五十年,估计增长的赋税就会变成最初的比例。
她隐约记得,财部每年的支出报告是写的明账,上面说多收的赋税用在了军费上,总共为五百万。
对此,玛尔辛格又有一个新的猜测。
可是,那是个非常,非常可怕的想法。
要是说出来,自己就不是掉脑袋那么简单。
多交赋税,国库还能亏空,除去用在军队的费用,那么——
多交的税款去了哪里呢?
玛尔辛格看向门外,目光如炬。
三天后,省府池塘旁。
正直春天,这里开遍了花,草地也是柔软香喷喷的。池塘很大,波光粼粼,不时飞下几只路过的野鸭子,浮在水面上啄食着底下的鱼。
旁边的类似章鱼爪的朱红亭子下有几个人在这,但他们的神色不像来乘凉谈笑的。
现在不是开会和上班的时间,他们却聚在一起,似乎在商量什么。
霍格德背对着法森和米娜,看不到他的脸。
其他两人也是闭口不言,脸色沉重。
“这事还没有完。”霍格德一开口便显出忧心忡忡,“现在安格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做的事情已经闹大了,先是艾丢多拉知道,后是玛尔辛格大人知道,刚才财部派来的法卡斯大人也旁敲侧击的问我是不是政策执行中出了什么问题。”
法森的脸上这时才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
“这件事算是我们让安格雷做的,可背后却是议会的意思,这点玛尔辛格大人应该知道。可是现在安格雷这样做到底怎么想的,我们摸不透。”
“他什么时候不见的?”霍格德开口问话了。“就在镇民闹到省府后,回去就发现他不见了。他旁边那个猴子男还在,估计并不是去执行公务去。两位知道吗,我现在最害怕的是找不见他。”
“是啊,”霍格德重重的叹口气,“要是他在,这件事还好说。最怕的就是他不在,这件事就这样一直拖着。”
“不怕!”法森甩开胳膊嚷道,“改农为厂是国家议会的政策,是圣君的政策,这改不动才是个死。他安格雷这个时候要敢跑,他身后那么多亲人,他要是跑了,才真是混蛋。”
“你不怕我怕。”霍格德接言了,“安格雷到现在还不见人,他跑不跑先放一边,要是把毁田的事透了出去,我们几颗人头谁也保不住!你们可别忘了,当初是他主动来找的我们。”
米娜的目光又盯向了霍格德,她说道:“你确定他是跑路了?”
“……应该是吧。”霍格德不确定的说,他顿了顿继续道:“听他手下的人说,是畏罪潜逃。”
“下面的人都能这样说了,那一定是了!”
法森尖着嗓子大声道。
“应该是被玛尔辛格大人找去了。”米娜的眼睛望向湖面。
“我,我也是这样想。”
“你闭嘴吧。现在这件事撇的越清楚越好,比如说玛尔辛格大人问起来,就可以说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刚才米娜说的还真有可能,我去找安格雷。”
“别,”法森拉住了霍格德,一脸的不屑,他张嘴说道:“他一个城官做错了事情应该主动来找我们承认错误,怎么还能去找他?!”
霍格德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弟弟,他气恼的跺脚手指颤抖的指向法森,急切而无奈的说道:
“你是不是疯了,你官位大还是玛尔辛格官位大,出了事他肯定是去找官大的!”
“我还是那句话,他不找你们,你们去找他。”
不再理法森,霍格德抬头看向米娜。
“见了他怎么说?”
“不是让你们去怎么说,而是看他怎么说。就跟审问犯人一个道理。”
“那我们去吧。”
……
后院的办公室里,安格雷果然在这里。
此时消失了三天的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袖,下面是黑色的长裤,手里抓着有些发白的帽子,脚上蹬着一双满是泥土的长靴。他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大概也有好些天没有修面了,面颊上本有的络腮胡都长了出来,长短不一,那双平时就很大的眼这时因面颊瘦了,显得更大。眼镜下方稍微有些裂痕,镜面满是灰尘。
玛尔辛格就坐在他对面,两眼微闭。
两人都不说话,那个方方正正的牛皮方包袱摆在玛尔辛格面前的木桌上,更加显眼。
“我对不起您。”
安格雷还是开口了,声音由嘶哑转成喑哑。“但我还有有良心的,不会做愧对国家,愧对人民的事情。”
玛尔辛格仍微闭着眼,脸上无任何表情。
见她还没有说话,安格雷继续道:
“小时候,我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这些我都知道。要不是当年您资助我上学考上了省考,估计现在我还在镇子里种地。当时收了您的资助后我就想,以后我一定要和您一样,去帮助那些穷苦的人。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您给的,做的那些事情有什么结局我也想过,之前我……谁也没有告诉。”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伸手去解桌子上的书包。
书包打开了,里面是洗的干干净净的四阶麦穗官服,安格雷双手捧起那个敞开的衣服,他满眼留恋的说道:
“我现在的一切是玛尔辛格大人给的,我现在还给您。什么罪都由我顶着,只望大人在议会和圣君那里,还有双溪城百姓那里能够过关。大人,我不怕什么绞刑砍头,一人做一人当。只希望大人能保我那妻儿老母。”
站在玛尔辛格面前,他缓缓跪了下来。
玛尔辛格眼睛慢慢睁开了,接着慢慢站了起来,从案前走了出来,走到屋中间又站住了,两眼望着门外。
安格雷捧着那个包慢慢转过身来,又慢慢走到她面前,将包袱伸了过去。
“啪”!
玛尔辛格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了一掌。
挨了这一掌,安格雷的身子挺得更直了,他的眼圈红,双手还在抓着包,指甲深深的掐进了牛皮里。
“真是糊涂!”玛尔辛格的声音很低沉,但透着愤恨和心疼,“什么政策,什么议会,什么过关,你知道议会下面的水有多深!这么大的事,居然伙同下面的人瞒住我去干,还说对我感激!这就是你所谓报的恩吗?!”
“我不会这么做,更不想害大人。只是政策办不好,最后罪还是会怪到大人头上。我不想看着大人有那一天!现在我做了,大人便可安心向上面汇报,这或许还能继续改农。”
玛尔辛格的两眼茫然地望向外面,渐渐地,那目光中满是心痛,又透着冷漠。
她突然叹气,走到了门口。
安格雷的头又低了下去。
此时门外——
霍格德和法森走到后庭大门处就被拦住了,拦住他们的是玛尔辛格的卫兵队长。
“部堂大人正在批拟文件,请二位大人在此稍候。”
两个人都站在那里,是那种极不情愿的样子,法森更是伸着头越过卫兵队长的肩向里面望去,好像想望见玛尔辛格这时到底在干什么。
见状,队长不高兴了,她不耐烦的正色的做个“请”的动作。
“二位大人先请坐吧。”
两个人才坐了下来,法森已经待不住了。可是卫兵队长却钉子似的,定定地站在那里,法森向里面看的时候,队长便左右巡逻起来,有意挡着他的视线。
这当然躲不掉霍格德的心思,他一看队长那样做,便带着笑问道:“请问双溪城的安格雷大人是不是来了?
卫兵队长脸上毫无表情,站定了回应道:
“回大人,下官不知道。下官只做着应该做的工作。”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霍格德和法森的目光一碰,更加犹疑了。
……
玛尔辛格望着门外的目光移开了,接着慢慢地摇着头,目光中浮出的只是沉痛。
“为了我?你怎么不想想这个政策的两面性?办好了皆大欢喜,办不好又会怎么样?你是撤职了,罪责最后还是会落到齐恩镇的镇民身上,下一任官还是会逼着改。政策办不好多半会被理解为下面的不支持和反对。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你想过吗?你搞了这么一出,最后的结局不会有改变的。”
安格雷低着头默默地站在那里。
“我只明白应该为玛尔辛格大人分忧。”
“分忧?你真是失了良心!一个镇子,几十口人家,上百老人孩子,说淹山毁田就淹山毁田,遍翻史书,亘古未见!还说是为我分忧,这个罪,你一个人能顶的了吗?现在你上面交不了差,下面更交代不了!”
说到这里玛尔辛格仰起了头,深长地叹息。
“都说我看人很准,现在我却用了你这样的人!”
“我本就不该出来为官,不做官就不会做出这种混蛋事,更不会给您添麻烦。”说着安格雷跪了下去,“可我的家人……玛尔辛格大人都知道,全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我犯了那么大的错,现在不求什么上面能放我走,只恳求您能保他们不受伤害。”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哽咽,趴了下去。
看到安格雷这个样子,玛尔辛格也不想再说他什么。
对他,玛尔辛格更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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